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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张茶几对面的眼镜兄从他进门起就端着一脸便秘的微笑,胖子移开了视线尽量不去看他,他不喜欢这人,假惺惺的。不过即便厌恶,也免不了每年都要打交道,因为这个人是专门负责特种兵心理疏导的医生,奇的是大家都管他叫凉师爷,不知由头。
特种部队的选拔是严苛的,对特种兵的各项审核也是匪夷所思的。胖子不知道最初想出性取向这一项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态,总而言之是脑子缺钙。
老实说他们这行出同志率奇高,胖子自己虽是个直男,却见过不少身边的实例,就他所知身边很多人都曾与队友发生过关系,但并不是每一个和同性上过床的都是真正的gay。像他们这样的,整天居无定所,想要踏踏实实处一段长久的关系,注定只能是空想。可他们也是人,也会在某个时刻突然被寂寞侵袭,需要排遣。
胖子始终以为,这种关系与爱无关,都他娘是空虚惹的祸。
所以他不认为张起灵是真的同性恋,根本想象不出他与人你侬我侬的情景,尽管在奸情败露之前胖子也从没想过张起灵这样的人竟然也会跟人上床。
当然与寂寞就更无关了,张起灵不是随便放纵情绪的人,更多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与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无关。
张起灵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概括起来就是不像人,不接地气,反而像个敬业和专业的作战机器,做每一件事情都带有很强的目的性。他不会做无聊的事——成为胖子心中早已根深蒂固的印象。
脑子里面东想西想的,凉师爷早看出胖子他心不在焉,也不准备继续下去了,笔一搁,就此结束了这场谈话。
离开凉师爷那儿,胖子肚饿,拐道去吃酿皮。在店堂里稀里呼噜消灭了三碗,一抹嘴又包了四份外带。腆着肚子拎着袋子晃荡晃荡,回到暂住的民居,还没进楼门,就迎面撞上一身穿快递公司工作服的年轻人从里面出来,正巧和胖子擦肩而过。
胖子抚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忽然顺手就向那人的脖子劈去。
胖子出手的速度从来与他的体型成反比,何况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出手,任何一个无防备的人都会被他击倒。令人震惊的是,看似瘦弱的快递小哥身手居然一点也不比胖子慢,一个偏身躲过他的偷袭,胖子自有后招,像是算准了他后撤的方向,拳头如影随形地追过去。两人眼神一交汇,年轻人也不恋战,勉强硬挨下胖子一拳,忍痛就势逃了。
那人跟兔子似的逃得飞快,胖子往前追了两步,立刻调转方向,三步并两步蹬蹬蹬往楼上跑去。
如果你细细去查,就会发现几乎全国的各个重要城市都有这样的一些民居,定时缴纳水电煤,却空关着长年无人居住。这些其实都是军队财产,方便他们这种特殊人员出外勤时作为落脚点。
可想而知,一个快递员出现在这里,是多么的突兀不合逻辑。
当然胖子也不能肯定其他人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上网买个东西什么的,也许人家真的只是个送快递的。因而最初出手纯属试探,可对方的反应和之后的一系列举动等于直接落实了他心中的怀疑。
胖子奔到门前,将门附近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连锁眼都不放过,没有发现异常,才打消了诸如门一开就把人炸得四分五裂的想象。
但那个年轻人既然来了,就一定做过些什么。胖子再次扩大搜索范围,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一片都是老楼,整栋楼带有明显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筑风格,楼道窄小昏暗,墙皮斑驳,水泥地的墙角堆放着不少灰扑扑的杂物。每家每户门外还钉着最早流行订牛奶的时候安装的那种铁皮箱子,他们现在住的这家门外也有,显然已经弃之不用很久了,上面遍布铁锈和灰尘。
现在半开半合的箱盖上面,留着一个明显的手印。
胖子谨慎地附耳过去听了一会,确定里面没有异动,才拉开箱子,看到里面多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卷老式录像带。
录像带摆在桌上,四人围坐一圈。
胖子抽烟,吴邪抽烟,潘子见这阵仗一个没忍住也点烟抽了起来,一屋子烟熏雾绕里张起灵对着黑色的录像带沉默,沉默。
无论是录像带也好,其他东西也好,既然能被送到他们手里,只说明了一点,至少有一方掌握了他们的行踪。对方是敌是友并不重要,被人暗中窥伺的感觉确是大家都不喜欢的。
这里有四个人,录像带没有指名是给谁的,带子上也没有说明里面内容的标注,关于这卷带子的全部信息,就只有标签上的一个日期。
(二十三)1992。3~1992。5
吴邪注意到日期前那个数字,应该是归类整理时给编上的序号,那么相同类型的录像带一定不止这一盘。
“得,甭管这是恐怖片啊还是三级片儿,总不见得还真能有个女鬼从电视机里爬出来,就算有,胖爷也给她拿下喽。”
潘子指出关键:“我看这东西有点年头了,型号什么一概不知道,现在市面上哪去找匹配的机子?”
