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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难以抑制地滚落下来。
梁易春看了一会儿,终究没再开口,只把衣服拿到一旁,道:“换上吧。小辈们看着,像什么样子。”
蓝河没得说话,只轻点了头,慢慢地扯下湿透的褂衫,露出消瘦的上身来。那本先就过白的皮肤上,星点布着红痕,梁易春到底年岁大他们一些,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平日里与蓝河多有照拂,但此刻一想前因后果,竟也不知该说甚么,只觉得有些刺眼,不由得将脸转向一边。蓝河生性敏感,他这么一转,自然立刻便发现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大春,我……”
梁易春打断他:“认真的?”
蓝河没有开口,他捏紧了手中的衣衫。
梁易春等了一会儿,像是在仔细考量;最后说道:“他……不好。”
蓝河摇了摇头,苦笑一霎,道:“是我不好。……他……他终究要走的。……蓝河行为秽乱,违悖阁规,愿受师兄责罚。”
梁易春久久没有开口,蓝河见他脸色难看,不由得苦笑叹息,却又兀自心底一酸,直感到无比委屈。恐怕日后他想在蓝溪阁立足,更要担上数倍于此的怪异眼光、轻薄嘲弄、流言蜚语,却偏生无从置喙。但他也是骨子里倔劲的人,当下忽地站起,道:“我……回厢房闭门思过。脏了你衣裳,也不知你还要否……却待洗了,再还你罢。……”
他撞到门口,梁易春却陡然伸手,将他拦下了,面色如霜地开口:“你等一下。”他却扯过一旁的名册簿子,哗啦啦翻了起来。
“是了,你无故缺了二日的早晚课。道场的清理,也没有去。”
蓝河愕然。“……大春……”
当值师兄仍然一丝不苟地检查着他的错处。
“平日的坐修,也该是你的教习,言飞帮你带了。”
“数日未归,亦没有请批外宿。”
他把簿子翻得完了,砰地一拍。“罚你回房思过,明日里给花圃挑粪。”
蓝河愣得片刻,终于回过神来。“……没了?”
“没了。”梁易春道,“我按阁规行事,止负责阁中操练出勤。蓝溪阁又不是少林寺,你爱欢喜谁,不归我管。”他生是寡言之人,此时一气说了这许多,直将蓝河推回自己房里,不忘嘭地一声,带上房门。
蓝河倚着门框,沉默半晌,终于轻声道:“谢了,师兄。”
那边厢竟也没得走开,此时斟酌许久,还是叹了气道:“听我劝……他不好。”
蓝河低低笑了一声,道:“是。他是天下第一的无修无德、无耻无情之人。可是……”又摇了摇头,把话头掐了,改换道,“毋需劝了……我不会再见他了。”
梁易春倚着门廊,觉得自在了些,仰着头看着房梁上的薄尘。“怪得很。”他开口道,也不知是说蓝河,还是叶修,抑或两者兼有。
但阁中弟子也都觉得怪得很了。早先不知是谁打得上下一片乱套,眼见着人头落地的惨状,现下却坐在厅上,好像当真是客一般,要他们阁主好茶好酒地款待着,还大言不惭地要求设宴饯行,当真脸皮厚如城墙一般的、据说还是蓝溪阁前任魏当主至交好友的武林名宿,除了这魔头叶秋还能有谁?现下他接过了特意替他泡的滚烫茶水,没事人一般说道:“你们蓝溪阁的茶不错,我一早惦记着呢。”
黄少天咬牙切齿:“师兄,我早说该将他一边胳膊卸下来。喝喝喝,你混蛋的还知道喝茶,怎不把你那张烂嘴在烫烂了?苏妹子还被人拿着,你那徒弟替你擦屁股有多么辛苦?你是怎么做得为人师表?不对首先你积了什么德能收到这么好的关门徒弟?”
叶修嘶着嘴道:“去去去,谁说是关门弟子了?我收了这么一个好徒弟,你羡慕得紧也不能因爱生恨哪。”
黄少天跳脚道:“你现下死了,他就是关门弟子了!”要不是喻文州拉着,怕是当真又要上来揍他。
叶修慢条斯理地道:“我现下若死了,他怕才是真要死了。我既然死不得,他们也自然无事。想必冯盟主已经将我如此命大的消息传去,只要鸽子没被半途射来烤吃,怕再过一时也就知了。那时小邱还离得远着呢,沐橙也得在庄上好吃好喝被伺候着,我急甚么?逼着我去送死还不让人填饱肚子,文州你这么做可忒没情面啊。”他说得似乎条条在理,但黄少天耳中听来,便觉得尤为不对,若当真你头脑思绪这般清明,适才又头晕脑热地发甚么疯?那架势真恨不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若不是蓝河那一声唤得及时,别说当即武帅就得身首异处,就算诸人合力能拿下他,恐怕也无有能全身而退。想到这节,又一阵犹疑,道:“你……你真打算赴约拜庄?”
