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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大概是所有人现在的想法吧。”走在司马懿身旁略输一马头的地方,司马师冷眼看着道路两侧有说有笑的人,淡淡道:“可是又有谁会想到父亲的苦楚?”
“宠辱不惊,冷暖自知,与外人何干?”面不改色地回了他一句,司马懿仍旧满脸笑容地接受着乡里乡亲的问候。
“孩儿也算外人吗?”半玩笑半认真地问了出口,司马师听他笑骂一声“明知故问”旋即长叹道:“那便不是孩儿自作多情了。”
“你想说什么?”走过了人群最为密集的路段,司马懿总算抽出精力放在了与司马师的对话上。
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路面,司马师语带讽刺道:“父亲在西南已是战功赫赫,如今又奉皇命率四万雄兵远征辽东,怎么看都是备受圣上亲信,谁又能想到这中间的算计?”
意外地没有斥责他的言辞犯上,司马懿微微狭起双目,喟然般笑了笑,“我拥重兵于关中、雍、凉等地,形成与圣上分陕而治的局面,圣上难免心生戒备。”无奈地摇摇头,他继续道:“所幸圣上还算顾及我这张老脸,以讨贼之名施予调防,已是再体面不过了。”
垂下眼帘,司马师没有说话,半晌,他才收敛了心中的怨怼,情绪不明道:“也只剩体面了。”
偏过头看了会儿司马师的侧脸,司马懿不知怎么竟又笑开了,那样子细看来似乎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意味。
疑惑地抬起眼,司马师不解道:“父亲为何突然发笑?”
并不直接回答他,司马懿沉吟片刻缓缓问道:“你可有听说过文德皇后的事?”
对那位素有“人中女王”之称却于三年前莫名暴毙的皇后稍加回忆了一番,司马师低声询问道:“不知父亲所指之事可是三……”话未说完,便从司马懿微微颔首的动作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司马师也点头道:“孩儿虽不在宫中走动,但终归是有所风闻的。”
“是了。”屈起指节在马鞍边沿的包铁上敲了敲,司马懿看上去有点沉郁,“为文昭皇后另立陵庙,不与先帝同葬;逼文德皇后搬离洛阳,迁至许昌,圣上从不是个狠不下心的人。”顿了顿,又自言自语般补充道:“不类先帝。”
紧蹙着眉头,司马师喃喃道:“追仇死父,逼迫后母,着实令人胆寒,如此看来,父亲倒该感激圣上对您心存仁厚了。”说着,他兀自一哂,“不,该敬谢皇恩的,是我。八年前,若非圣上勒令严禁我出事,我此刻还不知会遭受何种打击。”
“追仇死父……追仇死父。”心思根本没放在司马师后面的话上,司马懿木然重复了两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最终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多加评说。沉浸在慨叹中的他未曾注意到一旁的长子在看到他不经意流露出心冷落寞的表情后是如何欣然地让笑意漫上了唇角。
仅仅还只是失望吗父亲?小心地藏好自己的情绪,司马师近乎冷酷地想,不够啊,我也要的是您的心灰意冷,对帝室的彻底绝望。
“司马太尉,司马太尉!”人群中间歇着传来相亲激动的呼喊,妇孺老少争先恐后地想要一睹这位出身河内的传奇人物是何等风采。
鼎沸的人声引得司马懿和他手下诸多将士纷纷侧目,前者看过比当下的万人空巷更为恢弘壮阔的场面,亦不太清楚自己一人的得道何以让如此之多的人引以为傲,却是久违了这样的亲切。勒住马,司马懿仿佛突然兴起道:“当设宴与父老乡亲共饮同欢!”