“NV-M9500。”
就在胖子和潘子的交谈声中吴邪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瞬间两人都噤声,张起灵也难得收回视线望向吴邪。
这种摄像机产于八十年代初,由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嘴巴里报出来都不足为奇,唯独吴邪——八十年代生人的他那时才多大?
气氛骤然变得诡异,胖子看他的眼神复杂,吴邪有所警觉,却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完全没有察觉他话语里的逻辑有什么不对。
吴邪的面色突然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问他们:“我背后……有什么?”
胖子脸上表情一松,至少能确定,这个样子的,绝对不会是齐羽。
按照吴邪说的型号,费了点功夫,潘子从旧货市场淘到一台匹配的老式家用录像机,个头还不小。
搬回来接上了,几个大男人像第一次看毛片的愣头青似的围着电视机,带着忐忑而期待的心情,按下播放的开关。
屏幕里雪花哔啵乱跳,发出不详的沙沙声,这样的待机画面总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
冗长的等待之后,画面抽搐了几下,镜头里跳出一幅静止的画面。
画面是黑白的,颗粒感非常重,记录的是一个房间。从拍摄的角度可以推断摄像机的位置,应该是搁在某个书架之类的地方。
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屋子很空,就镜头范围之内没有任何家具,诡异感的源头就是画面中央的一个铁笼。
笼子的大小十分尴尬,用来装大型犬的话嫌大,可是再要大一号的猛兽却是装不下的。
或者说,能装下,但被关在里面的野兽一定会束手束脚非常难受。
这样一个铁笼,被放置在这里,还被全程监控,会有什么用途?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屏幕里始终维持着这个画面,如果不是屏幕下方提示时间一分一秒还在持续流动,他们简直就要以为卡带了。
就在胖子和吴邪都失去耐心差不多要上去按快进时,早已看得生厌的笼子里就这样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最初的惊吓平复之后,大脑重归理性,正常运作。大活人当然不可能凭空出现,唯一的可能是这盘带子已经被剪辑过了,他们看到的,应该是跳接后的画面。
而比起大变活人来,更诡异的是笼中人的行为,让观众产生不适感。
那个人没穿衣服,看身量相当于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笼子的大小决定了他根本不可能站直,只能以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佝偻着。
他抱着手臂上身不停地小幅度前后摆动,像个不倒翁。起先胖子还以为这个动作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但观察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这根本是一种重复的无意识的行为,胖子一瞬间断定这人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
三人都没注意到的是,从画面中出现笼中人开始,张起灵的脸上就流露出一种特别奇异的神情。
他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表情的人,任何一个表情出现在他脸上都足以让人觉得罕见而奇怪,但其他人显然都已完全被录像带里的内容吸引住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默片的主角还在神经质地摇晃,吴邪背上发毛,不知为什么这卷录像让他浑身发麻、晕眩恶心。
时间缓慢地流动,这一回没有人想要快进一些。室内太静,只有录像带里可能由于读取到受潮霉坏的位置偶尔发出一些怪声,画面跟着一抖,让人心惊肉跳。
就在他们都认为那个人会一直这样直到带子结束时,笼中人却突然把头扭了过来,直视着他们。
