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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子房还在为方才的事情耿耿于怀?”卫庄笑着问,“不是说相的肚子里可以行船吗,张家在韩国,五代为相,子房非要为这点小事计较吗?”
张良摇头道:“不是为这,只是我看公主的姿势,有些不舒服罢了。”
谁知,卫庄听了,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这可要怪你们儒家了,你们儒家不是讲究在礼仪场合执持物品,一定要显示出内心敬重的不同程度,正所谓:‘凡奉者当心,提者当带。执天子之器则上衡,国君则平衡,大夫则绥之,士则提之。’①吗?”
张良叹了口气:“你倒是知道的清楚。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纵横家出身还是师从儒家。”
“子房饶了我吧,儒家之学,大而无当,有什么意思。”话中的蔑视溢于言表,全然不顾张良儒家弟子的身份。小心收拾了棋局,又道:“说起来,荀子的日子倒是悠闲,也就麻烦子房,代为引见了。”
张良歪着头,一脸奸笑:“好啊,不过,可不能白白引荐。”
“这是自然,绝不会让子房吃亏的,只是,此事不要让你师哥知道。”卫庄笑得云淡风轻,张良只觉得一股阴风在身上劲吹,连牙齿都打哆嗦,“那就……先把定金付了。”
“这可不行,”说话的是赤练,“子房不闻‘君子无功不受禄’吗?事情还未办成,怎么就能让子房得到好处。”
赤练笑得开怀,张良只觉得自己让人狠狠算计了一把,可是又无奈,到底是公主啊,师哥未来的夫人,得罪不起。
心中暗暗一笑,二师哥的计划倒是不错,到时候,可以算计两个人,真好。
一想到那只老狐狸的计策,张良心中笑得比赤练还要开怀。
“好吧,我这就去见师叔。”
“等等,”赤练拦下他,“你可要好好照顾麟儿。”
张良忙不迭点头,“这个自然。”说完,就抱起那个箱子,“里面是什么?”
“等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可不许打开。”赤练认真的看着他,“你可千万不能现在打开啊。”
“公主,子房心中还挂念着麟儿呢,让他先回去吧。”卫庄说。
“说的是,我都忘了。”赤练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恐怕再不回去,就要急坏了。”
“我……我……”话没说完,就被仆从连推带轰送出了大门。
屋中,飘出了饭菜的香气。
这都是什么人,张良暗暗骂道,等事情办成,可要狠狠报复回来才好,却不知道,自己方才的样子,已经令馆中的人笑得前仰后合了。
看着他们笑,赤练却觉得不大舒服,看了看卫庄,他还是一副淡淡的笑意,不知是嘲讽,还是其他什么。
“真的,要去见荀子吗?”赤练问。
“怎么,荀子又不是毒蛇猛兽,见一面也要不了人命。”
两人正说着,一旁有侍者走过来,冲着他二人道:“公主,卫先生,酒馔已经备好,请两位过去。”
“好,我们这就过去,多谢了。”
卫庄转过身,“走吧。”
赤练嘟了嘴,朝屋里走,卫庄无奈摇头,也跟在她身后。
卫庄明白赤练的意思,荀子曾在《臣道篇第十三》中写道:人臣之论,有态臣者,有篡臣者,有功臣者,有圣臣者。内不足使一民,外不足使距难,百姓不亲,诸侯不信;然而巧敏佞说,善取宠乎上,是态臣者也。态臣用则必死,故齐之苏秦,楚之州侯,秦之张仪,可谓态臣者也。
苏秦,张仪,州侯,都是纵横家声名显赫的人物,荀子称他们为态臣,也就是说在荀子心中,纵横家皆是态臣。号称“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的纵横家被荀子这样一通批驳,见了面的时候,或许会尴尬,不过,既然要去见他,自然也是做好准备了的,卫庄笑了笑,荀子一生,有过四次学问大战②,若是能把他批驳得体无完肤,也算是给纵横家的前辈们,出了口气。
想着这些,不觉已经到了后堂,侍者走过来道:“两位请。”
他们二人便入了席。
虽说是故国灭亡,但是,在案上,却丝毫也没有看出来窘迫,漆案上摆着玉制的耳杯,竹制的箪和笥。马朘、羊腌鸡寒、蹇膊庸脯、胹羔、豆饧和鷇膹雁羹,按照旧时的规矩,带骨的菜肴须放在左边,切的纯肉放在右边。细切和烧烤的肉类放在远处,醋和酱类放在近处,葱等伴料放在旁边,酒和羹汤放在同一方向③。
