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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无庸跪下求道:“姑姑就全当是可怜奴才,随奴才回去吧!”说着就不停地磕头。
我忙从椅上起来,侧身让开道:“你快起来,我可受不起。”他仍然在不停地磕头,我无奈下,只得道:“我随你走一趟。”
他一面起身,一面喜道:“知道姑姑怜惜我们这些奴才。”
我率先出门,高无庸赶忙快跑几步,捡起地上的灯笼,在前引路,到了我屋门口,低声道:“万岁爷在里面。”说着侧身让到一旁立着。
我静静站了会,推门而入。胤禛身着便袍,侧倚在榻上翻书,听到门响,立即搁下书凝视着我。我们彼此对视了半晌,我只觉眼眶发酸,忙撇过头。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揽我,我打开他的手,走到榻旁坐下。
胤禛走回榻旁挨着我坐下,“还说没有生气?”
我侧头盯着山水屏风道:“十三爷又把我卖了。”
胤禛低声笑道:“他夹在我们中间也很难做,我不也被他卖了?”说着搂着我,头搭在我肩上,在耳边轻声说:“就算有气,这么多日也该消了吧?”
我挣了几下,未挣脱,想着十三爷的感叹“为何你们不能相守”,几丝怨气散去,只余满腹伤悲。胤禛看我任由他抱着,不言不动,问:“还生气吗?”
我道:“是我生气还是你生气?可是你先不和我说话的,见着了和没见着一样。”
胤禛沉默了会道:“事情已过去,就不提了。”我默默无语,身子却缓缓靠到了他怀里。他一笑俯头来吻我,我下意识地侧脸避开。他微一愣,直起身子,轻抚着我脸颊道:“心里还是不痛快。”我从他怀里坐起,随手拿了软枕,侧身躺下合目而睡。
胤禛替我脱了鞋子,又拿了薄毯盖上,一面道:“现在天气凉,就这么合衣而卧,仔细着凉了。你的万千心思好歹多花些在自己身子上,也不用我这么伤神。”说完,吹熄灯,推了推我,让我挪些枕头给他,他也躺了下来。
两人静静躺了会,他伸手搂着我,摸索着去解盘扣,一面道:“你就不想我吗?我可是一直想着你。”
我推开他的手道:“想要就去找……”心下难受,挪了挪身子,远远避开他,也不要枕头,静静趴着。黑暗中,平日的强颜欢笑全部摘下,眼泪一颗颗滑落。
胤禛强把我抱回枕头上,摸索着替我擦拭着眼泪。我伸手抱着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他由着我哭了半晌方哄道:“好了,再哭就要伤身子了。”我依旧眼泪不停地落,他叹道:“好若儿,好曦儿,听话,不哭了。”
他看我仍只是落泪,无奈地道:“我第一次哄人,却好似越哄越伤心。这样吧,你若不哭了,我就做你求了很多次我却一直没有答应的事情。”
我呜咽道:“谁稀罕?”
他静了会,清了清嗓子,低声唱起曲子:
“……
名余曰正则兮 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 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 纫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兮 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 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 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 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 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 来吾道夫先路!
……”
我不知不觉中,收了眼泪,头贴在他下巴上,仔细听着。
他忽地收声停住,我问:“怎么不唱了?”
他道:“我唱得好听吗?”我抿嘴笑而不语,他搡了下我道:“快说实话。”
我撑着头,半支着身子,看着他道:“你以后如果憎恶哪个大臣,一时又找不到方法整治他,就把他叫来听你唱歌。”
他愣了一下,轻拧了我一把,哈哈笑道:“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我看你听得专注,还以为多年未唱,比以前唱得好了。既不好,你怎么不捂耳朵,反倒听得入神呢?”
