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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伯从隆王时期就开始在国府,隆王之后,又在礼王底下做了一百余年的大官,之后辞官,再次出现在国府时,已是飞仙。贤伯他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他有时候做官员,又有时候开私塾,又有时候进入自己的洞府闭关。但是刘麒说,贤伯他很贤明,一如他的名字,贤伯看透很多事,贤伯不一定会给人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案,但贤伯肯定会告诉你真实。
也是因为刘麒对贤伯毫无吝啬的赞扬,让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延麒坚定地命贤伯为太师。延麒知道刚刚上任的他无法□已分配权利完毕的官员之中,无法帮助延王,所以他希望有一个真实的声音会时时刻刻提醒延王。
但和他所愿相反,延王并没有与贤伯走近,反而对他有淡淡的疏远。延麒找过贤伯,希望由贤伯走近延王,贤伯却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主上自己心虚,老朽也无可奈何。”
贤伯不怕王权,因他享有甚高的威望,历代的延王都对他非常尊敬。
贤伯这么一说等于是拒绝了延麒的请求,当时还年少气盛的延麒也恼怒得之后没怎么再找贤伯。
如今,他要重新找贤伯。
延麒抵达贤伯的府邸时,贤伯正优哉游哉地浇花。
贤伯看到延麒之后,慢吞吞地放下水桶,有些敷衍地向他行了个礼。
“台甫。”
延麒斟酌一番,有礼地开口。
“太师,请原谅我这次突兀的来访,有件事只能请求太师帮忙。”
贤伯被延麒难得温顺的样子吓了一跳,瞪圆了双眼瞧了延麒好久之后,有些了然地点点头。
“好,但是台甫,老朽虽身处太师一职,懂的东西也不多,只希望可以给台甫一些帮助。”
“有礼了。”
贤伯引延麒坐到花园角落的一个小亭子,亭子有点破旧,砖瓦有过检修,但柱子已经褪色得不成样子。贤伯的生活一向很朴素,身为太师,身着和饮食就连地方小官都不如,但贤伯并没有为此感到羞愧,坦坦荡荡,更加坐实了高人的椅子。
延麒坐上一张石头凳子,双眼无意间瞥到柱子上歪歪斜斜的几个字,没有多在意,就把眼睛收了回来。贤伯顺着延麒的视线暼过去,发现那几个字之后,竟起身走了过来,温柔地抚摸着柱子笑出声。
“居然还在……”
延麒看到贤伯的反应,忍不住也探头看向那根柱子,柱子上歪歪斜斜地刻着“六太到此一游”,六太两个字上画了两条竖线,旁边用另外的笔迹刻着两个字“马鹿”。也就是说这几个字变成了“马鹿到此一游”。延麒忍不住微微一笑,那个叫做六太的人看到这个肯定会生气吧。
贤伯看到延麒的笑容,摇摇头,待他重新坐下之后,对延麒的态度温和了很多。
延麒也在贤伯温柔的引导下,将自己和延王所见的东西告诉了贤伯,也说了延王的猜测。贤伯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起身给延麒泡了壶茶。
“……老朽只能说老朽也对鬼怪这些东西并不了解。”
“这样啊。”延麒失望的语气丝毫没有遮掩。
“老朽知道的,也仅限于民间传说。”贤伯又端出了一些点心,自从成兽之后延麒很少会吃这些甜腻的点心,所以看到贤伯端出来的东西小小地噎了一下。
“台甫是在蓬山长大的吧,那雁国民间流传的传说,对台甫来说应该相当陌生。”
“是的。”延麒回答着,在贤伯持续的视线下迟疑着把手伸向点心,看到延麒拿上一块,贤伯笑弯了眼睛。
“里面就有关于鬼怪的故事,通常有父母来给孩子讲故事,一代一代传下去的。据说人死了之后魂魄会从身体分离出来,开始游荡,在通常的情况下,魂魄会按照一定的轨迹越过金刚山,飘过黄海,进入死人的世界,蓬山的蒿里峰,但也有一些魂魄无法越过金刚山,在内土徘徊,成为鬼,鬼的本质是魂魄,因此也叫做鬼魂。
“主上分析的,在老朽看来都很合情合理,老朽对鬼魂也不是很清楚,如天帝一般,没有一个人见过,就无法说什么,台甫不如问一下冬官府,冬官府保管一些宝重,也许这些宝重可以解开谜团。”
“宝重吗……”
“是的,一些宝重甚至还可以在王危险的时候提醒王。”
“那——多谢太师了。”延麒打算起身离开,贤伯看了一下延麒没吃几口的点心,淡淡地开口。
“台甫为什么对这事如此热衷?”