赤练微微皱了一下眉,似乎对今日的菜肴极为不满,但又不好发作,只得把身子向后倚了倚。
赤练不满的原因,卫庄自然明白,过于追求奢侈的生活,和贵族的特权,就是韩国灭亡的原因,多年来的不思进取,让韩国一步步被秦国所吞并。
可惜,韩国已亡,多思无意,倒不如仔细思量如何把公主嫁出去。
正想着,主人到了,卫庄赶紧坐直身子,面向长者。这位长者姓名不详,只是深得韩国贵族的推崇,可以说是德高望重,大家尊称为韩公,然而,自己与公主前来的时候,他却一直闭门谢客,只是令府里的管事招待他们,若只是他一人前来,自然无话可说,但是,身为公主的赤练也来了,用这样的方式对待皇族,实在是不礼貌的,这一点,却也令卫庄深为怀疑他的品性。
长者此刻举杯道:“这些日子,事务繁重,实在是无暇顾及公主与卫先生了,请两位见谅。”长者开门见山,倒是不像韩国其他贵族的矫揉造作,这一点,倒是让卫庄满意的。
既然已经说了这样的话,也实在不能再多做怪罪,卫庄道:“韩公哪里的话,我们此行,还需仰仗韩公。”
长者笑了笑,“卫先生,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了。这一次,公主出嫁,乃是韩人的喜事,老朽岂能推辞,卫先生吩咐老朽准备的,老朽皆已备齐,只等大婚之日到来,将公主风风光光嫁出去。”
卫庄赶紧道:“得韩公鼎力相助,实在是大幸。”
赤练也在一旁道:“多谢韩公了。”但是眼神却在卫庄身上闪烁。
这顿饭,其实吃的并不舒服,韩公多次走过来,亲自取菜肴为赤练添菜。按照礼节,陪长者进餐,如遇主人亲自取菜肴给宾客时,宾客应先拜而后食,赤练也只得拜了一次又一次,然后才开始吃饭,往往饭刚吃了一口,韩公就过来添菜,实在令赤练难以消受他的好意。
等饭吃完了,赤练赶紧拜别了韩公,回了屋里。
不多时,便有敲门声传来,赤练起身在案牍边坐定,朗声道:“请进。”
门开了,卫庄走进来,在案前坐下,问道:“公主方才,神情闪烁,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赤练笑道:“的确,不愧是以察言观色,辨别对方心思著称的纵横家,卫先生已经看出来了。”
她虽然在笑,但是卫庄觉得她给自己的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赤练故作惊讶,“这话应该是我来问的,怎么卫先生抢了我的话?”她撅嘴道:“卫先生,你带我来此,并不是为了把东西交托出去,而顺便把我嫁过来,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我尽快嫁给伏念,你其实早已做好了打算,同韩公商量准备婚事,恐怕,和子房他们,也说了一样的话吧?为什么这么着急,我总觉得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太凑巧了。你是不是——不能再留在我身边了?”话语本是疑问,赤练却用可定的口吻来说,卫庄知道,以她的才智,应该已经想明白了,这事早早晚晚也是要说的,倒不如早些说了。
“公主,”卫庄沉下声音,“本来此事,我只告诉了白凤一个人,现在,既然你也发现了内中玄机,我倒不妨把一切都告诉你,请公主附耳过来。”
赤练顺从地把耳朵凑过去,卫庄把声音压得很低,尽量保证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赤练的神色,也从最初的惊讶明显转为最后的震惊,“这是,你的打算?”
卫庄点头,“这是最好的方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彻底断绝不该有的心思。”
“值得吗?”赤练的眼里流出了泪水。
卫庄淡淡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你不计代价,生死守护的,他,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
赤练抹了一把眼泪,强颜欢笑:“但愿,他值得。”
卫庄的神色蓦然停留,“但愿吧。”声音很轻,赤练甚至都怀疑那是否是卫庄说出来的,因为那声音里,包含了太多凄婉和无奈,这还是当年那个师从鬼谷,意气风发来见父王的少年吗?
