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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晓容若的心性,一定不忍撇下若馨与孩子。因此此次玄烨选择另容若留在京城办差,而济南一处则派了曹寅前往,也算是给容若一个特许了。
容若在京中乔装成贵家子弟,终日饮酒作乐,流连于烟柳之巷。青楼之中常年酒客不过达官显贵,其间自然有不少鳌拜余党蒙混其中。
容若化名纳兰箫,在望烟楼中出了名的出手阔绰,几乎压上身家性命,将望烟楼头牌包下,日日夜夜留宿青楼,所有的人都称他烟柳公子,知他嗜酒好赌,留恋美色。
如此一来,京中纨绔子弟便与之相熟络,每每饮酒作乐便会相邀容若,容若亦从不拒绝,投其所好,或饮酒,或作诗,或唱曲,日日下来便也打听了不少事。
京中有一盐商,曾经在鳌拜更前效力,每每醉酒,他便感叹时移世易:“从前鳌……公子在的时候,何来私盐官盐之说,凡是盐,总有朝廷来收。”说得恼火,盐商将一手搭在容若肩上,醉醺醺说:“我告诉你,从前鳌拜在的时候,老子可是京城最有名的盐商,无论宫中还是军营,都来买老子的盐。”
那人唾沫横飞,容若心生厌恶,却不露声色,与他碰了碰杯盏,假意问道:“你说的鳌拜可是从前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中堂?说句大不敬的,他从前可是荣极一时,你在鳌中堂身边可是沾了不少光吧。”
盐商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说着,但是多半都是在吹嘘,容若耐着性子听完盐商的吹捧,应付了一阵就往内阁去了。盐商起先嘴角还溢满得意的笑,容若一转身便转了脸色,身旁的随从朝他挤眉弄眼,两人面面相觑,皆不言语。
男人进入烟花柳巷之地喝花酒向来将青楼女子视作木偶,因此也从来不会刻意避忌青楼女子。盐商与随从的怪异举动早已被望烟楼花魁凝心尽收眼底。她见形势起身,向两人施施然行礼,而后退出暖阁。
走至暖阁外数步,凝心特意躲于廊柱后偷听里头的谈话,等了许久却不曾听他们说及有关鳌拜之事。
“来往的客人多,你在这儿站着若是被哪位贵公子瞧上了,那我今晚该当如何。”戏谑的口吻隔着廊柱传来,凝心心头一颤,回头见是容若才悄悄舒一口气。她笑一笑,说道:“我掉了珠钗,因此特地回来寻,公子喝高了几杯,怎不回房歇息?”
容若与其他寻花问柳的酒客不同,在旁人面前作势轻佻,但是无人之下,却对凝心以礼待之。之前听容若说过,他不过是为在京中找寻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犹豫一度怀疑她被人拐骗至勾栏之地,故而日日在各处青楼留宿。
虽委身青楼,但是一切皆是迫于无奈,能够日日得赏银,又可避免老鸨强迫皆可,凝心何乐而不为。另一层,凝心爱重容若的才华,因此从未将容若留宿青楼的目的告知任何人。
容若见周遭酒客来回,故意抚一抚额头,装醉道:“你不陪着,我哪里能够安心歇息呢。”
凝心配合得极好:“公子总爱欺负人家。”说罢,轻飘飘往容若怀里靠去。容若身子一僵,迟疑了须臾,才抬手环过凝心的肩膀。
暖阁内的人嗤之以鼻:“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咱们不必草木皆兵。
第五章 搔首踟蹰
两人进了凝心的闺房;容若立马将她轻推开;拘谨道:“可否请姑娘弹一曲。”
凝心熟谙琴艺;笑着点头:“公子想要听什么曲子,但凡凝心会的,自然不会吝啬。”
容若本无心于听琴,一面深思着盐商的话,另一面还是不是地想起某人;便随口道:“凭姑娘兴趣便好。”
她想一想,信手谈了一曲。容若忽地变色;此时弹奏的不正是《长相忆》吗?想起若馨分娩那日;自己只匆匆见了孩子一眼便离开了;一直不曾见过若馨;不知她如今是胖了或是瘦了。凝心抬起秀眉;见容若的心思飞往别处,便小心翼翼道:“公子如今身怀重任,即便对夫人情深,也不该太过表露。”
容若眉间一颤,眼中浮起警惕之色。然凝心依旧笑得矜持恬静:“公子缘何这样看我?”
“你究竟是何人?”
