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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航对他的说法不予理睬,只问道:“大师可会降妖除魔?”
慈云微微失笑,这孩子看着老成,却原来只是被家人的床头故事惊吓住的小人儿啊,笑容越发慈和起来,眼睛弯成一钩月牙,脸上的皱纹都变得生动异常,呵呵笑道:“小施主,这天下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人杜撰罢了。”
却见江航看着他的笑容,几乎落下泪来,低了头,再抬头时,眼中的泪意已经掩去,唯剩下一抹坚毅:“就算没有妖魔,孤魂野鬼总是有的。”
慈云摇头笑道:“孤魂野鬼也没有。”
江航静静道:“有。”
慈云失笑道:“小施主如何知道定有孤魂野鬼?故事里的事,总是假的多。”
“没有人给我讲故意。”江航静静道:“大师佛法精深,为何却看不见我这个孤魂野鬼?”
慈云一惊,江航已经跪在地上,他这辈子和上辈子,只跪过父亲母亲的坟头,如今却心甘情愿的给眼前的人跪下,深深叩头道:“大师,求你送我回我该去的地方吧,也好将这身体还给这孩子。”
慈云呆愣了一阵,江航伏在地上,没有抬头,他只能看见青石板上晕开的一滴滴湿痕。
慈云终于不再将他当做无知的孩童,缓缓蹲下来,布满皱褶的手抚在江航的头顶,江航愕然抬头,便陷入一双幽深无限的眼眸中,再也无法自拔。
良久,耳边响起慈云大师一声轻叹:“施主既已转生,前世种种……”
转生?转生!
江航耳中再也听不到其他的话。
竟不是夺舍重生,而是转生吗……
那么这是说,自己再也看不到爷爷了,再也不能知道,他是否平安,是否知道自己的噩耗,是否能承受失去唯一亲人的打击……
忽然浑身就冰凉了起来……
慈云骇然发现,那双宁静的眼睛瞬间变得死寂,明明泪如泉涌,偏偏眸中不见丝毫情绪。他医术精湛,早看出眼前的孩子先天不足,后天失调,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如今竟有有了死志,若不设法,只怕一时片刻之间便有生命之忧。
轻轻叹息一声,这或许便是他们的缘法……
“咄!”江航耳中炸雷一般响起一声暴喝,顿时浑身一震,一股怪异的感觉传遍全身,一时间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忽然耳中响起悠悠叹息:“既已转世投胎,何不前尘尽忘!”
一根手指点上眉心,爷爷的音容笑貌从江航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小小的身子软软倒在地上……
“痴儿。”慈云长叹一声,将他抱了起来,回到外室:“送他来的人呢?”
“留下了一百两银子,趁我稍不注意,竟悄悄去了。”小沙弥道:“师祖,这孩子……”
慈云看着怀中的静静沉睡的孩儿,心中一片柔软,道:“是我俗家的一个侄孙,因体弱多病,寄养了来的,以后便跟在我身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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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流转,转瞬便是八年。
一间朴素的禅房,禅房中,慈云静静盘坐在云床上,目光中带着一丝得意,一丝狡黠,道:“三儿(三儿的儿请读儿化音,连起来像‘沙’一样的发音)啊三儿,我们打赌我们二人谁先死,这次可到我赢了吧?”
他对面是一个一身白色粗布麻衣的少年,低着头,仿佛没听到他的声音。
“不要哭,三儿,”慈云道:“你是有大造化的人,你若在这边天天哭,我去了那边,岂不是要天天下雨?和尚我最不喜欢下雨天……”却见地上已经湿了好大一片,无奈让步道:“唉,好吧好吧,你哭就哭吧,你就是会哭!八年前就是被你哭的心软才捡了你这个大麻烦……”
少年三儿仍是不答,倒是他脚下的一条牛犊子般大的大黑狗不满的呜咽了几下。
慈云道:“我说黑啊,你也别不满,你家主子是不怎么爱哭,可是哭起来真要命啊……他一哭啊,唉,不提了不提了,说起来丢人啊……我说慈空啊!”
