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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他最明白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了。史家与林家虽有亲,却无交情,林谨玉不愿援手也无不是。
皇帝此时已有决断,笑道,“既如此,时飞,这差事你就接了吧。你是个细心的人儿,以往当差也算干练,有你旁听,朕也放心。”
贾雨村恭敬的应了。
贾雨村早不是以前任人当枪使的楞头青了,林谨玉的性子打过一回交道就能猜得着些,最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半点亏都不吃的,他就在这等着呢。果然这差事落到他头上,贾雨村暗暗冷笑,表舅家,这才好呢,不是亲戚,你怎么能为史家谋私呢?
贾雨村是个自负且自卑的人,他不喜欢林谨玉,哪怕林谨玉是真正自翰林入阁,有点儿真才实学,可贾雨村只要一看到林谨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打心眼儿里不自在。
议事毕,皇帝吩咐众人散了,先走一步。内阁诸人都取了外头的披风大氅,清一色的裘毛大衣,别提多齐整富贵。贾雨村自然也有,不过眼睛仍是不经意的扫过林谨玉,那件玄狐裘,光泽幽润,雪花在尺外便无风自化,端得是宝物无双,听说是林谨玉祖上传下来的宝贝。
贾雨村不忿,他见多了富贵公子,大多如他那狗屎学生——贾宝玉一般,皆是纨绔脂粉之流,贾雨村从心底瞧他们不上,只是觉老天无眼,偏将富贵与这等无能粪土。可另一方面,这个世界是极讲究出身的世界,贾雨村觉着自己事事比人强,只是命不好没抬胎到富贵人家罢了。他看不起那些富贵膏梁,可从心里,他又羡慕他们,那些金尊玉贵保养出来的细嫩皮肤,那种一举手一抬足一个眼神间流露出高人一等的贵气,那种生来就拥有的地位,都是自己汲汲营营才能得到的。即便做了官也为人嘲笑,就是因为他的继室是两封银子买来的丫头。他永远也望不掉朝堂之上怎样被林谨玉羞辱,他被多少人恶意的嘲笑。贾雨村握了握拳,他一定要将这些人狠狠的踩到尘埃里,要看着那些高贵无双的脸孔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林谨玉还不知道自个儿被人咬牙切齿的恨着,他双手抄进手捂子里,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同王子腾一并低声说话。
依林谨玉看,王子腾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不说别的,前些天王子腾悄无声息的将王家户部的亏空还了五万,叫林谨玉说这也是识时务。何况在内阁这些日子,王子腾说话行事俱是极妥当的,等闲事不必开口,但只要开口从未被皇帝驳回过,可见这人揣测帝心的本事。再者,皇帝也是要脸面的,总不能把前儿一拨老臣个顶个儿掐死才算完,怎么着也得留下一两个儿充充门面,何况王子腾这样有眼力的臣子呢。
就是在红楼梦中,也是王子腾死了,王家因无出众子弟才日薄西山渐渐衰败,并不是如贾史两府一抄而尽。林谨玉瞧着王子腾一句接一句的说些闲话,到了宫门,竟邀自己去王府赏雪景,林谨玉微微一笑,便应了。
这是林谨玉第二遭来王府,王府是逾经百年的府第,几代人养下来,景致自然不错。梅林中自有轩馆,里头烧了热炭,丫环们奉了茶,王子腾命人备席面儿,对林谨玉笑道,“贤侄不是外人,咱们也不来外头那些虚热闹,这个天儿,就吃火锅子如何?”
