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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哥儿随我进屋去坐吧,今日天色太晚,就留在师叔家里好生歇息。”
李衍点点头,他所求的就是如此。
说来,还是李衍抱着一丝希望,借着甄士隐将莫夫子再磨回京城。
甄士隐和李衍在书房说会话,自然也能明白李衍的心思。
甄士隐苦笑,莫化舟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看着李衍满怀希冀的表情,只得应下亲自写了一封信,然后连夜差人送去了钱塘。
李衍对甄士隐施了一礼。
甄士隐道:“可用还是无用,衍哥儿应该能料到。”
李衍神色间甚是黯然,道:“我知道。”
甄士隐安抚道:“也别想岔了,你师父终究是五十多的人了,故土难离,算来也是成全。”
李衍点点头。
甄士隐拍了拍李衍的肩膀,屋子里便是一番静默。
终于,李衍恢复过来,见甄士隐在摆弄棋子,于是坐了过去。
“来一盘如何?”
李衍学过,虽然在莫夫子手中总是输多赢少,但是也有一定的水平。
“还请甄师叔指教。”
甄士隐笑道:“便让你三子。”
李衍不去拒绝甄士隐的好意,便开始下了起来。
随着棋子落下,若是一开始李衍用时过久,那么之后的甄士隐就更久了,李衍反而越见轻松了。李衍习惯了和莫夫子下棋的速度,他下棋从来都会在落子前想到后面几步,连敌人的走哪步他都要想到,然后会在心中做好下一步的道路。可以说,李衍总会想到前面三子去。
莫夫子之所以赢,是因为他能想得更远。而甄士隐却没有,他淡然处世,自然不会去谋算。
所以,这就是谋士和隐士的区别。
随着甄士隐思考得越久,李衍便和他说起了话。
“今日我似乎见到两个怪人围着甄师叔,疯疯癫癫的,可有伤了甄师叔和英莲妹妹?”
甄士隐一听,眼睛没有从棋盘离开,感叹道:“那到没有,那两人想来真的有什么得道之处。”
李衍垂下眼,他们两个自然是得道之人,说是让一干风流冤孽偿还情债,可是今生偿还了前世,可是今生的因果又该怎么还?
“得道之人素来仙风道骨,这等疯癫之人实在令人生疑。”
莫化舟之‘死’
“得道之人素来仙风道骨,这等疯癫之人实在令人生疑。”
甄士隐听了,没有接话反而吟道:“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李衍想着香菱的结局,说道:“好悲哀的句子。”
甄士隐点点头:“就因为如此,我才怀疑他们真是得道之人。”
李衍见甄士隐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放下了棋子,他同样放下棋子,似是自言自语:“世上求道问仙何止上万,可是均不过百载就如同俗人一般化为尘土。所谓得道,竟不知是逃避悲伤苦痛的懦弱人,还是心如死灰的活死人。”
甄士隐一惊,他看向李衍,却见李衍神情淡淡,仿佛说得再自然不过了。
“衍哥儿竟如此看待那些方外之人?”
李衍抬起头,颇为恭敬地道:“若有人真的成了仙,小子便不会这么想。可是纵观上下千年,修道成仙也都只是虚谈,并无亲自见证过。撇下自身的责任去追求这虚无缥缈的道,说是懦弱也高看了。”
甄士隐只觉轰鸣一声,那一字一句甚是震人发醒。想起前些日子所做的梦,所见到的太虚幻境,以及自己心中的向往,他想要反驳,可是又不知该如何说去。
李衍得再活一世,又有那一僧一道的野仙在前,自然清楚这世界真的有神魂之说。
可是虽然如此,可片观这世界的千百年时光,都是没人能成仙。加上甄士隐抛下发妻,丢下失踪的女儿去出家,实在令李衍所反感。
“披着修道修佛的人多了,这人也变得参差不齐,或许有真心修道逃避现实,但是借道佛之名行那龌龊之事也不少,说不得,这一僧一道也是如此。”
甄士隐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会?”