一旁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合掌应道:“师弟在,师兄请吩咐。”
慈云道:“这些儿,为这小家伙治病可花了我不少体己,这原是要留给寺里的,谁知道被这小东西花了个干净……”
三儿豁然抬头,道:“喂!”
慈空道:“师兄,这些身外之物……”
慈云打断道:“这天底下,除了这一己之身,什么不是身外之物?可人要活着,谁能离得开身外之物?这些年,他花用了多少,我床上的匣子里有个单子,让他还!”
三儿撇脸道:“还就还!”
慈云不理他,对慈空道:“我死了以后,留下的舍利,有眼的那颗,穿了绳子给三儿挂在脖子上,剩下的,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骨灰就让三儿替我找个清静的地方埋了。”
慈空低头合十道:“是。”
慈云点头,对三儿道:“过来。”
三儿走到他身前跪下,慈云这次没有阻止,伸手抚摸他的头,叹道:“三儿啊,我已经跟你那个家人说过了,让他百日之后就来接你,和他回去吧,生养之恩,不能不报啊……”
三儿觉得一股暖意从慈云手上慢慢传了过来,浑身一震,抬头正要说话,慈云的双眸金光一闪,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却又偏偏挪不开视线,顿时脑海一片空白,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良久,慈云缓缓缩回手,对低头诵经的慈空道:“这件事,万不可让他知晓……”
“师兄……”
慈云道:“我已老了,早死一日晚死一日没什么区别,三儿却还年轻,这也是我们的缘法。”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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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很普通的山谷,没有奇花异草,没有山涧流泉,有的只是地上斑驳的草地,和几株寻常的杨柳。
这里没有美景,又藏在深山,少有人际,却有一座孤坟,坟上一个普通的石碑,石碑上写着“大和尚之墓”,后面只属了几个字:“陈三儿立”,坟前盘膝坐着一个瘦弱的少年。
“和尚,”三儿缓缓开口,声音清越悠扬,带着某种悠闲暇适,不像是在坟前祭拜,倒像是和熟稔的友人面对面聊天:“你不让我拜你,我便不拜,你不让我哭你,我便不哭就是,可是我还是想给你念念经的,你是和尚,多一个人替你念经总是好的,”
“今日已足百日,我回去收拾收拾,再来陪你最后一晚,明儿一早,我便回寺里去了。明日便家去了。”
“我原不想回去,可是你想让我回去,我就回去。但我不懂,你似乎一定要让我在这世间找一个依托,不过你似乎看的很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的生命中像是缺失了很重要的一样东西,觉得只有死亡才能找回来。但是,你不愿意看见我早死,对吗?”
“好了,我先走了,晚间再来,只是想到从明日开始,从此不得清净,便有些不舍……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不舍得你,只是不舍得此地风光罢了……”
三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叶,头也不回的出了山谷,走了半刻钟,便看见一座木屋。这些年来,他和和尚在各处山中采药时,大大小小的造了二十多处木屋,这一座是最后建的,也是离寺里最近的一座。
三儿将放在床下的木牌取出来,用帕子仔仔细细的逐字擦拭了一番,放在了门口,那牌子上的每个字都是和尚在木屋建好的时候亲手刻的,大意是这木屋是为山中失了宿头的猎户或采药人躲避风寒和野兽修建的,若有人来此,屋中之物可以自取,但方便之时还望能补充此地损耗,以方便后来之人。
木屋很干净,但是三儿仍又打扫一遍,认真的近乎吹毛求疵,直到每个角落都找不到半点灰尘,才将自己的几件换洗衣服和几本书包了起来,放在简易的桌子上,开始生火做饭。
缸里的米面还有大半,但柴火却不多了,三儿简单的煎了几个面饼,吃了两个,剩下的放进包裹,便拿了斧头出去,回来时天已将黑了,他将背上的柴放在檐下,忽然一愣,他走的时候,并不曾关门,风吹的吗?还是有人来过?
推开虚掩的门,里面空荡荡的,三儿暗笑自己多疑,迈步走了进去,忽然身后风声乍起,一个高大的黑影从门后闪电般扑了上了,三儿察觉不对,正要回头,嘴巴便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捂住,将他的后脑勺死死按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上,然后冰冷的触感从颈项传来。
“我问你答,不许叫,一叫便死。”低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三儿可以感受他胸腔的震荡,鼻中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三儿垂目,看见一把雪亮的匕首被反握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中。
不叫,也是会死的吧!
