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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听到玄霆那声叫喊,站得近的那些弟子都是一愣,探头探脑地朝归邪身后看了几眼,均被归邪瞪了回来,但惊鸿一瞥,亦是看清了他身后那人的身形,可不正是琼华派年轻一辈无不唯他马首是鞍的玄震大师兄么?
众人先是一阵欢喜,但看玄震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全然未曾听到他们的叫喊,其中一些人不免生出了好些疑惑,忍不住低声道:“玄震师兄……他这是怎么了?”
“是啊,他怎么和……和妖怪在一处,好似刚才还是一同出现……”
“莫非是被妖怪惑了心神?”
“……不会吧,大师兄修为那么高,怎么可能被妖怪降服?”
议论声初时极低,后来便渐渐散播开来。玄霆亦听到了几句,心中亦是疑窦暗生,忍不住高声又叫道:“师兄,你……之前听人说你陷入了敌阵,不知去向,玄霆好生担忧,现下你……可好?”
归邪勾起嘴角,侧头看了看那些琼华弟子,又转头望了望玄震,索性一甩披风,抱起双臂向旁边走了几步,心中则满是看好戏的念头,他倒要看看,这个所谓的人族与梦貘族的混血种怎生应对!
然而玄震只是伫立在那里,身体越颤越剧烈,头却始终深深地低着,看不见面容,自然也无法让周遭的人们看清他的神情。
那副听若未闻的姿态,让玄霆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他皱了皱眉,上前几步,又高声叫道:“玄震大师兄,若你还是我琼华派的弟子,是掌门真人的首徒,那就快快执剑将这妖孽杀死,再同我们一道回去复命,若是掌门真人见你安然无恙,定会十分高兴!”
听到他提起太清真人,玄震似乎也有所触动,脚步微动,竟是轻轻地、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了一步。
“是啊,玄霆说得对,大师兄,掌门真人和众位长老先前听说你在妖界失去行踪,都大感悲痛,便是我们听了,也……”
“大师兄,快过来这边,那妖孽十分厉害,小心别中了他的妖术!”
“是啊,大师兄,听闻你在妖界使出了我派无上妙法‘上清破云剑’,那就再用那妙法给这妖孽一下子,让他知道咱们琼华派也不是好惹的!”
似乎是受了玄霆那一番话的提醒,其余弟子也纷纷叫嚷起来,原来流露出的那一丝丝怀疑也在满腔热血浇灌下渐渐湮灭。无数期盼的目光,激动的眼神,远远地投向了站在他们对面的那道身影。
倾泻在肩头的长发随风轻轻飞舞,遮住了玄震的额头和大半面颊,那一身蓝白道袍沾满了血渍和灰尘,但上下翩跹的衣袂和下摆依旧带着他们熟悉的那抹温润风度。那人在他们的注视下,终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过来。
玄霆和其他弟子看在眼里,自然是欢欣无限,原本因归邪突然出现而激起的畏惧心理也渐渐消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有恃无恐的心情。
“待大师兄杀了这妖孽,便将它也一同带到妖穴前,想来震慑力比这孽种还要强上几分罢?”人群中一个青嫩的嗓音笑嘻嘻地大声道。
玄霆回头看去,原来出声的是小师弟玄雲。那少年一面得意之极地说话,一面漫不经心地挥舞着手中仙剑,自得之下却未曾注意到,那毛球上点点殷红四下甩溅,令得周围几人纷纷皱眉躲避。
啪的一声轻响,却原来是玄震已到了他们面前,偏偏玄雲却还未住手,一滴血点,不偏不倚,就那么径自溅上了那人苍白的面颊。
“啊,大师兄,对不住对不住……”玄雲一怔,再停手却已是来不及,只得怯怯地道歉不迭。
玄霆亦忍不住瞠目,瞪了玄雲一眼,忙抢步上前便要用袖子将污渍自师兄面上擦去,口中笑道:“师兄,玄雲这小子素来毛手毛脚,看在他今日杀妖倒是出了几分力的份上,恕他这一回——”
话未说完却是戛然而止,玄霆自己却是毫不自知,他的眼前,只剩下了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孔,那双诡异的犹如凝结着干涸血块的眼睛,那乌亮的发丝间若隐若现的那一道道朱红色……那是……
一阵轻微的布帛撕裂声在耳畔响起,却好像隔着一重水、一层雾,但胸口那股凉意却是如此清晰,清晰得连那瞬间传开的剧痛几乎都要化作实质出现在眼前似的,玄霆怔怔地低头,恰恰看到,一只他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陌生的手,就那样一点一点,如插·入一块豆腐那样,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啊——!”