或许,岁月,早已把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第 14 章
事情办得很顺利。
荀子听了张良的话,倒是十分痛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些时候被天明击败的结果,安心静修了几十年,突然对胜负有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执念,不过,按照张良的说法,师叔适合修学,而非博弈。
总之事情是办成了。
张良急匆匆去见卫庄,把师叔的话说了,卫庄却是一脸无奈,淡淡道:“想不到,荀卿居然也对博弈有兴趣。”
张良道:“是这一半年养成的习惯,除了下棋外,绝不见客,对你而言,应该不是问题吧?”
“或许吧。”卫庄只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荀卿答应的,似乎太痛快了。
他把这话对张良说了,张良只道他是疑心生暗鬼,生在乱世里,看什么都多了三分防备。
卫庄希望张良是对的,然而,心中总也不踏实,总好像有什么秘密被人撞破了一样,在黑暗中,潜藏着可怕的力量,牢牢攥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命运。
赤练扭过头来,“你还要见荀卿吗?”
“怎么,你还是觉得……”
“是啊,心中老也放心不下,总觉得要出事。”赤练在他身后一转,“但愿是我多心了。”
卫庄沉默片刻,说道:“已经无所谓了。”他望向屋中的暗格,轻轻吐了口气。
张良不明所以,在一旁道:“有没有所谓的,你都不必担心,师叔住在小圣贤庄里,那里安全得很,公主也不必担心了。”
赤练笑了笑:“子房的话总是能让人安心啊。”
“可惜呀,”张良略作惋惜,“这些话不是师哥说的。”
“要是他能说这些话,恐怕要等到文王复活的那一天了。”卫庄冷嘲道。
张良瞥了他一眼,心道:你家师哥又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
哎,师哥皆祸害呀。
自家师哥现在是红光满面等着要迎娶夫人了,可是却是他和颜路一手操办的婚礼事宜,要是等师哥自己去,八成这一辈子也找不到女人。现在可好,连面都不敢在这里露,唯恐让人说了闲话。他狠狠咬着舌头,你当自己是谁,哪里有这么多人有心情看你在干什么,自己的女人,都不敢来看一眼,哪里算得上齐鲁三杰之一呢?
所以,半是摇头半是叹气,心里把伏念骂了个遍,骂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和他也差不多。
只好又来安慰公主,可惜还有卫庄来给自己拆台,害的张良心中大呼“遇人不淑”。
调侃完了,也开始说正经的事。
比如最近嬴政又在琢磨海外仙丹的事情,阴阳家也不安分,墨家那些不成器的弟子又开始打着救世的旗号,到处延揽人才。卫庄冷笑了一声,就凭他们,他们连机关城都守不住,还去救谁,不知道墨子要是活过来,可会唏嘘。
等到好话坏话都说完了,张良抬头,天色已晚,觉得也该告辞了,只是赤练还有些舍不得他走,一面往外送他,一面小声说:“人越来越少了。”
张良浑身一个激灵,公主的话,怎么听着这么吓人呢,他不敢去问,因为公主的表情,好像一副要送亲人出殡似的。哆哆嗦嗦走到门口,一抬头,看见天上飘起了雨,不知道,这是上天降下的甘露,还是送别苍生的泪水。
回到小圣贤庄,师哥们都在,伏念看见他回来,问:“你去见赤练了?”
张良点点头:“见了。”
伏念又问:“她怎么样。”
张良抬头看了他半晌,一句话都不说抬腿就往里走,伏念一把拉过他:“到底怎么了?”
张良甩开他的手:“自己的女人,自己去看。”
伏念道:“你别怪我,我是儒家的掌门,我去了,别人会说闲话的,再说,今天墨家的雪女和高渐离来了。”
张良回过身来,道:“他们来干什么?”
伏念松开手道:“还能干什么,来问我最近能不能请师叔再去一趟墨家,看看端木蓉的伤。”
张良笑了笑:“我还以为是问大婚的事情。”
伏念冷下脸来:“你以为他们没注意,你当墨家的有间客栈,开起来是做什么的,还有号称盗王之王的盗跖,桑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瞒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