“父亲?”对他这种心血来潮似的情绪转变感到很是不可思议,司马师看向他的眼里满是诧异。
在一片叫好声中自嘲一笑,司马懿低声不紧不慢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是我一个人的。钦羡、光荣、欢愉才是属于他们的。”
还没来得及反应些什么,司马师就发现自己父亲已被涌上来的人群七手八脚地扶下马又簇拥着远去了。遥望着司马懿在众多欢颜中时隐时现的苍苍容颜,他跨坐在马上许久都没有表情动作,内心却闪过了刹那的彷徨。大片的日光自苍穹倾落,司马师仰面看上去就被灼痛了双眼,他本能地抬手想要遮挡一下,却在看到鸷鸟穿透薄云,迎着强烈光束直扑金乌的景象后停住了动作。手指重新握紧成拳,落入眼底的光辉也随之化为内敛的锋芒,司马师一扫方才的惘然之态,利落地翻身下了马。走在队伍的最末,他冷静地审视着众人百态,好笑之余亦是不免慨然。
美酒佳肴、宴席大摆,整个温县都被笼罩在一派祥和热闹的气氛中。前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司马懿一一接下,饮至半酣,他晃着盛满佳酿的酒樽竟是难得一见地开始轻声赋诗,“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遇际会,毕力遐方……”没有考究的措辞和韵脚,更遑论斐然的文采,有的只是再直接不过的感怀,一字一句,皆出肺腑。当然,司马懿向来不擅长这样寄寓于文的抒情方式,所以出口的词句总显出无可避免的笨拙生硬。他曾不以为然地调笑过某位年轻世子乐往哀来时的词赋,把那笔墨间的哀婉惆怅看做少年人闲来无事的多愁善感,而今真正经历了才懂得那人文笔里臻于极致又恍若无痕的忧愁来自何处。清奇婉约、缠绵悱恻只是被娓娓道出的表象,真正令人心痛的领悟,当属蕴在文辞深处无可言说的哀凉。司马懿不愿承认,又无法不承认,他在人群里言笑晏晏,却早已寻不到内心的归依,“告成归老,待罪舞阳。”语气平静地诵完了透着不详气息的词句,司马懿看看身边几个神色愕然的乡人,不慌不忙地举杯谈笑,“喝!”
不明就里的同乡们见他兴致不减,自然不再多想,重新投入到了新一轮的痛饮之中。
不远处,司马师在侧耳细听过他父亲口中的每个字后,也终于安心地背过身饮下了他在这场宴席上的第一杯酒。
军务加身,欢宴苦短。一转眼,启程的日子就迫在眉睫。
拂晓的第一缕曙光刚刚溢出地平线,魏军便已整装待发。跨上马坐好,司马懿回头对立于马下为自己送行的司马孚道:“宫中诸事还需你多费心。”
稍一颔首,司马孚应道:“为人臣子自当尽心。”
深知他有着不亚于自己的才干,司马懿点点头,不复多言,转而抬眼往周围望去,“怎么不见子元?”
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司马孚也觉得纳闷儿,“早起就没见到他的人影。”
“这小子,不管他了。”嘴上这么说着,司马懿对司马孚扬扬手,调转马头朝一列士兵队伍走了过去,“你,过来。”
被点到的小兵闻言在短暂的犹豫后一路小跑地到了他马下,低头待命。
“跟我来。”简单明了地下达了命令,司马懿率先策马往营寨的另一边去了,一直走到人群稀少的一处,他才勒马重新开了口,“你胆子不小啊。”
应声单膝跪到地上,小兵死死埋着头,仍旧没有出声。
眉峰一耸,司马懿催促道:“说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腹诽了一句,小兵豁出去似的回道:“如父亲所见,儿愿随军出征。”
“理由。”司马懿明显是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
“辽东鄙远,父亲率军独往,儿……”司马师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发闷,里面的情绪不甚高涨。
“别说没用的。”打断他的话,司马懿接近自得地想,这般曲折婉转不直言心思的做派曾被曹丕发挥得淋漓尽致,自己日日看着、听着,即使至今时隔久远,也不会忘记。如果没有曹丕在前,此时此刻司马师真情裹杂假意的样子或许真的可以让他动容一二。
抬首迎上司马懿审视的目光,司马师沉默片刻道:“已经很多年了,父亲。”站起身慢慢上前几步,他将因习武而留下薄茧的手向他父亲摊开,“至少让孩儿去看看沙场上的流血漂橹,看看您是如何替先帝守下这片江山。”
“看了又能怎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司马懿的表情很是淡漠,“以期有朝一日你也那样为圣上拱卫河山?”