站在玄霆正后方的青年弟子情不自禁地已是尖叫出声,惊恐的目光却直直盯着玄霆的背。站在一旁的众弟子先是一惊,随后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那挺直宽阔的脊背此刻却仿佛佝偻了几分,更有一滩血迹正在渐渐扩散蔓延,鲜红的血在雪白的布料映衬下更显触目惊心,但更让众人惊惧的,是随着血液一起暴露在他们眼前的,那一只苍白修长的手。
接连起伏的惊叫声里,那只指甲尖锐如刀的手缓缓抽了回去,原本挂在手臂上的玄霆的身体,此时却变成了断线木偶一般,重重一晃便歪倒下去。
极度的惊讶和恐惧,让这些年轻的弟子们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们望着面前那道优雅如往昔的身影,望着那人好整以暇地低头审视着自己那只刚刚杀死了同门师弟的手,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那么瞪大了双目,长大了嘴巴,怔怔地看着,看着这个曾经让他们无比敬仰的大师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终于,还是有人发出了声响,虽然那声音嘶哑颤抖,几乎不成声,“大师兄……你、你疯了吗!?”
那仍垂着头的身影此时依旧颤抖着,但随之轻轻摇曳的发丝间,露出的半张脸上,却分明透露出一丝扭曲的笑意!
“呵……”
轻轻的笑声,从飞舞的发丝后传来。旋转着的风,渐渐笼罩住了他的身影。众人难以置信的视线里,玄震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看到眼前突然清晰的这张面孔,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气,更有甚者,甚至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就在他们面前,那风中摇曳飞舞的发丝,以肉眼可以辨别的速度,染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霜华,银发如瀑,随着渐渐止息的风缓缓垂落肩头。而发间那张苍白淡漠的面庞,依稀仍是那副温柔如玉,风姿若神的俊美模样,但那双狭长若凤飞的眼眸,却再也没了往日带着柔和笑意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凝结、难以消散的痛苦和恨意,仿佛干涸了的层层结块的血液,红中透紫,衬着眉上额间如树上枝叶般渐渐延展的朱红色妖纹,瞧来竟是诡异之极。
眼前这人,哪里还有往日名门正派,玄门道家的神仙气度,分明已成了一头入魔的妖物!
这已然成了在场这些年轻弟子们的心声。
归邪站得远远的,亦亲眼看清了眼前的一幕,原本悠闲抱起的双臂更是不知不觉早已垂落身旁,一双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事态变化。看到玄震满头银发,双目紫红,额上更是生满了与婵幽一般的朱纹,他心中震动只怕比那些琼华弟子还要剧烈几分。
想不到这小子,竟真如婵幽族长大人所说,是梦貘一族的后裔,而且继承的还是貘妖一族王族的血脉!梦貘一族,略强大些的妖都可化作人形,其中更强的则还可在面上化出妖纹,妖纹越盛实力便是越强,但唯有最强的王族血脉,朱纹才会生在额头。而这小子,他额上的朱纹,竟比盛怒时的婵幽大人也不遑多让!
此时此刻,归邪的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已消散,但重新升起的,是另一丝疑惑,据婵幽大人所说,这小子应当是貘妖与人族所生,全身并无一丝妖气,可眼前却分明是他在刺激之下妖化的情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露露、散漫的菲洛吉、我是只有脸长得憨态可掬其实内心腹黑鬼畜又变态的忠犬攻变异型态狂犬攻好想把主人禁锢起来每天抱着滚床单哟、岁月蹉跎、沂水寒、橙子、一醉南晖、beini1127、kola、二是不三不四的范、云海飘萍、城、似梦、浮沉溪客的留言~(づ ̄3 ̄)づ~?~~
☆、70第六十九章 无可挽回
风;无尽的风,从天地的尽头而来;旋转着,呼啸着,不时轻轻触着面颊。红色,白色;在眼前交织成扭曲的色彩,鲜艳的液体顺着手指缓缓流淌而下;在净白如玉的腕上、臂上蜿蜒出殷红艳丽的纹路;无声无息地没入灌满了风的衣袂。
……血?