叶修双手一摊:“还有别的法子吗?换你去?”一面敲着茶碗道,“文州,我饿。”
“靠啊!”黄少天扯着他一边去了,低声道,“……那……你就这么始乱——”说了一句觉得不对,忙改口道,“卸、卸磨杀驴?”
叶修慢慢地白了他一眼:“我不要脸惯了,可你们蓝溪阁好歹是要脸的罢?卸个屁磨,成语都不会用,就坡下驴你懂么?你不懂,文州自然懂得。”
“呸——‘文州’那也是你能叫的——”
“啧,要脸你就低调点。你卸得开,自有人卸不开。”他慢慢摊开手,又捏紧成拳,看着掌心纹路,扯开嘴角,“其实卸不开,倒也不见得不好。”
“聊什么呢?”喻文州朝他们道,“叶神,今留一宿,冯盟主一行明日便得启程,邀你同行。今晚聊备酒水,也算这一趟替叶神饯行罢。”
叶修笑道:“这趟许多烦劳文州,当真过意不去;但我可不想和这群老顽固们一同走。”
喻文州倒也料到他这么说,显然早有防备:“那也值得,叶神留个信物,文州便斗胆做一做担保。”
叶修瞥了一眼黄少天,才道:“太稳妥了也磨人啊,你这性子。种在我臂膊里的乌丝金线,竟还不够么?再说,苏沐秋墓既在这里,我是生是死,终归要回这里的。”
喻文州静静看他,道:“那蓝河呢?”
两人僵持了一霎,叶修已大咧咧往厅中主客席上坐了,懒懒笑道:“若我说要带他走时,难道你便放人么?”
喻文州答得毫不犹豫:“这可由不得你。”
这时候冯宪君等人都已陆续上厅,显然这一场饯行,可不是单看在斗神面上。叶修跷着腿把话岔开:“这不厚道啊文州,我才要唱一出单刀赴会,你先倒给我摆起了鸿门宴来了。我看项庄也就罢了,不若来个虞姬,舞上一舞啊?”
“叶神说笑话呢。文州不以为你是单刀赴会,当然也就没有鸿门宴可备。是非曲直,若你愿意分说,自然能够全身而退。有冯盟主和各位英雄在旁主持见证,河间十派亦不敢拿你。何必要做那图穷匕见之争,谁个不知你生死无惧,但许有人正盼你回头。”他主座坐了,将长袖一拂,持杯四顾,煦然笑道:“冯盟主,叶神,各位,请。”
第十三回 常恨此身非我有(下)
梁易春想了许久,终于还是敲到了蓝河门前。已是晚课时分,厢铺倒也清静得很,他进去见时,蓝河已与往常没有不同了:头发整齐地束起,衣衫穿得周正,笔直地坐在那儿,捧着一卷经书,就着油灯影里,支颌读着。待走近去,却见那眼神不知随魂飞去天外了,书页一侧,都被灯火烤得逐渐焦糊卷曲。
他着实看不下去,心下一横,劈手夺了书,拽了蓝河道:“走。”
待得快绕到厅堂后头,蓝河终于发觉不对,挣着手道:“去哪里?”渐渐听见堂上人声对话,但听得真切一分,脚下便迟得一分。
“阁主宴客,做个侍酒。”
蓝河惊得直弹起来,像头倔马似的裹足不前。“我——”
“——怕?”
梁易春停下步子,看着他道,“你怕他当中无礼?”
蓝河艰涩开口:“……不……”
“怕他不肯见你?”
蓝河只是摇头:“……我……不想见他。”
“不想?”梁易春皱眉道,“你刚念经时,却在想什么?”
蓝河张了张嘴,却没得声音。
师兄将他往帘后一按。
“就站在这。”梁易春想了想,补了一句,“权当受罚。”
蓝河欲哭无泪。但阁中上下,师承兄弟,长幼尊卑,有序有别,这一辈里的责长师兄吩咐,按规矩,他自当无有不尊。
但一帘之隔,便是席上觥筹交错,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搔着耳根。
身后便坐着叶修,单是想到这点,便令他脚下仿佛扎着针,痛得一刻也耽不下去;眼见着梁易春走远了,要逃的话此刻还来得及。可蓝河又痛恨这般的自己,分明想见,却又怕得很,若说恨他,又想要当面问得明白。就这么囫囵着仿佛弃若敝履,算是个什么呢?