我缓缓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唯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想着他最近刚颁旨废除贱籍。贱籍就是不属士、农、工、商的“贱民”,世代相传,不得改变。他们不能读书科举,也不能做官。主要有浙江惰民、陕西乐户、北京乐户、广东疍户等。在绍兴的惰民,相传是宋、元罪人后代。他们男的从事捕蛙、卖汤;女的做媒婆、卖珠,兼带卖淫,人皆贱之。陕西乐户是明燕王朱棣起兵推翻其侄建文帝政权后,将坚决拥护建文帝官员的妻女,罚入教坊司,充当官妓,陪酒卖淫,受尽凌辱。安徽的伴当、世仆,其地位比乐户、惰民更为悲惨。如果村里有两姓,此姓全都是彼姓的伴当、世仆,有如奴隶,稍有不合,人人都可捶楚。广东沿海、沿江一代,有疍户,以船为家,捕鱼为业,生活漂泊不定,不得上岸居住。这些人子子孙孙的悲惨命运在胤禛手里得以终结,他下旨除贱籍,开豁为民,将这些曾经的“贱民”编入正户。沿袭几百年的恶劣传统在他手里画上了句号。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只从皇帝的角度讲,胤禛绝对是一个关心民间疾苦,实心为百姓做事的好皇帝。
黑暗中,只看到他眼睛定定凝视着我,半晌后他道:“你不是最不耐烦读这些‘兮、乎、之’的吗?怎么竟把拗口难懂的《离骚》背下来了?”
我凝视着他,柔声说:“你那么喜欢木兰,送的簪子、坠子都琢磨成木兰,我总会纳闷你为何如此喜欢呀?”
他问:“什么时候背下的?”
我咬唇笑道:“不告诉你,告诉你,你就该得意了。”
他拿起我的手轻吻了下,握住道:“我就知道你会懂的。”
两人默默相视,我心中柔情涌动,缓缓低头极其温柔地吻在了他唇上。唇齿相交,缠绵不分。他喜悦地低叹一声,欲翻身压我,我身子贴上去,按住他,轻咬着他耳垂道:“这次我来。”说着,轻轻替他解开衣衫,顺着脖子一路轻吻下去,手缓缓探入他下身,他身子一紧,喃喃道:“若曦,有你是我之幸,上天待我甚厚。”
……
第二日清晨醒来时,天已透亮,伸手一摸,榻旁已空。一向浅眠的我,昨夜睡得如此香甜,竟未察觉他何时起身的。
翻了个身子,忽觉鼻端有淡淡幽香,睁开眼睛,看见枕畔放着一张木兰签纸,上面只写着,“我去上朝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胜过千万句甜言蜜语。我只觉得心又软又暖,似乎就要化掉,立即起身洗漱,吃早饭。
我进去时,玉檀和另一名宫女正在选茶叶,我笑道:“皇上今儿的茶点,我来弄吧!”
玉檀看着身旁的女官,女官立即让到一边,笑道:“好的。”
玉檀想帮忙,我道:“我想自个亲手做。”
我花了一个多时辰,把腌制过的菊花落英合着炒熟酥糖做了一碟菊花细酥,又取出密封了大半年的木兰坠露烹了茶。
端着茶点进去时,胤禛和十三爷正在看地图,十三爷看是我,睨了眼仍俯头凝视着地图的胤禛,向我暖暖一笑。我瞪了他一眼,把托盘轻轻搁在桌上。
胤禛一面和十三爷说话,一面随手端起茶,饮了一口茶。看到我,嘴角逸出丝笑,凝视着我。昨夜之事忽地映入脑海,我脸微烫,避开他的视线,把十三爷的茶搁在十三爷面前。
胤禛搁下茶,一面揉着右肩膀,一面道:“说来说去还是银子,别的事情都可以先搁一下,粮草绝对不能耽搁。”十三爷点头说是。
十三爷喝了一口茶,神色立动,深看了我一眼,又吃了一口糕点,胤禛却仍没什么反应,依旧仔细看着地图。十三爷笑对胤禛说:“今儿要好好谢一声皇兄,占了皇兄的光,才能饮露餐芳。”
胤禛愣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忙拿了一块糕点吃。木兰之坠露的确不容易尝出来,可秋菊之落英却容易分辨。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他眼中有了歉意,我笑摇摇头,他一心都在朝事上,本就没指望他能立即留意到,我只是想为他做而已。
他默默地用了一块菊花细酥,喝了小半盏茶,虽一直没说话,可脸容却异常温和。
等用完茶点,他又要开始谈正事。我正欲转身出去,听到十三爷道:“臣弟看皇兄今日早朝时就一直在揉肩膀,可是不适?”
我立即停了脚步,回身看着胤禛,他不在意地道:“没什么。”
十三爷道:“还是命太医看一下吧!”