“因为这东西毕竟出现在玄英宫,让我很不安。”
“那拜托天官府或者夏官府不就好了吗?”
“主上……好像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贤伯皱了皱眉。
“好吧,台甫既然想凭一己之力解决这个谜团,老朽也不多说了。”
延麒犹豫了一下,再次郑重地开了口。
“太师,我能否问你一件事?”
“请讲。”
“为什么当年说主上心虚?”延麒指的是当年他拜托贤伯走近延王时,贤伯所说的话。
贤伯眯上了眼睛,“啊,那个啊……因为主上怕一旦面对老朽,就想到隆王和愚王,再想到自己对隆王的嫉妒和愚王的认可。”
“什么?不可能主上他……”延麒大吃一惊,他知道自己主人的出身,祝梧可是崇隆出身,他怎么可能会嫉妒隆王,又怎么可能对愚王认可。
“呵呵,人心这种东西,是最不能把握最不能坚持的,主上毕竟也是人,难免会有些不应有的想法。”
“不可能……”
“台甫知道柳国刘台甫的事吧?”
延麒心中一痛,沉默地点点头。
“知道刘麒为什么会失道吗?”
“因为……刘台甫太优秀了,刘王无法容忍……”
“没错,刘麒并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的王施压力,但事实上,他还是给了刘王不少压力,刘王无法容忍刘麒,于是刘王就毁了刘麒。台甫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容忍一个人的优秀,即使这个人并不想给其他人压力,即使这个人不复存在。”
“你是说……隆王?”延麒聪慧,一听就明白过来。
“是的,虽然隆王并没有此意,但隆王留下的伟绩无疑给他的后继者带来巨大的压力。而主上的情况的话,身份的转变带来不同的想法。主上以前作为一个普通的百姓崇隆,因那是可以引领百姓进入富强的国王,但主上当上王之后,他不得不面临作为一个对比者的压力。主上启用了很多崇隆、护隆还有大元的高层,这些人非常崇拜隆王,给主上的压力也会更大。主上逼迫自己不去想隆王,但他越这样,心中的阴霾会越大,让他不自觉地开始同情愚王,进而开始认可愚王。”
“怎么会……”延麒大受打击,纤瘦的身体踉跄了一下。他的王受这种压力,他作为麒麟居然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突然发现他和他的王之间的距离太大,他完全够不着他的王。延麒花了好一会儿时间定神,才用颤抖的声音说。
“太师如果一早就觉察到的话,为什么不向主上进言?”
贤伯苦笑。
“老朽怕再次酿成什么悲剧。”
“太师的意思是?”
“台甫应该也知道老朽辅佐过愚王。”
对此宫里有各种传言,有些人说是贤伯建议愚王下令拆掉隆王陵,有些人说贤伯反对愚王对隆王陵下手,贤伯对此从来都没有表过态。
“是。”延麒没有说出自己的疑问,他直觉上觉得贤伯会告诉他一些东西。
贤伯怀念地捋起胡子,“其实愚王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办事利落,很多事一点就通,也努力改革。”
延麒默默地听着,发现贤伯口中的愚王与史书没有太多相似。
“台甫是不是在想,史书上的愚王和老朽讲的不一样?”
