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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医额上的汗都要出来了:“看着好似是海盐……这海盐嘛,药用……性咸味平、微凉……具有调味和中、催吐利水、泻热软坚、润燥通便……”
“砰!”一只茶杯狠狠摔在他脚下,发出的巨响让他连忙闭嘴。
海盐!居然是海盐!胤礽想起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气的七窍生烟,一把将几上的东西扫落满地:“好大的狗胆!”
见主子大发雷霆,两位太医茫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忌讳,急忙战战兢兢跪下:“臣有罪。”
胤礽犹未解气,将茶几狠狠一脚踹翻到地上,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吓的跪下的两个人心惊肉跳,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胤礽这才稍稍纾解些郁气,骂道:“没用的奴才,都给我滚!”
待二人连滚带爬的出去,胤礽才重新坐下,道:“老四,哥哥有件事烦你!”
“太子请讲。”
“你将上山的哨给撤了,使人便装守在各处,务必替我找到一个人。是个男孩,大概这么高,很瘦,白色的衣服,很是粗糙……还有,身上有一股药香,好闻的紧,说话声音极好听,只可惜总是冷冷清清……他大约今天会上山进香。令他们务必给爷看住了,不可漏了一个角落!非要把他给我揪出来不可!”
随着胤礽的形容,胤禛心中少年的模样渐渐清晰,心中怒气上涌,原来以为的纯孝之人,竟然是个奸狡之徒!寺中塔林离寻到太子的小屋足有十里之遥,那少年分明和太子在一起,竟拿替长辈守陵做幌子,实在是无耻之极!
心中恼怒异常,面上却丝毫不露,道:“若他今日不曾前来上香呢?”
胤礽冷哼道:“一日不来,便守两日!什么时候守到了,什么时候撤人!我就不信了,他能逃出爷的手掌心!”
胤禛不再说话,应了一声,出门安排。
胤礽则心烦意乱的翻着粗布包裹里面的几本书,游记、医术、诗经、四书和话本竟各有一本,上面一个字的注解也没有,几件衣服也粗糙平常的很,还有几张乡下人常吃的大饼……竟半点儿线索也找不到!咬牙又狠狠骂了几句。
“小兔崽子,别让我抓到你,不然爷定治的你服服帖帖,让你那张爱骂人的小嘴儿,除了在床上撒娇,再吐不出旁的话儿来!”不免又想起那软软的唇吮在肩头时那**蚀骨的滋味儿,顿时心痒难熬。
院外,胤禛顿下脚步道:“你即刻下山,将太子的话吩咐下去。”
“是。”
“……且慢。”
“爷?”
胤禛沉吟一下道:“太子吩咐找寻的,是今日上山进香之人,其他的,就不要节外生枝了。”无论这男孩是好是坏,这件事都对太子声誉有碍,他身为臣子,即劝解不了太子,便让事情到此为止好了。
高福微微一愣,他自然是明白主子的意思的,没敢多话,恭声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坐在马车上的贾环并不知道,他所惹上的人,是何等身份。
他正挨在软垫上,眯着眼,听着张汉说话:“……只一件,老爷让小的交代三爷,三爷这些年原是在保定的庄子养病,先如今病略好了些,且早该进学读书,才接了回府来的,三爷莫要说漏了嘴才好。”
贾环微微点头:“我省的的。”
“老爷说,三爷难得回府,原该设宴庆一庆,但月前东府的小蓉奶奶去了,未免对亡人不敬,便只得免了。”
“嗯。”
“也是赶巧了,三爷这次回去,刚好可以赶上替小蓉奶奶出殡,小人还从未见过这般隆重的白事,足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法事……”
☆、疏不间亲
这小蓉奶奶是东府贾珍之子贾蓉的原配,最是袅娜纤巧,风流美貌,她有一个幼弟名秦钟,生得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更在贾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些女儿之态,往日和贾宝玉最是交好。
如今府中为秦氏大办丧事,人多事杂,贾宝玉恐秦钟受了委屈,遂带他去王熙凤那里坐坐,王熙凤现如今掌管着两府内事,最威风不过,贾宝玉便缠着催促她布置外书房,好与秦钟秉烛夜读。
正夹缠不休间,却听人禀报去苏州的昭儿回来了,却是之前黛玉之父林如海病重,贾琏带黛玉回苏州探望,这昭儿便是从人之一,此次贾琏谴他来带了林如海的死讯。
宝玉蹙眉长叹,道:“了不得!想来这几日她不知哭的怎么样呢。”
正为林黛玉担忧不止,忽然门外有婆子来报,道:“老爷唤宝二爷呢。”
贾宝玉一听便慌了神,道:“可知是什么事?”