胤禛瞟了我一眼道:“不用。”
十三爷看向我,我说道:“还是看一下吧,回头还有很多奏折要批,早点医治才不误事。”说着未等他同意,便快步而出,吩咐外面立着的高无庸去传太医。
胤禛叫了声“若曦”,未及阻止,嘴角带着几丝嘲笑摇了摇头。我一时不明白他何来嘲弄之意,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他却已抛开此事,侧头和十三爷细细说着派何人押运粮草,一路可能的天气状况。
因为想听太医如何说,所以仍旧立在门旁未动。不大会工夫,太医匆匆而来。胤禛好笑地瞟了我一眼,吩咐道:“既然来了,就传吧。”
太医细细看了一会,躬身回道:“无大碍,贴一张膏药,缓一缓就好。估摸是皇上夜间睡觉时,姿势不妥,肩膀长时间压着未动。”站在一旁留神聆听的我霎时脸滚烫,昨夜一夜都是枕着他的胳膊睡的。胤禛嘴角噙笑地看着我,淡声吩咐太医退下。十三爷看到我的脸色,恍然大悟,神色立即有些尴尬,又带着一丝笑,忙端起茶,正襟端坐低头品茶。
我扭身低头快步而出,“小心”胤禛的声音刚传入耳朵,我身子已经撞在供着花瓶的木架上,架子晃了几下,花瓶落地而碎。瓶中的水带着花大半倾泄在我身上。
胤禛看我神色懊恼,衣服半湿,上面还粘着片片花瓣,撑头大笑起来。十三爷忍了会,没忍住也笑起来。我又羞又恼地看了他们一眼,匆匆向外奔去。却又和因听到花瓶落地碎裂声音正走到门外观望的高无庸撞在一起。高无庸大惊,忙跪下磕头,我未加理会,快步而去。身后更是一阵哄笑之声。
我走着走着,自己却也禁不住笑起来。他说喜欢听我笑,我又何尝不是喜欢听他笑呢?
第十五章 不悔情深恨匆匆
西北虽有战事,但因一直捷报频传,再加上这是胤禛登基后正式庆祝的第一个新年,所以宫内各处喜气洋洋,准备欢庆雍正二年的来临。
我紧裹着锦鼠毛斗篷,口里说着、手里比划着教弘历、弘昼和承欢堆雪人,弘历悟性甚好,只听我讲解,已经堆得有模有样,弘昼和承欢却不老实,总是给弘历帮倒忙,惹得弘历又气又笑。
我正看得乐,忽听到身后有人叫道:“若曦。”听着声音陌生,忙回头看去。
很多年未曾见过的十福晋身着一袭大红斗篷立在身后。弘历和承欢上前请安,她让他们起来,看着我微微一笑道:“真是你很多年未见过了。”
我呆了一会道:“是呀,你可好?”
她点点头道:“一切都还好。”
我对弘历、弘昼和承欢道:“你们若不怕冷,就自个玩一会,若冷了,就先回去。”他们点点头。
我走到十福晋身侧,两人踏雪缓缓而行。她道:“你如今看着越发清淡了。”
我道:“其实以前也瘦,不过你多年未见,如今年龄又大,看着憔悴倒是真的。”
十福晋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七八年未见,刚才在雪地里乍看见你,竟不敢出声,觉得你淡地好似会随着雪化去一样。美是美,可太清冷了。”
我道:“大概和今日披着的斗篷有关,颜色太冷了。”
十福晋看着我的斗篷道:“颜色是太素。越是雪天,才应穿颜色重的。”
我默了会问:“十爷在蒙古可好?”
十福晋瞟了我一眼道:“你不知道吗?爷现在在张家口。”
我喜问:“真的?那不是可以赶上过个团圆年了。”
十福晋细看我神色,似乎在查看我是否做假,半晌后淡淡道:“也许吧。”
我看她神色隐隐藏着凄凉,心咯噔一下,强敛住心神问:“发生何事了?”
十福晋道:“没什么。”
我停住脚步,挡在她身前道:“告诉我吧。”
十福晋道:“若曦,你既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永远不要知道。为什么一面不愿面对现实,一面又不能放下?”
我裹了裹斗篷道:“是不是很可笑?”
十福晋摇摇头,牵着我进亭子坐下,垂目凝视了地面半晌后道:“爷前几日从边外陀罗庙坐车入张家口,皇上下旨给总兵官许国桂‘不可给他一点体面,他下边人少有不妥,即与百姓买卖有些须口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