玄震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仿佛在看着一件陌生的器物。依旧是修长而骨节精致的轮廓,但为什么……为什么沾满了鲜红的血;甚至指尖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温热?
脚下那又是什么……不,应该说那是谁……熟悉的蓝白道袍,熟悉的剑鞘,熟悉的……
玄震的目光缓缓挪过那尚还温软的身体,一寸一寸,爬上那人的面庞。
是玄霆……脑中有一个声音似乎在这么告诉他。但玄霆又是谁?……是宗炼师叔的徒儿,是自己的……师弟……
他为什么躺在那儿?为什么一动也不动,就好像……死了?
思绪是从未有过的杂乱,每一个念头出现时仿佛都带着迟缓的吱呀声,一点一点呈现在脑海里。玄震轻轻摇了摇头,想要甩掉脑中那些无形的包袱,但这注定是徒劳。面前摇曳不定的青丝空隙中,眼角瞥到的一大块血色,让他终于停止了这些无用的举动。
玄霆的胸口……为什么会破了一个洞……血流了好多……
指尖穿透什么柔软而坚韧的东西时的那种快·感,那种带着血腥气的热流喷涌在手上的温暖,仿佛又一次在手指间重生。玄震怔忪地垂下眼光,再次打量起自己的那只手,一道暗光在紫红色的尖锐指甲边缘闪过,犹如刀锋,几欲划伤他的眼眸,更似暗夜里的一道流星,划过他的脑海。
啊,对了……原来是这只手,穿透了玄霆师弟的胸口,这些血也是……
一丝找到了答案的欣喜,掠过早已麻木的心房。玄震看着自己的手,缓缓在眼前翻转着,查看着,却忽然顿住了。
……换而言之,原来竟是自己……杀了玄霆,杀了自己的……同门师弟?
如幽魂般游荡在这片紫红色天地间的风,骤然大放。狂风凛冽,呼啸声犹如鬼哭,但玄霆却分明在这猎猎风声里,听到了一声依稀的惨笑。
谁……是谁在笑?
他隐隐约约地想着,耳畔却又传来一声呼喊,但那声音隔着风声,隔着脑中无数纷乱的杂响,竟是那么模糊:“……大师兄……你疯了吗!?”
疯了?谁疯了……自己吗?
耳畔那惨笑声越来愈清晰,简直好似响彻脑海,夹着那一团混沌杂乱,让玄震痛不欲生。他霍然抬头,茫然地环顾四周,却看到原本站在近旁的那一圈看不清面容的身影,随着他的举动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尺。
他们为什么要后退,是在躲避自己?玄震茫然地想着,只觉眼前仿佛隔着一层纱障,看什么都好似雾里看花,朦朦胧胧。但那些模糊面容上的恐惧却几乎化作了实质,仅凭感觉都能察觉得到。
一个声音在脑后讥讽地回应着自己:对啊,他们当然要恐惧……因为他们的大师兄,玄震已经疯了,他若非疯了,又怎么会杀掉自己的同门师弟呢?
那笑声愈发凄切,飘渺中带着一丝冰冷,却教玄震察觉出一丝熟悉。他低头看向自身,这才找到了笑声的来源,原来那发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啊。
疯了……他当然疯了!一个好端端的人,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只妖,一个原本活的肆意的妖,竟做了一个误把自己充作人族的梦,还一梦十九年,多么可笑,多么可悲,他怎么能不发疯呢?
当了十九年的人,从少年到青年,师长如父,恩重如山,同门友爱,亲如手足,如今却全变成了一场幻梦,梦醒时分,却是自己负了师尊的期盼,有辜师门的恩情,甚至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手足!
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妖身,忘记了杀母的仇人,甚至认贼作父,拜入了专门杀妖的修仙门派,将过去全部抛弃,与仇敌共处一派,甚至恭恭敬敬地将他们当做了长辈,更将杀妖救人、与妖为敌的戒律当做了心中恪守的准则,甚至不惜杀死了无数自己真正的同族!
玄震几乎要大笑出声了,怎么会有如此可悲的人,怎么会有如此可笑的妖?
妖怪的孽种……
耳际似乎还响着那同门却不甚熟识的少年口口声声叫嚷着的话语,鼻间更缭绕着比烟比雾更加浓郁的血腥气,那是人族的血味,还是妖族的?
孽种……
若他们知晓,自己尊崇了十九年的大师兄原来竟也是个妖与人生下的孽种,却不知会作何感想?
……大约是会顿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