婆子道:“只恍惚听说来了什么人,让二爷去见见。”
贾宝玉松了口气,又道:“什么人有老爷陪着还不够,偏就要见我!没的惹人厌憎!”
话虽说着,到底不敢怠慢,急急的去了。
进了贾政的书房,却不见什么客人,只一个白衣少年端坐在下首喝茶,见他进来,起身站了起来。
贾宝玉顿时就愣住。
当初他初见秦钟,只感叹:“天下竟有这等的人物!如今看了,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要也生在寒儒薄甭的家里,早得和他交接,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比他尊贵,但绫锦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原文)
如今见了眼前的少年,却连这样的心思也生不出,这少年眉目如画,五官精致,整个人仿佛美玉雕琢而成,竟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动人,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一汪清泉,清润灵透,一举一动更是从容闲适,翩然如仙,让人见之忘俗。
当日他见到秦钟,便以为见了世上顶顶出色的人物,却不想眼前这少年不仅相貌身形将秦钟比了下去,那清逸出尘的气质更是秦钟远远不及的。
最难得的是,他虽容貌秀美,身形纤弱,举止言谈却大方脱逸,丝毫不显女儿之态。
贾政见贾宝玉看着贾环眼也不眨,如何不知他又犯了痴,将茶盏重重搁下,干咳一声。
贾宝玉一个机灵清醒过来,贾政和声道:“这是你二哥,多年不见,怕也生疏了。”
何止是生疏,贾环从小体弱,又是不受待见的庶子,家中的大场面从未有幸出席,贾宝玉又是只爱妹妹,不爱弟弟的,两人几乎没怎么见过。
这话贾环自然不会说出口来,他初回府,并不知道家中情况,但听外面传言,这个兄长在家里是极受宠的,而且天资极高,如今看来似乎有些痴呆,口中规规矩矩问安道:“贾环见过二哥。”
“环儿?”贾宝玉顿时呆住:“你是环儿?”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有个在庄子里养病的弟弟,只是他一向看不惯赵姨娘鄙薄,对她生的弟弟也不甚在意,不想今日得见,竟是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暗恨自己浅薄,只当赵姨娘生的孩儿也如她一般,却不想探春妹妹的这般出色,她的弟弟又岂是凡俗?早知如此,早该缠着太太将他接回府才好,竟到如今才得相见。
他这番心思,幸而贾政无法得知,否则又是一顿好骂,贾政看着面前的一双佳儿,且不论腹内学问如何,这般站在一起,却是如兰芝玉树,神彩飘逸,秀色夺人,只可惜一个被娇惯太过,只知在内帷闺阁厮混,一个却身体孱弱,且被佛法乱了心性,想到这里,心中因贾环归家来的一丝喜悦也烟消云散,挥手道:“环儿今日回府,宝玉你带他回内院见过老太太、太太,明日带他去家学,日后你们便在一起读书上进,不得懈怠。”
宝玉闻言大喜,遂携了贾环出门。
贾环不惯与人肌肤相接,出门便挣脱了出来,宝玉也不在意,带他去见了老太太,又见过了王夫人,一番寒暄热闹自不必说,罢了携了老太太赏赐的一个小丫头,带着赏赐的几件玩意儿,出了荣禧堂。
宝玉道:“如今见过了老太太和太太,我再带你去见见众位姐妹,你怕是还不知道,薛姨妈一家正在府里做客,薛家的宝姐姐最是温柔大度……可惜林妹妹回家奔丧去了……”
一只走在他身边的贾环却忽然停住,道:“二哥。“
“怎的?”
贾环语气有些冷淡道:“下面便不用劳烦二哥了,我先去见姨娘,明日再去看望众位姐妹们。”
贾宝玉道:“姨娘有什么好见的……”
贾环冷冷打断道:“二哥可知道一句俗语?”
贾宝玉一愣道:“什么?”