摇了摇头,司马师叹息道:“哪怕您得到了先帝身后的一切,您仍把自己当做他的臣子;而我虽未求取当今圣上分毫,却已被他排拒千里。圣上若有先帝之十一,孩儿自当深效父亲,只可惜……”
“你做不到。”有所思有所念地望着远方,司马懿凉凉道:“圣上不是先帝,你也不是老夫。”默了一晌,他轻踢马腹往回走去,经过司马师身边时用马鞭不轻不重地在他停于半空的手心里甩了下,“罢了,随你吧。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好自为之。”
“谢过父亲。”顺着马鞭上传来的力道收回手,司马师转身看着他父亲的背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魏文已故,父亲,执迷不悔又能换来什么?”
背脊僵硬了一下,手上跟着用上了力气,司马懿低头看着因为自己突然扯紧缰绳而停下打着响鼻的坐骑,晃了晃神讷讷道:“无……愧?”
从那不确定的尾音里听出了父亲的迷茫和一丝隐微的动摇,司马师在欢欣的同时还感到了些许酸涩。
疲惫地揉揉眉心,司马懿头也不回道:“你……就以主帅贴身侍卫的身份随军吧。”末了,又补充解释道:“总好过冲锋陷阵,在前面送死。”锤了锤马鞍,他叹了口气,“你要走的路,父亲拦不住;将心比心,父亲要守的道,你也过不去。”
诧异地怔在原地,司马师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单个没有意义的音节。久久注视着司马懿的背影,直到前方笃笃的马蹄声又响起来,他才回过神跟着回到了行伍之中。
长风猎猎,旌旗鼓荡,司马懿整肃三军,逆风前行。
他清楚地知道每一次出征当去往何方,可并非每一次都能找到归路。
53易势
“深沟、高壑、坚壁、清野。”站在瞭望台上;司马懿抬手指向远方,由南至北比划了一下;“二十余里辽隧已如天堑;又有数万辽兵驻防,难怪先前毋丘俭军会惜败于此。”收回手;他扶额低叹道:“殷鉴不远啊。”
跟在自己父亲身边,司马师补充道:“行军四月;我军正处疲弊之际;而辽兵尽占天时地利,若此时硬攻与之正面交锋;几乎毫无胜算可言。”
“不错,辽隧一线可谓易守难攻。”慢慢往前踱了几步,司马懿在围栏边站定;沉吟道:“但也不尽然。”
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司马师蹙眉思索片刻,无果,只得询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公孙渊自认辽隧固若金汤,那就让他死守吧。”回过身,司马懿冷笑一声,“始皇帝筑万里长城尚未能保守强秦百年,何况区区一条辽隧。”手在司马师肩头颇具力道地停了一下,他信步朝瞭望台下走去,“你等着看吧。”
望着司马懿离开的方向发了会儿愣,直到天边传来鹰鹫的长唳,司马师才回神循声远眺,积云在他眸中聚散开阖,恰如风雨来临的前兆。
征鼓齐鸣,刀枪林立,辽隧对面,魏军渐成攻势。听着身后传来的隐约呐喊,潜行于前往辽水北段队伍中的副将牛金忍不住对司马懿发问,“大将军,贼军防御工事近在眼前,您为何不下令出击,却要大费周章转走北面?”
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司马懿反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若久攻不下会是什么后果?”
语塞了一下,牛金大手一挥,粗声粗气道:“我大魏泱泱四万大军还怕他们不成!”
“唉。”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司马懿摇摇头道:“作战,靠的是兵士的勇气;制胜,靠的可不是主将的意气用事。”见牛金有些不服气,他又解释道:“你仔细想想,贼军为何要坚壁防守?”
“诱使我军进攻,消耗士气。”牛金答得不情不愿。
“你看,若我军出击,岂不正中他们下怀?”揉揉眉心,司马懿低声道:“更甚者,待我军兵疲势老,撤退休整,敌军必将趁势追杀,尽收完功。”
设想了一番这不堪的后果,牛金磕磕巴巴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有道是,善守者,攻难;善攻者,守难。”胸有成竹地笑笑,司马懿如嘲似讽道:“我军强攻不下,贼军硬守就行了吗?”
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牛金恍然大悟道:“属下懂了!留在南边的兵力只是佯攻辽隧迷惑贼军的障眼法,大将军真正的目的是绕行辽水北段至辽隧后方发起偷袭。”
“你还不懂。”望着牛金因自认洞悉玄机而兴奋万般的表情瞬间僵住,司马懿不禁好笑,“行了,你去后面看看是不是所有人均已渡河,是的话就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