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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说:“十三爷肯定会来的。”
交代清楚一切后,巧慧服侍我安歇。
难得的好睡,醒来时天已透亮,巧慧看我睡得香甜,眉头舒展了许多,问我穿什么。我道:“那件月白的,袖口绣着木兰花的。”巧慧依言服侍我穿好,又替我插好木兰发簪,戴好耳坠。我仔细打量着自己,因为脸瘦了,显得眼睛格外大,肤色份外苍白,越发衬得眼瞳漆黑。巧慧看我皱眉,忙替我扑了些胭脂上去,却没什么好转,
我笑道:“算了。”倚在她肩头闭上眼睛,巧慧和沉香把我扶到床上躺好,我只觉得累,晕沉沉又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间,觉得有人坐在床旁,轻抚我的脸颊,温柔怜惜,心中大喜,叫道:“胤禛,你来了?”
十四爷一愣,应道:“是,我来了。”原来是胤祯,而非胤禛。喜悦迅速散去,悲伤没顶而来。
十四爷笑问:“弹胡西塔尔的琴师来了好几天了,要听吗?”
我想了下道:“带我出去走走,杏花已经谢了吧?”他忙命人用软兜抬我出去。
阳春三月的太阳暖意融融,我却觉得身子越来越冷。十四爷在一旁边走边说:“杏花虽谢了,可桃花却开得正好。”我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一片灿若霞锦的艳红桃花,迎风怒放,恣意燃烧。
下人早已在草地上铺好毯子,十四爷抱我下来坐好,让我靠在他身上,静静看着桃花,“好看吗?”
我轻声道:“草色堪绿染,桃花红欲然。”越发觉得冷起来,十四爷把我往怀里揽了下问:“冷吗?”我摇了下头。
不知从哪个院落响起了胡西塔尔的声音,沧桑的男子歌声远远传来,时弱时强。我听了会道:“不象维语。”
十四爷道:“倒是奇怪,竟然是首藏歌,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写的。”
我低声道:“求你件事情,一定要答应我。”
十四爷毫不犹豫地说:“我答应。”
我缓了口气道:“我不想气味难闻,我死后,立即将我火化掉,然后找个有风的日子洒出去……”
十四爷未等我说完,就捂着我嘴道:“你要干什么?化骨扬灰吗?”
我喘笑了两声道:“不是的。我一直希望能自由自在地来去,却被关在紫禁城中一生,死后我再不要任何束缚,随风而逝多么美埋在地下有什么好?黑漆漆的,还要被虫子吃。”他又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
古人就这些地方看不开,我眨了下眼睛示意不说了,十四爷方拿开手。“这是我的心愿,答应我吧!”
他沉默半晌,深吸口气道:“我答应。”
一番话说完,已再无力气,静静看着头顶的桃花。十四爷问:“若曦,如果有来世,你还会记得我吗?”
眼前的桃花越来越迷蒙,渐渐变成一团粉红烟雾,越飞越远,只有一个绝不肯回头的孤绝背影越发清楚,我喃喃道:“我会和孟婆多要几碗汤,把你们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允禵,好好活着,把过去都忘了,忘记八……八……”
其时恰巧一阵风过,满树桃花簌簌而落,彷若一阵红雨而下,落得若曦满身都是,月白裙衫上点点嫣红。漫天飞舞的绯红花瓣下,允禵纹丝不动地坐了良久,忽地紧紧搂住若曦,头抵着若曦的乌发,一颗眼泪顺着面颊滑下,恰滴落在若曦眼角,欲坠未坠,倒好似若曦眼中滴下的泪。
忽强忽弱的藏歌遥遥回荡在桃花林间: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
第二十一章 后记
雍正二年 五月
胤禛读到“……马尔泰氏戴红盖入府……”蹙了蹙眉,立即就想揉了手中的密件,耐着性子看下去,读到“……马尔泰氏只称嫡福晋完颜氏为‘嫡福晋’,不肯呼‘姐姐’,不顾规矩,提早退席而去,甩下一席不满的福晋……”胤禛眉头舒展,眼睛里不禁带了一丝笑意。
这人连场面工夫都不肯做了,可见真是对老十四不上心,否则不会当面让他为难。
雍正三年 元月
圆明园内几株梅花开得正好,坐在书房内,仍旧闻得到淡淡梅香。胤禛啪的一声把手中笺纸拍放在桌上,冷笑着对坐在下首的允祥道:“你来看看!”允祥恭敬上前,拿起细看,“……无赖刘邦主未央,英雄项羽垓下刎。自来豪杰空扼腕,嗟吁陵岗掩寸心。”