“小女子乃凝心,是皇上的凝心。”她盈盈起身,特意将“皇上”二字拖了长音,但是声音极轻,定不会有第三人听到。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牌,上边用满文刻着一个名字。容若认得,那是宫中女眷所佩戴的玉牌,看样子凝心应是出自宫中的女官之类。
没想到玄烨的人遍布各处,连自己身边也安插了,不仅如此,就连自己心中所想所念,也被牵制着。凝心再次洞悉他的心思,解释道:“皇上并非不信任公子,只是怕公子他日遇着某些事情难以抉择,好叫小女子从旁提点。公子若有所忌讳,小女子在这里向公子道一句‘得罪’。”她婉转而道,“公子势必受小女子此礼,恐怕来日确实会有得罪之处。
容若不明就里,只好深深受了一礼,局促道:“姑娘言重了。”
凝心只做未曾发生过任何事,继续回到琴案前换了一首曲子轻弹,间或轻声道:“那盐商确实与鳌拜有所交集,曾经得蒙鳌拜提携,才可垄断所有盐运。”
容若暗自欣喜,查了些时日,总算不费功夫。正等着凝心说下去,她却止口一笑,说道:“敢问公子,若事情牵扯的人过多,公子可还愿意查下去?”
他默然不语,忽觉话中隐含它意,莫非牵扯的人中还有自己的阿玛。他拧眉道:“姑娘直说无妨。”
她起身,一面打起帘子往内房而入,一面道:“我乏了,公子请便。”她走了几步,又驻足:“明日莫题馆内会有鳌拜的余党聚集议事,公子若有兴趣,凝心自当相陪。”
既然知晓她亦是玄烨的人,再说客套感激的话已是多余,他点点头,算是同意。
翌日清晨玄烨亲自着人传口谕宣若馨进宫看望幼子。
此时正是幼子满月之时,襁褓里裹着小小的身躯,眉眼渐渐长开,依稀可循容若的儒雅温和。他弯着唇朝若馨笑,若馨喉口一涩,强压住眼里的一股热流。
阿哥所里除了穆敏无外人,她将一张桃花笺塞到若馨手里,说道:“这是皇上让我转交姐姐的,是姐夫临行前为孩子起的名字。”
若馨展开桃花笺,上面赫然写着二字——臻逸。
臻逸,真意。
她收起桃花笺,在臻逸的小脸上轻轻落下一吻。容若对自己的真心真意,她一直都明白。
出了紫禁城,若馨令轿夫们先回去,自己一人去了箫铺。她不奢求能见着容若,只求能够从旁人口中传出一声安好,容若碍着公务,不便回府,或许去过箫铺找顾贞观也未可知。
不巧进了箫铺,伙计告知顾贞观恰恰去了莫题馆对诗。论起莫题馆,往事如在眼前,从前容若在那里醉着喊别人的名字,从前容若兜转了整个京城,终于在莫题馆外寻得自己。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莫题馆门口。
馆内一如从前,收拾得清雅别致,里头皆是文人雅客,她一个女子不便入内,遂悻悻然转身离去。无意间一瞥,却见到临门口处坐着几人,其中一人身旁还坐着一名女子,两人把酒相视,腻乎不已。
瞧那女子的衣着必然是出自青楼的,眼前渐渐模糊,当若馨再要看个究竟时,门口的位置依然空去。若非顾贞观亦将目光停滞在那座位上,她必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顾贞观看到若馨立在门口,先是一惊,随后走出来劝慰道:“纳兰兄绝非此种人,必定是有难言的苦衷……”
他还欲再劝,若馨已笑道:“他的苦衷我都明白。”
就凭“臻逸”二字,若馨没有理由不相信容若。哪怕自己亲眼所见又如何,这世间还有“逢场作戏”一说。
她告辞而去,顾贞观见她并无不快,这才放心。不禁替容若感到高兴,能够有一个人在身边一直信任支持,何其有幸。
若馨的一番话,容若听得清清楚楚,邻桌几位文客正兴致高昂,相互对诗,实则是在暗暗商计如何勒令紫禁城中的君王,好替鳌拜平反,以报昔日恩德。
为了若馨的信任,容若暗自下定决心,七日之内,必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五日之后,容若查得余党头领,终于利用玄烨赐下的一则空圣旨,搬来官府重兵,带走了近万名余党。虽未一网打尽,好歹群龙无首,蒙受重创,他们再无法兴风作浪。那头,曹寅也传来消息,以蔡琰祁为首的一众余党也被抓获,并且得到了追寻已久的名册。
名册之中,写明曾受鳌拜提携的人还有纳兰明珠,只因纳兰明珠忠于朝廷,后来知晓鳌拜的野心后实施抽身。名册不仅记录了受鳌拜提携的人,以及他们的“事迹”也记录在案。上面一行小楷炫然醒目,大抵是结党营私,利用与皇家的关系独断专权之类。