“世伯真是与小侄想到一处去了,早上小侄还馋了许久呢。”
打发了下人,王子腾眉间微锁,这两年他操心家事国事,愈见衰老,叹道,“想来世侄也知道史家的事儿了。唉,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自甄家出事,朝中便不太平,说句老实话,那是你姨母的娘家,我早朝回来跟她说了,你姨母已经哭了一场,我这心里也不大好受。”
林谨玉可不觉得王子腾需要安慰,仍斟酌着劝道,“世伯为官多年,朝中大小文武官职差不多都走了一遭儿,自比我有见识。唉,人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我家,自靖安侯起到小侄这儿也是第五代了,前家父早殇,我家也沉寂了这些年,如今我在朝中做个芝麻大的小官儿,勉强支撑门户,若要跟先祖时的气象比,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咱们都是世家出身,家族起起落落,兴衰更迭,因人事承天意,半点儿勉强不得。”
林谨玉说得王子腾又是一声长叹,林谨玉道,“似史家的事,我没上朝的体面,也不清楚因果原由,不过已经到抄家的地步儿,想来罪名是不小的。若只是官员攻讦,未落实时还有援手之处,到现在,万岁爷我瞧着是要狠办的。世伯伴驾多年,也不知我说得对不对呢?姨母那儿,只有世伯多劝着些了。”
“你说得很是。”王子腾道,“史家已经折进去了,如今官司到了贾雨村手上,那个东西我最清楚不过,最是会钻营势利,为着往上爬,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端得是心狠手辣!上次胡攀乱咬的攻讦你父亲,与你结了仇,不然怎会荐你去听审史家的官司?贤侄你可得千万小心才是。”眼瞅着史家也完了,薛家的繁华更早是昨日烟云,贾家更是满头的小辫子等着人去揪呢,阖族也没个出息之人,昔日金陵城四大家族,如今抄的抄、败得败、只余王子腾高居相辅,却也有心力交瘁独木难支之感。小女儿虽嫁了神威将军府,冯唐是万岁心腹,可惜是武官,向来心肠粗大又远在千里之外;王子腾有心另结同盟,他早就看中林谨玉,林谨玉的婚事若不是许家强插一手,他肯定要招为爱婿,虽无翁婿之缘,林谨玉也没拒绝他的邀请,关系都是一步步的亲近起来的。
林谨玉轻呷口香茶,听了王子腾的话,转手将雪瓷素玉盏放在桌上,笑道,“贾雨村是条养不熟的野狗,他接了史家的官司,就没有不落井下石的理儿。哼,他早就与我不对付,说不得要借史家的官司找寻我的是非。更有甚者,难保他不会借着史家的官司牵连?拔出萝卜带着泥,这也是老理儿了,贾雨村有意激我揽下史家的官司,他是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那贤侄怎么……”王子腾想了这一路,以为林谨玉脑子发昏才会把贾雨村举荐出来,还想提点林谨玉无句,怎奈他啥都没说,林谨玉先一步把他想说的话说完了,弄得老王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相当费解。
林谨玉抚摸着袖口的风毛,他上辈子比较穷,这辈子有条件,各色毛皮大衣可着劲儿的做,就盼着过冬天出去显摆呢,林谨玉道,“贾雨村是靠着抄别人家往上爬的,他虽在内阁,可我瞧着内阁的一些老大人并没将他当回事儿。世伯也知道贾雨村的弱处,登高必跌重,他是个没有根基之人,这朝中的亲贵难道都是好惹得,似贾雨村这样横冲直撞的乱咬,只要咱们现在把紧门风,过了这阵子,不必咱们出手,自有人收拾他。”
王子腾哈哈一笑,“原本我还担心贤侄着了贾雨村的道儿,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唉呀,贤侄高瞻远瞩,像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服老不成哪。”
“世伯折煞小侄了。”林谨玉笑,“世伯对我满心提点,我只有感激的。就是贾雨村这边儿,世伯也千万要当心,三刑之下,要何口供不得呢?我入朝时间短,贾雨村要攀咬的事是有限的,倒是世伯这边儿,姨母那里……”
贾雨村这条横冲直撞的野狗,被咬一口也不是玩儿的,徒景辰是做皇帝的,光他娘的知道给他派苦差,捞点儿油水就阴阳怪气好一阵子,不像是靠得住的。林谨玉也不想凡事都要麻烦许子文,同王子腾请他喝茶的目的一样,在看到贾雨村入阁之时,林谨玉就知道自己需要一个盟友,一个确定的能在有人攻击弹劾时为他说话的人。
在贾雨村的问题上,王子腾的确实是个好人选,起码他现在与林谨玉有同样的立场:都与贾雨村不睦。
现在,林谨玉倒是真心盼着王子腾能多活几年了。不然到时贾家倒台,若是那一家子硬赖到他头儿上,他还难打发了。有王子腾在,总不好看着女儿女婿、妹妹妹夫的流落街头不是。
在王府吃了酒,林谨玉和王子腾都是善与交际之人,都有心结交对方,自然是宾主尽欢,到下晌午林谨玉方微醺的扶着平安的手回府休息。
史太君始闻史家事
林谨玉在王府吃酒吃得痛快,却不知荣国府此时真是闹翻了天,老太太厥过去了。
原因其实也简单,今日雪景大妙,贾母素来喜欢热闹,命人在园子里置酒赏雪,同王夫人邢夫人凤姐探春姐妹玩笑了大半日,下晌午就有些倦乏,晚饭没吃几口,又担心晚了天黑路滑,便让探春惜春姐妹与李纨早些回了园子休息,只留王夫人王熙凤在陪着贾母说话。就见赖大家的匆匆进来,吞吞吐吐的倒一个劲儿的朝王夫人使眼色,贾母眼睛虽花,也不是瞎子,便道,“怎么你现在话都说不俐落了。”瞧着赖大家像真有事儿似的,心中也起疑。
赖大家的也不敢隐瞒,道,“老太太听了且不要急,是史家,外头来了史家的两个下人,说他家被抄了,还,还带了几口箱子,下头人不敢处置,特……老太太,老太太!”