延麒僵硬地点头。
“呵,其实史书这东西都是后人根据之后的印象写的,说不上有多么准确,就是隆王,其实也跟史书大相径庭。”贤伯闷声笑着。
“回来说愚王,愚王也想当一个贤君,但因为涉及改革,无法避免地隆王被提了出来,很多官吏会拿隆王举例子,愚王也把自己跟隆王作对比,暗自痛苦着。于是,老朽建议愚王不要想隆王,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就可,隆王毕竟已逝,活着的人不能被死人的梦魇所缠住。过了不久,愚王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是下令摧毁隆王陵,对此,老朽也说不上好与坏,毕竟隆王这座大山给接下来的延王压下的压力过大,铲除隆王的痕迹也许是好事。当然,那是于公,于私来说,老朽一点也不想看到隆王的王陵被摧毁。愚王当时对老朽说,雁国一直被笼罩在隆王的阴影里,王也好,民也好,都该从隆王的梦中醒过来。老朽也同意,因为老朽亲自服侍过隆王,所以知道隆王也只是一个人,老朽觉得隆王对雁国历代的王束缚已经能够过大。
“不过我和愚王都没有想到的是,民众的反抗会如此激烈。这时候老朽才发现,老朽和普通人是不同的,老朽活了几百年,见过隆王,因此觉得隆王并没有那么遥远。但对于普通百姓,古代的隆王是神,是一种信仰,隆王不仅是一个王,也是一种旗帜。当矛盾激烈到和民众产生冲突,老朽就知道无法走这个途径,进言说请愚王住手,也向他解释过各种利弊。但愚王已经止不住手了,一直被隆王压着的郁气冲破之后,他只想把隆王所有的痕迹都抹杀掉,不管在这前面会有多少子民倒下,他都不罢手。其实他自己也焦躁,他对老朽说过,为什么这些刁民就是无法理解他的深意,为什么这些州侯要反抗他,他只是想让他们从梦中醒来。但是,愚王不知的是,隆王在百姓的心中不只是一个王的时候开始,毁掉隆王陵已经是违背民意的一件事。
“这就是当年的事实,台甫。老朽不小心进言令愚王下了一着错棋,让他全盘皆输。老朽不希望再弄出一名愚王,毁掉一名贤君。”
延麒呆呆地站着,久久无法说出话来。
出梦
延王发现他真的变轻松了很多,繁忙的国务,他适当地放下一些,有些头疼的事,也搁一搁。实在太累的时候,不再唉声叹气,进入梦境,见见那个奇怪的少年,好像所有事都没有以前烦闷。
少年似是有奇特的气场,说他亲切,又带着一丝高傲,说他傲气,也很随和,他不会顾及延王的身份感受,但在一些重要的事上还是会安慰他,这距离非常舒服,延王简直欲罢不能。
延王惊奇地发现和少年在一起的时候他居然忘记了隆王,也忘记了复杂的朝野,也想不起那个诡异的白影。少年挺关心雁国,但他关心的重点永远和延王不一样,延王想到的是朝廷的安稳和民生,少年关心的则更加琐碎。比如,现在关弓的大食馆有哪些,朱旌有没有来到雁国,民女的服饰漂不漂亮,田野绿不绿。少年的很多问题如果换做一个普通百姓,也许很容易回答,但延王都什么都答不出来。少年对于答不出口的延王投了一个鄙视的目光,延王只能暗暗地吞眼泪,他可是延王啊。
少年对一切都兴致勃勃,却对自己的事守口如瓶,延王打听了几下就被少年从梦境中强制驱逐,之后再也不敢提起这类事。延王也纳闷,明明他是王吧,是这个国家最伟大的存在吧,为什么对一个来历不明的梦中少年束手无策呢。
“你该不会是用幻术弄出来的什么东西吧?”
和少年在一起,他也开始口无遮拦,少年听不惯文绉绉的话,延王也发现直来直去其实很轻松。少年听到延王的话,面无表情地出拳一挥,打中至高无上的延王的——头。
延王讪讪地摸摸自己的头,心里想自己的威严越来越有扫地的趋势。
然而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延王却再也进不到那个梦境。
睡觉之前拼命地想那个梦境,拼命地想那个少年,可睁开眼睛,进入视野的只是自己的床帘,而非熟悉的小道。
难道是那个少年在排斥他吗?延王心里非常难过。但想到也许是少年出了什么事,又开始无比担心。
有一段时间未进入梦境之后,延王开始慢慢冷静下来。也许那个美好的少年美好的梦境,也真的只不过是一场梦,梦中的园林也许只是延王一厢情愿想逃离这个王宫的映射。延王只觉悲哀,他到了这个地步吗?给自己编织一个梦来放松,意识到也许一切皆有可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延王多日以来的轻松云霄飞散。
延麒一直对他的情绪比较敏感,看到延王又开始心情沉闷,自动揽下很多国务。延王很感激他,但是看着延麒停留在十八岁的纤长身体,祝梧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少年更矮更纤瘦的样子,延王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一切都是梦。
对,只不过是梦。
处理政务异常烦躁,延王简直无法想象之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