这种突如其来的惊悚感不亚于观看恐怖电影,明知道那些场面都是假的,当它出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毛。现在,他们明知那个人只不过是在看摄像机镜头,却还是产生一种偷窥时被发现的恐惧。
但是这种恐惧很快被另一种更大更强烈的恐惧感盖过,虽然过低的像素使得他面容模糊,但已足够他们看清那张脸。
吴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不会流了。
如果时光倒流二十年,那么吴邪就应该长成这个样子。
22。
电视屏幕早就归为雪花状态,播放到头的录像带自动弹出了机舱。
没有一个人讲话。
刚才的那一幕太过震撼,如果吴邪老爹没在外面给他养了一个孪生兄弟的话,那么几乎可以肯定,片中的主角,被当作野兽一样囚禁并受到密切监视的,就是坐在这里与他们一同观看带子的吴邪。
吴邪曾经遭受秘密的囚禁,可以认为这一行动是受到某些机关默许的,甚至很可能直接出自那些人的授意。
但显然吴邪自己对于这件事却没有丝毫印象,和他们三个一样也是第一次直击这样的画面,他的手心一片冰凉,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一只手稳稳地落在肩上。
吴邪回魂一般,把脸慢慢地转向张起灵。感觉到肩上的手掌又用力按了按,仿佛具有某种奇特的安抚作用,吴邪在他的目光中逐渐镇定下来。
“这个,天真无邪小同志啊,毛主席教导我们,在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虽然你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去,但你放心,胖爷决不会因为你曾经被当过性奴而歧视你,你大可……哎呀!”
潘子的一拐子不是随便挨的,直接让越说越没谱的胖子闭了嘴。
胖子在这时又一次展现了他思维的发散性,和吴邪不同,吴邪思虑过重,反而容易受到一些细枝末节的干扰。胖子的思维风格则是直上直下,他之前就怀疑齐羽的来历,现在出了这么一段视频,且不论里面那个是谁,至少证明过去的某段时间他曾受到非法拘禁,想必与眼下穷追不舍的十七局脱不了干系。
他一下子想到那个废弃的研究所。
对于这件事,张起灵是他们之中最为淡然的一人。
因为他并非第一次见到那个场景。不久前才在他脑子里闪回过的,抓住他衣角的赤裸少年,笼内伸出的手臂。
他说,带他走。
一切都意外地吻合。
齐羽用张起灵过去的记忆作为筹码,交换自由之身。玩世不恭的齐羽原来并不是什么都不要,他至少要自由。
一个人究竟要遭受过些什么,对自由的渴求才会大到这样的地步?
吴邪有些消沉。
真理之所以为真理,因为人们从心底对它深信不疑。当曾经以为是真理的事情被毫不留情地全盘推翻,人在本能地抵触同时心灵受到莫大的痛苦。
在这之前吴邪只不过是一个有些小小精神问题的普通青年,顺风顺水地长大,人生中唯二的两次巨大打击:下斗失联和老痒自杀,分别导致了他的幽闭恐惧和催发了第二人格。但吴邪觉得自己本质上就是胸无大志,守着小铺子混吃等死,这么多年来也没惹出什么事端。他一直以为自己至少还有个比较正常的童年,虽然后来长歪了不表。
直到他亲眼所见,那应该是每家的男孩子调皮捣蛋到可以让狗都嫌的年纪,他却看到自己像条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
最可怕的是,身为当事人他对此却没有半分印象。
一些他并不期待的事实真相在显露头角,附带的效果是推翻了他的人生。
他明明对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有着鲜明的记忆,亲人和家庭,学校和朋友,放学后总也玩不够的弹玻璃珠,邻家被他打碎过的窗子和小混蛋的叫骂,前座女孩的马尾辫,糖醋小排的香味,小摊上不卫生却美味的烤香肠……吴邪实在不可能说服自己那些都是假的,可是摆在他眼前的事实如此荒诞。
记忆和眼睛,必有一样是假的。
那么,那些和他共同承载过人生当中某一段重要回忆的人,三叔,老痒,阿宁,到底是真的吗?
吴邪一直想一直想,越想脑子越清楚,也越亢奋,疯魔了一样。
在那之后,吴邪和齐羽就开始交替出现,虽然每回齐羽出现的时间都不长,但周期似乎在缩短,也不知算不算是病情恶化。
齐羽暂时表现得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