老太太没听完,直接翻白眼儿了,把众人吓得六神无主,还是王熙凤指挥着去请太医,鸳鸯拿来紫芝定魂丹和了温水喂老太太服下,又给老太太揉胸顺气。还好贾母坐榻宽敞,平常躺个人儿没问题,琥珀拿来被子给老太太盖好。诸人这一通的忙活,就把外头史家人给忘了。
如今府内,女眷这边儿乱作一团,史家那两个家仆也等得心焦,再三求人去问。现在贾府里贾政到江西做官去了,贾琏出去吃酒未归,贾宝玉凡事不理,就剩贾赦了,这边儿管事跟贾赦一说,贾赦一听有七八口箱子要寄放,顿时动了心,大手一挥便叫人抬他院子里去了,后才匆匆的叫了邢夫人去看望人事不醒的老娘。
贾母没一会儿就醒了,默默无语、两行老泪、神情颓委,虽诸人安慰,贾母只是摇头,还是贾赦凑上前道,“母亲放心,儿子已经叫琏儿回来了,明儿个早上就让他出去打听,史家的来人儿子已经让人安排妥当了。”
贾母挣扎着起来,倚榻靠着,“快,快叫他们进来,我得问问……好好儿的……好好儿的……”怎么会被抄家呢?这是她的娘家,史家两兄弟对她这个做姑母的向来敬重,那一府的老的老少的少,贾母如何放心的下,诸人苦劝皆不听。
贾赦等无奈,只得命人把两个仆从叫进来,那二人跪地上连嗑了几个头,贾母已命王夫人等都退下,此时屋内就只有贾赦侍立一旁,贾母强撑着一口气问,“现在你家是何情形?你家两位老爷呢?”
一人哭道,“一大早上的家里闯进了好些兵勇,老爷们上朝就没回府,太太急将房里的几只箱子命小的们给老姑太太送来,只说孝敬老姑太太了,求老姑太太看在我家老爷是您的亲侄儿、少爷是您的亲侄孙的面儿上,托人替我家老爷打点一二,不求脱罪,只要落得阖家平安就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了。因白日惹人眼目,奴才们找地儿躲着到了晚上方敢过来。”
贾母听了,垂眸沉吟许久,方道,“府上被抄了,你们就是逃奴,在这城里不是长法,被人查出来就是一个死!”这二人十分惶恐,贾母道,“若你们愿意,到我们府上庄里躲上几日,待风声过了,与你们银两自去。”
二人无有不愿,齐声叩道,“都听老姑太太的。”
“如今你们就改名叫李大、李二,去了庄子上只管闷头做活,万不能露出史家半个字,否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贾母看向贾赦道,“赦儿,你去安排!也不必套车赶马招人耳目,明日叫个识路的小幺儿领了他们去。”
贾赦忙应了,自去吩咐安排。贾琏闻声也回来了,其实这一日他根本就没闲着,史家的事他在外头早一步听一说了,不过他素来有几分机伶,知道慌头马一般回家也无用,先去各个衙门打听了一番,一进二门就听说老太太病了,赶紧过去请安,贾母有问,贾琏道,“说是早朝时被贾雨村参了一本,圣上大怒,下旨抄家问罪,两位表叔当朝便被押入邢部大狱里去了。”说着拿帕子拭了回眼泪,接着道,“孙儿回来时去史府街前打了个转儿,外头全是官兵,也不知里头的情形,只得等一时再求人疏通打点。俗话说,罪不及妻女,有甄家在前比照着,圣上仁德,老太太请安心吧。”
“甄家、甄家……”贾母喃喃,“竟要衰败至此么?”
贾赦贾琏都不言语了,外头太医已侯着呢,贾赦忙命贾琏去请了进来,一时诊脉开方子煎药,直忙到二更天,诸人才去歇息了。
王熙凤身子日渐沉重,贾琏怕路上积雪路滑,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