李衍低声道:“甄师叔莫慌,只是小子胡乱说的。要分辨还需那僧道再出现不可,现在还言之过早。小子听闻邪恶修道之人最喜接受门徒,让门徒帮其作恶,甄师叔只等来日查看。”
甄士隐听李衍这么一说,便点了点头。
李衍重新拿起了棋子,希望甄士隐真的听了进去。
“甄师叔,该你下了。”
甄士隐回过神,他竟没想到有一日竟然为了一个十岁少年之语而忘记与人对弈。
重新观望着棋盘,然后下了一子。
两人来往下着,李衍感觉甄士隐已经不如先前那般认真,显然是有杂念。
这棋也下不长了,于是李衍最后卖了个破绽,输了。
甄士隐竟然还未发觉,李衍望了望天,道:“天色已晚,小子先行告退。”
“也好。”
李衍笑了笑,站起身行了一礼。
步出门槛,李衍却停了下来,转过身道:“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这话实在不吉利,甄师叔未查明那僧道的身份,还是莫在元宵让英莲妹妹出去了。”
甄士隐沉下眉头,自是答应。
李衍这才退了下去。
第二日,李衍还在甄府等消息,两地还算远,所以这一天李衍得不到确切的消息。
这又过了一天,李衍还没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听闻新任巡盐御史在今日到任了。
新任巡盐御史便是林如海,贾敏的丈夫。
林如海与李家本身没什么大关系,然这次林如海带着家眷到任,李家和贾敏算是有亲的。
所以,李衍亲自去书斋寻了一副好帖子当做厚礼送了去。
至于拜见,林如海才搬入姑苏,自然需要和众多的官员相见,贾敏是主母,除了和各官员的夫人姑娘相交,还要打理清算家业,可以说,现在的他们是最繁忙的时候。
李衍人微言轻,去不去不打紧,而且送了礼,已经暗里说明了李衍的尊敬。
林如海官至兰台寺大夫,是现在皇帝的心腹,又得了这样的重职,可见他的重要性。
李衍不去反而消解了别人认为的巴结心思。
不过这一份厚礼送去,李衍身上银子已经见少了,总得说只能撑着回京城。
午饭后,钱塘那边终于传来消息。
“师父死了?”李衍死死的盯着来传信的甄柏驿。
甄柏驿感觉老爷也紧盯着,只能耐着头皮道:“昨日小人快马奔到钱塘,这倒了莫宅,就发现仵作官差出入。而且周围有大量的烧伤的痕迹,小人等了很久,仵作就证实了里面被烧的就是莫先生……”
李衍不敢相信,怎么他离开才两天,师父就死了。
甄士隐的手有些颤抖的指着甄柏驿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甄柏驿低声道:“就在前日午后,县令差人查明,是厨房走水的缘故。”
李衍道:“厨房和师父所在书房隔了两件屋子,就算厨房走水,师父不可能逃不出来,怎么会……怎么会……”
“听府内的雇婆说,昨日莫先生似有醉意。然后赶出了她,在厨房寻酒。秋冬本就干燥,加上酒的缘故,火势增大,莫先生他……他……”
李衍握紧手,醉?李衍能想到的是不是因为他。
甄士隐抓紧了李衍的手臂,道:“快备车,去钱塘。”
李衍被甄士隐拉着走,甄柏驿的速度更快跑上前去安排马车。
李衍上了车,手已经搓出了汗,嘴唇紧咬,让甄士隐忍不住叹息。
马车不停歇的赶路,第二日天还没亮,城门还没开。两人无权无势,自然无法勒令城门打开,两人在外着急的等待。
城门终于被打开了,李衍和甄士隐就要冲进去,却听到丧灵之声。两人停住脚步,声音越来越近。很快,两人便看到送灵的队伍。
队伍很长,多有女子哀切痛苦的声音。
也有很多送殡的男子在读哀文,甄士隐到了李衍身边,甄柏驿从马车中递出两套孝服。
甄士隐最先穿上,然后将另一件裹在李衍身上。
这是李衍第一次哭,队伍走出一人,李衍认识,是莫夫子手下的佃户。
“少爷!”这样一喊出来,竟然哭得越发厉害了。
先生手下的佃户是最幸运的,收成好的时候,家家有余粮,收成不好,先生会免了。
多年的恩德,佃户们都心生感激。如今先生逝去,田地被官府冲给了莫家外族,也不知道以后是什么光景。
他哭,哭的是先生好人不长命,也哭自己和村民未来的命运。
李家剧变
队伍并没有因为甄士隐和李衍停下来,说来,莫化舟的灵在莫府已经停了27个时辰。
可惜,李衍在姑苏,这送消息接消息,加上赶路的时间,已经超过了。所幸连夜赶路,还来得及送灵。
李衍跑在队伍中,然后在棺木前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嘴巴嚅动,眼泪就掉下来。
“师父,是弟子不孝……”
旁边是莫氏族人,看到李衍在城门口等了很久,就足以知道此子的诚心。
按说此子三日前离开,这会儿怎么也该出了姑苏,可是竟然赶来了,也不知在城外寒风中吹了多久。
莫氏负责人让人将李衍搀扶起来,轻声道:“好孩子,化舟绝不会怪你,莫让化舟走的不安心,快起来!”