当年力除鳌拜之时,玄烨问及纳兰明珠的意见。曾有流言纳兰明珠必定是被鳌拜擒着把柄,才会首鼠两端。之前容若多次说服自己此乃官场谣传,如今名册在手,在回想凝心的提醒,实在难以说服自己。
玄烨将此事交由自己去彻查,才刚平息鳌拜一事,本就不想再次卷入政事风波,可偏偏此事还牵涉到自己的阿玛。容若第一次违抗圣旨,他直言要求将此事交由别人去查。无论换了谁,事情恐怕都无转圜的余地,只是无论怎样,都不想亲自将父亲拱手送上风口浪尖。
何况容若心里明白,即便证据确凿,玄烨也不会要了纳兰明珠的性命。能够趁此机会远离朝廷,岂不更好。
玄烨意在试探容若的心思,如今能得忠孝之臣,总算没有枉费之前的信任。他命人将臻逸从阿哥所带回,亲自归还到容若手上:“我许你回府,但你须得保证,无论后事如何,你不可罢职。朕身边可信之臣不多,曹寅在济南深受重伤,已无法留在朕身边,朕派他江南织造之职,以作静养。”
玄烨的话容若自然明白,原本想趁着纳兰明珠一事彻底远离京城,没想到终究没法尽如人意。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久等了,从今天起恢复周更,即便文再冷,歆谙也会保证努力完结。
第六章 露花倒影
君有命;容若不敢推辞;心中惴惴不安;无可奈何应道:“遵旨。”他低头看一眼怀里的臻逸,几个月的光景,臻逸长胖了不少。两腿壮实有力,一蹬一蹬踢着襁褓。他为臻逸裹紧襁褓,又道:“臣恳请皇上恩准臣将臻逸带回;臻逸在宫里令皇上操心了,臣罪该万死。”
臻逸留在宫中虽无性命之忧;但听说但凡若馨想要见臻逸;须得得到玄烨的首肯才可入宫;且每每探视不过是短短的半个时辰。想到此;容若便为若馨和臻逸心疼不已。
把臻逸留在宫中表面上看起来是将其扣作人质;以防容若也是鳌拜余党而坏玄烨大忌。其实玄烨若有心防容若,独独扣下一个孩子又有何用。纳兰明珠一事轻则落狱,重则牵连满门,要是事态真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将臻逸随便过继到哪个贝子府下,好歹还能为纳兰容若留下一点血脉。
玄烨漫不经心地婆娑着袖口的团龙,心中思量,该不该将真正目的说与容若。他要是有所误会,必定失了原本的效忠之心。但要是将事情和盘托出,那便是间接承认自己对于担保下纳兰明珠一事并没有多大把握。
亦臣亦友之人,除了曹寅,也就只剩下纳兰容若了。瞒或不瞒,将臻逸留在宫中或是归还看似只在一念间,但后态如何谁也无从预料。
踟蹰间,乾清宫外不远处响起一阵凌乱的爆竹声,随后有太监的尖细呐喊:“太皇太后到!裕王爷到!”
玄烨悄舒一口气,敛袍站定,容若也赶紧将臻逸送到奶娘手里,退到玄烨身后跪下。孝庄看似满面喜色,由福全搀着进来。孝庄喜盈盈道:“大喜的日子都免礼了,快让我瞧瞧咱们的保泰。”说罢便从奶娘手里接了孩子。
奶娘面色即变,放在袖子里的手也不住地颤抖,莫非自己抱错了孩子,这可是杀头之罪。不仅如此,除孝庄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怔愣不已。孝庄似乎全然不察,只管哄着怀里的孩子:“咱们的保泰已经半周岁了,福全的第一个孩子,这半周岁喜宴需办得隆重。”
容若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问起。
玄烨有所了然孝庄的意图,干笑一声道:“都怪孩子们小时候总似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朕总将保泰和臻逸弄错。”
孝庄笑着点头:“对了,臻逸与保泰是同一日出生的,既然为保泰办喜宴,自然臻逸那份也不能落下了,就让臻逸再留宫几日。”
满洲从来没有办周岁礼的习俗,孝庄究竟意欲何为。此时的容若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看着爱新觉罗一家逗弄着手里的宝贝。口中泛起涩意,直觉告诉他,孝庄手里的孩子就是臻逸,而此时孝庄竟强扣着臻逸不肯罢手。
玄烨与孝庄说笑一番,随后对容若说道:“你先回去歇息几日,待朕传了口谕再入宫。”
容若无从争辩,侧目看了看孝庄手里的臻逸,生生行礼退下。
待容若的背影消失在乾清宫,福全便迫不及待道:“老祖宗您莫不是真的要将容若的儿子昧下罢,还是老祖宗要我将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