允祥心里觉得十分可笑,面上却不敢露分毫,这两兄弟倒真是一个娘生的,生气时都是嘴上先不饶人,寻思着如何说才能化解几分胤禛的怒气。忽发觉低头看密件的胤禛,脸色渐渐变得冷厉,猛然把手中纸张揉成一团,紧紧握住。允祥琢磨着只为允禵不至于如此,因不知深浅,不敢贸然开口相劝,只静静站着。
“你劝朕让她离开时,不是和朕说,她和允禵只是个虚名吗?”胤禛说着把手中的一团纸扔在了允祥面前。允祥忙打开,急急看去,上密信的人细细写着允禵侧福晋马尔泰氏观允禵舞剑,为允禵拭汗,允禵替其暖手,两人说笑,不顾忌世俗牵手而行。
允祥琢磨了半晌,方慎重开口道:“一则,若曦自小对男女之防都看得很淡,越是坦荡反而越不在意。二则,写信的人并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只听到笑声,看到动作,这些事情落在外人眼里仿似很亲密,也许当事人并不如此想。”
雍正三年二月
胤禛立在屋檐下看着飞泄而下的大雨,一动不动,雨水顺着风势,落在他身上,渐渐半个身子湿透。高无庸低声劝了两次,胤禛一语不发,高无庸不敢再劝,可事后又怕被皇后责骂,满腹愁绪中想着此时如果若曦姑姑在,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胤禛站了许久,心思好似百转千回,实际脑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十四爷允禵夜宿于侧福晋马尔泰氏屋中,时闻欢娱笑声。”胤禛猛然转身进屋,提笔下密旨道:“从今以后,尔等只需报奏允禵相关事宜,其侧福晋马尔泰氏一概不许再奏。”
雍正三年三月十三日
允禵快步走进书房,看着手中的信,滋味莫辨,这四个字写得几乎以假乱真,但凡见过皇上朱批的人肯定都会大吃一惊。我的侧福晋却写得一手和老四一模一样的字,传回京城,又是一个大笑话。允禵轻叹口气,重新拿了个略大的信封,提笔挥毫道:“皇上亲启。”将原信装了进去。收好要上呈的奏折,和信一块递给一旁的侍卫,吩咐道:“尽快送到京城。”
雍正三年三月十四日
胤禛拿起允禵的信看了一眼,丢在一边,只顾拿折子看。不知道又写了什么歪诗泄愤,朝中近日闹心事不少,实在没工夫理会他。
雍正三年三月二十一日
“允禵侧福晋马尔泰氏昨日殁。皇上曾训斥昔廉亲王焚化珍珠、金银器皿等物为母治丧,奢靡浪费,并于雍正元年十月二十一日下旨,‘今后八旗办丧事有以馈粥为名,多备猪羊,大设肴馔者,严行禁止,违者题参治罪。’臣观允禵欲奢靡治丧,特参奏皇上……”胤禛霎时如遭雷击,手中的毛笔跌落在折子上。
刚进屋准备请安的允祥大惊,从未见过皇兄如此失态,立即问道:“皇兄,发生何事?”
胤禛目光定定,半日仍无一言,只有身子在微微颤抖。
允祥忙端起桌上热茶递给胤禛,一面道:“皇兄,先喝口茶。”说着眼光瞟向桌上墨迹斑斑的折子,一行字立即蹦到允祥眼中,“……马尔泰氏昨日殁……”心大力一抽,手一抖,茶盅跌落在地。
胤禛惊醒,从龙椅上跳起,自语道:“朕不信!朕不信她会如此恨朕!”说着忽然醒悟,在书架上翻找起来,一本本折子被扔到地上,抓起上有允禵所书的“皇上亲启”四个字的信,胤禛手抖着拆开信封,竟然又是一个信封,上书:“皇上亲启。”
他不可能再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时,胤禛眼前一黑,身形晃动,允祥忙一把扶住,看到皇兄手中的信封时,眼前变得迷蒙。
雍正三年三月二十一日 夜
空落落的院子内,只几点微弱烛光隐约闪动,允禵不知隐在何处。领路侍卫对允祥恭声道:“只爷一人在守灵,因爷说福晋喜静,不喜……”随在允祥身后,一身微服的胤禛冷声道:“闭嘴这里没有福晋!”侍卫一哆嗦,不明白为何十三王爷的随从竟然比十三王爷更加威势摄人,全身冷意刺骨。他不愿再在阴森森的院落内久呆,立即向允祥行礼告退。
席地坐于屋角的允禵闻声,心内微惊,紧了紧手中一直捏着的金钗,塞回怀里,拿起地上的酒壶大灌了一口,抚着怀中的罐子。若曦,他终究来了
胤禛盯着灵堂外的白幕,半晌未动。允祥也是怔怔出神,上次分别时还想着可以来看看她,总有机会再聚,未料竟是永别。想到此处心酸难耐,又觉得此时最伤心的人不是自己,忙打起精神轻声道:“四哥,我们进去吧!”胤禛微一颔首,举步而进。
灵堂内只有一个牌位,竟然没有棺柩。胤禛悲痛诧异之余,忽地心生一丝希望,她也许没有走,只是……只是……想到此处,扭头四处找允禵,喝道:“允禵,出来见朕!”