但又有个声音在说,问得清楚了,却又怎样?当真为了他抛得下礼义廉耻,师承门派?做那些糊涂事时,想也未曾想过此节。只求他好好活着,便得欢喜;但如今他当真活转了,自己却当如何?仿佛原本单纯如水的人生里,突然旋起一道暗涌,那些清的浊的,掀起泥底搅作一团,原本的走势流向,也全然混淆一气了。他脊背贴着廊柱、毫无气力地滑坐下去,便恰巧看见那只手搭在椅背上,隔着一层淡色的纱幕,触手可及。
“……我可不擅喝酒。一则是酒量本就差得很,喝了也不尽兴;二来,也有十年滴酒不沾了。喔,武宗主你要和我喝?这怎么能,那还是让我以茶代酒,回敬一杯罢。今日里有些对不住,但现在想来,至少我俩在看人眼光上还挺一致,可喜可贺嘛。”
那双好看的手拿起杯子,又放下了;脊背向后靠过来,椅子有一些吱嘎作响。蓝河觉得像是被他挤没了仅剩的一丝缝隙,中了定身符似的动弹不得,撑在一侧的手背突然感到一阵裹挟涩凉的温暖,却是被他隔着帘子,攥了掌心。
“……!”
惊呼强自抑在喉腔深处,便陡然觉得掌底一凉,一个白瓷杯儿被抵到手心跟前,酒香迤逦而来;但那只手却也同时撤去了,纱帘绕回了原位,手上空荡荡的,沉甸甸的,剩一杯满溢的冷酒,沾湿了滚烫的指尖。
“咦,叶秋,你不是才信誓旦旦赌咒发誓说你不饮酒么?”
“思来想去,无以为报,惭愧得很,所以自罚三杯。”
他话音体听来洒脱自然,毫无雕凿。蓝河压根不敢回头偷看,只攥紧了手中小盏,却突然隐约见那地上被烛火倒出影子,刚好落在脚前。那影子举起酒盏,斟上一杯,好像知他在看似的,微微致意,便一饮而尽。
他的声音传音入密,在耳边说道:“这一杯谢你,屡次三番,舍命相救。”
那影子又倾一杯,直倒得酒水满溢,浓香醉人,又仰首送入口中。
“第二杯,谢你真诚欢喜,荒唐错爱。”
杯空顷满,不多不少,刚稳在酒橼。
“最后一杯,谢你身牢劫海,一片真心。”
伤心夜,绝情酒:三杯尽,恩情绝。
蓝河明白过来。烛火跳动了一霎,那影子在眼中模糊扭曲,朦胧成一个巨大怪异的兽,朝他恣开獠牙,兜头咬下;利齿穿透肌肤皮肉,直接戳上心脏肺腑,吞噬撕扯,内里血肉模糊,但外表还偏是个人形。我不喝,他嘶声大喊,可喉咙被利齿穿破,毫无声息。又有个声音在血肉模糊的五脏底下说道,这样不是正好,长痛不若短痛;变回和往常一样的生活,免得这般痛苦纠结,不是更好。他浑浑噩噩地,用皮囊举着酒盏,朝着应该是喉咙腔管的部位,一灌而下。
席上诸人但觉耳中嗡的一响,尖利刺耳的响声震动耳鼓,仿佛投石击水,一圈圈涟漪汹涌而至,震得人耳底剧颤,脑中一阵晕眩。在座皆为久经修为人士,立刻便发觉,这分明不是真实声音,而是由内力扩散震动导致,与传音入密一样道理;但显然使用者空有内力却不得法门,因而无法操控成音,只宛如泣叫一般,毫无章法。这门功夫极其难以掌握,对内息要求更为高超细致,因而即使在座各路豪杰,除叶修以外,能将传音入密用得十成十的,当真并无他人。这股气劲更是如此熟悉,显然是叶修真气一脉,因而各位皆是一惊,暗自想道:“莫非他又走火入魔了?”但朝当事人看去之时,只听得酒盏一声碎响,便见他头颈一歪,伏在矮几上,竟醉得睡过去了。
众人目瞪口呆,这才方知他三杯即倒的功力,果真不假;便全当适才那声凄厉传音不过是醉酒闹事,不值一哂。喻文州起身笑道:“真是不省心的主,我扶他去厢房睡罢。少天,你招待各位,不可怠慢了。”一面走到近前,对尚自恍惚的蓝河轻声说道:“过来帮忙。”
蓝河但觉头脑一片钝响,也听得见外头动静,似乎自己做了甚么,却又全无知觉;直像是仰天长啸一般,但他分明用手按住嘴唇,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可好歹还听得见吩咐,在蓝溪阁中,掌门师叔的话比天理还大些,因而即便是浑浑噩噩之中,也倒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