三儿看着刀锋的角度,完全可以想象的出自己答完他的话时,他手腕微微一转,就是一颗人头落地的模样,真是很方便的角度啊!
和尚你还真是在天有灵啊,刚为你守完灵就有煞星上门送我去九泉之下陪你。
嘴上的手挪开,换做将他整个上半身固定在怀里,男人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何会在这里?”
反正答不答都是死,加上这样的姿势让三儿极度不悦,有点不想说话,感觉男人握着利刃的手微微一紧,脑海中闪过老和尚的模样,终于开口道:“我会治伤。”
感觉到紧紧贴在身后的身躯僵了僵,于是又道:“我有药。”
“这里是哪里?”
“是宁云寺的后山,离寺中只有十里路。”
身后的男子似乎送了一口气,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将匕首从他的脖子上挪开,道:“去床上。”
真重,三儿腹诽着,这男人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太过虚弱,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坠的他两条腿都在发抖,好容易将扶人到床上坐下,一股大力传来,身不由己跌倒在男人身上,耳边听到他呵呵的低笑:“真瘦。”
三儿心中大怒,一张脸已经冷了下去,若是以性命相挟,唯生死而已,他无话可说,但要是肆意轻薄就太过了,强忍怒意撑着身子站起来:“我去拿药。”
“点灯。”
此刻天色已晚,房中虽不算伸手不见五指,但是面对面也无法看清人的容貌。
三儿冷然道:“没有灯。”
这里自然是有灯的,他昨儿还在这里读书,怎么可能没有灯,但是他对此人印象极差,不愿再和他有任何牵扯,怎么可能让他看清自己的模样?
感觉对面男子气势一盛,仿佛欲择人而噬的猛兽,骇人自己,三儿淡淡道:“这里是山里的猎户建的临时歇脚的地方,有些米粮就不错了,哪里来的灯?”
男人冷飕飕道:“那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你别告诉我你是附近的猎户!”
“不是,”三儿信口胡说:“我来宁云寺为祖父祈福,因天色已晚,在这里暂住一宿,明日一早上山,你看我带的行李便知道……去去开窗子。”
男人不再说话,三儿推开窗子,淡淡的月光洒了进来,男人仍未看清三儿的模样,只觉得在月光下看去,三儿的肌肤白的像牛乳一般,眼睛极大,睫毛很长,洒在脸上的阴影很动人。
三儿就着月光找到伤药,递给男人,男人将衣襟掀开,露出肩头,大咧咧躺下来:“给爷上药。”
男人的伤在肩头,似乎被砍了一刀,三儿俯身将药洒了少许在伤口上,皱了眉。
男人不耐烦道:“怎么了?快点!”
三儿微微皱眉,道:“有毒。”
男人猛地坐起,神色骇人,喝问道:“什么有毒?”
“伤口有毒。”他本不愿说,但是若是不说,日后这人毒发身亡的话,说不得拿药给他的自己就会背一大口黑锅。
男人猛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你如何知道?”
三儿淡淡道:“这药很猛,洒在伤口上会很痛。”
男人冷哼一声道:“爷也很痛。”
三儿摇头道:“这药猝不及防撒下去,就是铁汉也忍不住会呼痛。啊!”却是男人听到他的话,手上不自觉的攥紧,他只觉得手腕几乎断掉了,忍不住痛呼出声,脸色疼的煞白。
男人对他的疼痛视而不见,怒骂道:“狗奴才!”
三儿忍痛道:“我替你把脉。”
男人神色稍缓:“你会把脉?”
三儿点头,男人这才松了手,三儿飞快缩回手,按在男人手腕上,片刻后松开,道:“可是受伤之初疼痛异常,慢慢便没有那么痛了?”
男人点头:“正是。”
三儿道:“不妨事,是一种蛇毒,中毒的人会慢慢麻痹痛觉,七日后才会取人性命。这种毒很好解,只是中毒的人不易察觉,才会有性命之忧,你回城后找个好些的大夫就可以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