贾环冷冷道:“疏不间亲。”
竟拂袖而去。
方被赐给他的小丫头小红愣了愣,快步跟了上去,在前面引路,道:“姨娘的院子在这边……”
留下贾宝玉在原地呆愣住,他原没有什么恶意,他日常和姐妹们一同玩耍,心中并无远近嫡庶之分,大户人家的规矩,姨娘妾室不过是奴才丫头罢了,所出的子女却是正经主子,身份比姨娘高出一大截,他日常和探春一道,探春每每道:“只认老爷太太……”待赵姨娘极为冷淡,在赵姨娘身边多呆一秒也是不愿,旁人也道:“可惜不是托生在太太肚子里……”是以才他会以为贾环也是这般。且他日常最厌恶的,便是赵姨娘这般的鄙薄妇人,他连自己的奶娘都是厌恶之极,更何况是赵姨娘?才会冷不防说出“有什么好见”的话,却不想惹怒了贾环,落得好大一个没趣儿。
贾环随着那小红向赵姨娘的院子里去,还没到地方,便有一个妇人哭天抢地的扑了上来,抱住他便是又哭又骂:“你个黑心肝小没娘心的,狠心贼,怎么还舍得回来……”
时隔多年,忽然又听到熟悉的咒骂声,贾环倍感亲切。
小丫头红儿看着自己的主子,方才在老太太、太太和宝玉跟前,都是一副清冷模样,便是老太太抱着他流眼泪也不过低头不语,此刻被赵姨娘这般抱着又揉又打又骂,却露出微笑来,霎时间间明丽的令人无法逼视。
好一阵赵姨娘才收了泪,带着他去了自己的房间,摸着贾环身上的衣服,又抹泪道:“那些黑心肝的奴才,竟让你穿这样的衣服!便是府里的奴才也不穿的……这些年,我每年给你做些衣服,千恳万求太太派人给你送去,偏是不肯,说庄子里什么都有……这黑心……”
“姨娘。”贾环苦笑,不敢让她再没完没了的骂下去,打断道:“姨娘给我做了衣服吗?正好从庄子里回来,身上乏的很,想要洗洗风尘,姨娘帮我找一套合体的,我一会换洗可好?”
赵姨娘有了事做,风风火火的进了内室,贾环悄悄抹了一把冷汗,摊上这么个口没遮拦的娘亲,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赵姨娘很快就取了几套衣服来,皆是衣冠鞋袜亵衣样样俱全,贾环轻轻抚摸,眼中有了酸意,天底下,也只有做母亲的,才能为儿女想的这般周全。
赵姨娘有些羞愧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料子,好容易得些绸缎,都做了面子,里衣还是用细布做的……也不知道你的身量,比着年纪相当的小子做的,不知道合不合身。”
贾环正要说话,门外传来小红的声音:“姨娘,周大娘来了。”
赵姨娘忙抹了泪,还未开口说话,门帘掀开,周瑞家的便进了来,道:“自打知道三爷回府,太太便吩咐人给三爷做了衣裳,只是不知道三爷的身量,恐大的小的都有,太太说了,三爷先将就穿着,过了年便该裁制春衫了,到时再为三爷做好的来。”
赵姨娘见她身后的小丫头捧着一叠衣裳,皆是上好的料子,全新的衣服很是华贵,顿时大喜道谢,等周瑞家的离开,忙不迭的撑开一件,兴高采烈向贾环身上比划,却发现袖子足足短了一截,只得皱眉另换一件,却又太阔了一些,再扯开一件时,却不再往贾环身上比划,开始不住口的咒骂:“没脸的奴才,黑心肝的,这样作践我们母子两个……”
贾环将衣服提起来,这件却勉强合身,料子也是极佳,奇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赵姨娘却只是哭泣咒骂,小红在一旁欲言又止,贾环道:“你来说。”
小红道:“奴婢原是在宝二爷院里洒扫的,这件衣服两年前曾看见宝二爷穿过一次,因嫌太过素净,便撂下了……还有这几件也是,却未曾上过身……这件看起来却像是兰少爷的……”
小红原不过是一个三等的粗使丫头,却有些见识,府里的大小丫头都打破头的想往宝玉身边凑,她却知道宝玉身边被四个大丫头把的严严的,她们这样的小丫头连身都近不了,更别说出头了。是以这次贾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