允禵凝视着立在白烛旁的胤禛淡淡道:“我在这里。”胤禛和允祥同时看向缩坐在一团黑暗中的模糊影子。允祥问:“十四弟,为何不见棺柩,只有牌位?”允禵起身走到桌旁,把怀中的瓷罐放于牌位后道:“若曦在这里。”
胤禛一瞬时未反应过来允禵的意思,待明白,气怒悲急攻心,再加上快马加鞭赶路的疲惫,身子摇晃欲倒,允祥忙扶住,问道:“十四弟,究竟怎么回事?”允禵淡淡道:“怎么回事?我把若曦尸身火化了呗”胤禛悲怒交加,一个耳光向允禵甩过去,允祥忙架住,劝道:“皇兄,你先冷静一下,十四弟绝不会如此对若曦的,问清楚再说。”
允禵冷笑几声道:“你这会子急了?早点干吗去了?你知道若曦眼巴巴地等了你几天?现在做这个样子给谁看?”
胤禛骂道:“你自个干的好事,你来说朕?”
允祥道:“因为信封上是你的字迹,皇兄误会又是你写信来挑衅,所以丢过一边未及时看。”
允禵脸色顿变,呆了一会道:“即使信没有收到,可这府里到处都有你的探子,他们就不会向你说若曦的事情吗?”
胤禛恨盯着允禵不语,允祥恨叹道:“你故意搞出那么多花样让皇兄不愿意再听有关若曦的奏报,你还要问吗?”
允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喃喃道:“原来如此。”扑到若曦牌位前叫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成心让你伤心失望的。那次梅花树下我确是故意诱你做亲密之举给林中窥视的人看,只因心中憋闷,想气气皇兄。可后来我绝非有意,我只是真心喜欢和你聊天畅谈,像回到小时候,心变得很平和,睡得很香。虽然隔着屏风,可知道你在一旁静静睡着,我心里……”
胤禛喝道:“闭嘴!”
允祥满面悲色,看着若曦的牌位,为什么苍天总是弄人?竟连恨意都无处可去,“你究竟为何要……要这样对若曦?不肯让皇兄见她一面。”
允禵道:“是若曦自己要求的,她一直恳求我,说让我找个有风的日子把她随风散去,这样她就自由了。她说她不想有不好的味道,说不想呆在黑漆漆的地下,说会被……会被虫子咬。”
胤禛、允祥两人皆是一愣,允祥抑着悲伤道:“这话古里怪样但又很有些歪理,是若曦说的。”
胤禛盯着若曦牌位,伸手去拿瓷罐,触手时的冰冷,让他立即又缩回了手,痛何如哉?半晌后才强抑着颤抖,轻轻抚摸着瓷罐,心头的那滴眼泪一点点荡开,啃噬着心,不觉得疼痛,只知道从此后,心不再完整,中间一片空了。
胤禛猛然抱起瓷罐道:“我们走!”允禵一个箭步拦在他身前道:“若曦如今是我的侧福晋,你不能带她走。”胤禛淡淡道:“是不是你的福晋,是朕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朕本就没有让若曦的名字记录在宗谱中,你们也根本未行大婚之礼。”允禵怒声道:“皇阿玛临去,我未见上最后一面;额娘去,我也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如今我的福晋,你还要带走,你也欺人太甚!”
胤禛冷笑道:“是欺负你,又怎么样?”允禵气得手直抖,允祥忙道:“十四弟,你体谅一下皇兄现在的心情。何况我觉得若曦会愿意和皇兄走的。”允禵大笑道:“笑话若愿意,又何必出来?”
不知何时立在门侧的巧慧幽幽道:“十四爷,您让皇上带小姐走吧小姐是愿意的。”说完对胤禛行礼请安道:“皇上请随奴婢来一下。”
胤禛举步跟上,允祥看着脸色青白的允禵道:“你若真把若曦当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