李衍擦去眼泪,他很想打开棺木看看师父最后一眼,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若敢如此便是大不敬。
甄士隐也走了过来,痛喊了几句化舟,被人搀扶着拦着。
送灵队伍再开始行动,李衍只是呆呆地随着队伍走,脸上再次被泪水打湿,可是不见任何哭声。
到了莫家祖坟,正在送灵下葬的队伍没有发现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儒袍男子定定的注视着这一切,当看到李衍的身影,身体不由的一颤。
“李衍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甄士隐家,想让甄士隐劝说你。”平王说完递给了他一封信。
莫化舟,不应该说是赵自畴接过信。看了两眼后,将信给撕下,他道:“王爷,赵某该回去了。”
平王知道莫化舟是个聪明人,听到他自称赵某便知他明白了他的用意。现在危机四伏,他的身份不该暴露了。
平王点点头,两人走在路上,身后远远跟了几个侍卫。
“过三日,太子就要归京了。”
赵自畴思忖道:“王爷现在身处危境之中,只有跟紧太子才能多增加保障,像今日陪着在下出门实在不应该。”
平王笑道:“今日是莫先生的葬礼,本王这等罪人是该来的。”
赵自畴心知这是平王拉拢他,但是有这份心,证明他是看重自己。想了想,赵自畴对平王行了一礼。
平王这一次没有阻拦,这一礼就证明着此人的归心。
***
莫家的宅子已经充了莫家族产,李衍准备收敛莫夫子的一些旧物做纪念,然后随甄士隐离开。
弟子为师父的守孝并没有规定,不过李衍和莫夫子师徒情深,所以准备回京守孝。三年,李衍决定守上三年。
李衍这个决定就意味着他三年不能参加科举,三年不会有功名,三年不得随意外出,三年茹素。
李衍是照着自己的心意来的,就算晚了三年他也不怕。三年,正好让他充实自己。三年之后,他连十四岁不到,孝名重情已经得了,也免得背负逆天天才之名。李衍不知道的是,还避开了成王的打压,更在三年之后,欣赏他的平王就登上了皇位。
李衍求了一些莫夫子的手抄本,些许他亲手所绘的字画,还有一些诗书,莫家族人自然应允。
将其装好,只等雇佣的车队来了。
这时候,李大山从街门口跑了进来,推开拦着的仆人,撞见正好在院子的李衍。
李大山哭道:“不好了,衍哥儿,甘省秋闱舞弊,圣上下旨将一干主考副考等官员全部锁拿。”
李衍一惊,本就因为莫夫子的事伤怀,这猛然听到这消息,只觉得自身恍如被剧击一下。
“父亲……说清楚。”李衍厉声道。
李大山哭道:“刚刚接到飞鸽传来的紧急消息,甘省秋闱被人举报考官和生员(秀才)相互勾结,致使考题外泄。一时之间,甘北道贡院被刚未离开的生员围住了,生员们个个激昂气氛,差点闹出贡变。甘省巡抚不得已以八百里急奏上了朝堂,皇上下旨将一相干人员全部锁拿。”
李衍握紧手,强保持镇静。
“皇上可派了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