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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退兵也并不吃亏,兵退之日便是公子修入京为质之时,我军自然再不敢有所动作。此外,敝主定当心存感激而誓与魏国交好,不复兴兵。舍一城而得日后辽东一带的高枕无忧,大将军何乐不为?”
“是吗?”微微狭起透着精明睿智的眼,司马懿回身往座上走去,“相较于凭借牵制换来的高枕无忧,老夫更信奉另一句话。”手撑着椅扶坐回了帅椅中,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可措辞间的肃杀却是半分不减,“永绝后患。”
没想到司马懿会如此决绝,卫演忽觉眩晕不已,来时尚能称为坚定的意志顷刻之间化为了乌有。张了张嘴,他还想试着进行最后分辩,无奈喉头紧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见状,司马懿也不着急,只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茫然无措。
痛苦地阖上眼,卫演慢慢屈膝跪地深深叩首道:“敝主诚心求和,甚至不惜送子为质,还望大将军勿要赶尽杀绝。”
垂着眼,司马懿根本不为所动,“今时的质子难保不会是日后的弃子;今日的亲善也难保不会是来日的忧患。”慢慢敛去了始终未达眼底的笑意,他漠然道:“你回去告诉公孙渊,老夫给他五条路,战、守、走、降、死,明白了吗?”
指尖都快抠进了地面,卫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不甘与怆然,他艰涩道:“在下受命而来,未能说服司马大将军便是深孚主望,无颜复命。”
目光幽深地望着匍匐在下的人影,司马懿的脸上发生了些许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像是某种发于共鸣的悲悯。良久,他沉郁叹道:“卫演,你能为了公孙渊和襄平的安危存亡忍辱跪在这里乞求老夫退兵,就该清楚,老夫为了天子和大魏的江山安固绝不会退兵。”说完,司马懿再不复言语,应是在给卫演考虑和理解的时间。
“在下明白了。”不知过了多久,卫演终于放弃了坚持,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亦无多话,拱手揖道:“告辞。”
不等他踏出帐外,司马懿便袖手一扬,令分立座下两侧的副将纷纷跑出大帐,为今夜攻破襄平做最后的准备。卫演满面落寞地望着从自己身边鱼贯而出的将士,只觉得他们铠甲上泛出的冷光刺得他双目生疼,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却是笑比哭哀。在帐门口停下脚步,卫演像是想起了什么,倏地又面向司马懿转过了身,他看到在大帐深处的帅椅上,那人端坐如神祗,庄肃到不容一丝冒犯,不禁有片刻的恍惚——万里江山好似就在司马懿身后铺陈展开,所有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在他面前交织、消散,无伤他守护的河山。
罢了。卫演想,许多话当真不必再问,无需再问。心如止水地走出魏军营地,他远远眺望着斜阳下残破不堪,狼烟四起的襄平城,无畏地笑了一笑。城破在即,时间紧迫,他所能做的不多,唯有尽快返回那座令人绝望的城池,以血泪为誓,性命为注,去赌谁人九死一生的渺茫可能。
帐中,一直站在不显眼之处目睹了一切的司马师缓步走到司马懿身边,低声问道:“同样是求和,父亲前后两次的态度何以相差如此之远?”
少了适才面对外人的正襟危坐,司马懿抬手揉了揉眉心,不无疲惫到:“卫演啊……其情可悯。”
习惯性地蹙起眉,司马师偏过头不解道:“父亲既然赏识他,何不留他为己所用?”
靠在椅扶上,司马懿斜睨了他的长子一眼,暗觉好笑,但旋即,他又正色严肃道:“这种人,一辈子都学不会背叛二字怎么写,或忠,或死,别无他路。”
敏锐地听出了他的自喻,司马师知道此番交谈若再深入下去变回触及到他父亲心里的禁地。尽量自然地迎上司马懿满载深意的审视目光,司马师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这么把卫演放回去,您就不怕他给公孙渊通风报信,助其暗中逃走?”
仰面靠进椅背,司马懿满不在乎道:“倘使他果真能让公孙渊从老夫眼皮子底下出逃,倒也不失为他的本事。”顿了顿,他眼神一闪,颇为期待的样子,“老夫也想知道,究竟是他们逃得快一些,还是老夫的埋伏设得广一些。”
是夜,襄平的城墙倾塌,在漫天的战火烽烟中,魏国的千军万马如奔腾的洪水般涌入城内。溃不成军的辽东将士或丢盔弃甲或仓皇逃窜,终究不过是魏军铁蹄下的亡魂。而在城内受困数月的百姓已经听闻襄平沦陷的消息后,也都纷纷收整行囊企图趁乱逃走,却不料各个方向的城门都已被魏军封死。望着遍布魏军,处处杀戮的襄平城,妇孺老幼无不惊惧悲泣,男子壮丁亦为之哀叹。一时间,整个襄平城的上空都飘荡着哭喊尖叫声,凡见者皆如临地狱。
谁曾想,真正的地狱,远不止于此。
在裹杂着血气的风中登上襄平城最高的城楼,司马懿步履稳健地走到孑然立于雉堞边,独看满城流血漂橹的人影后,语带戏谑道:“居然没有逃走,倒是老夫把你错想成贪生怕死之徒了。”见那人没有反应,司马懿也不介意。兀自踱步到城楼上立着的大纛下,他抬头向上望去,“燕?”冷笑一声,刀剑出鞘,斩断了旗杆,代表着公孙氏的旌旗便直坠而下,跟着这个在辽东叱咤风云数十载的家族以及曾属于他们的荣光一并消亡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斩击和旌旗落地的声响,一身铠甲的辽东统治者霎时握紧了拳头,但到底没有轻举妄动。
不过转眼的功夫,魏军的大纛已在司马懿头顶鼓荡飘扬起来,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他重新走回距离公孙渊不过几步远的后方且大有靠到他身边的架势,“怎么,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燕王殿下。”
“啊——”司马懿话音未落,一直不曾动作的人影突然发狂似的提刀朝他劈来。
“锵——”说时迟那时快,始终跟在司马懿身边寸步未离的司马师迅速地拔剑隔开了即将砍到他父亲面门的弯刀,再一个转手就把残月形的弯刀从公孙渊手里挑得飞了出去,“父亲小心!”
若有所思地看着被司马师用剑架住脖子的人,司马懿突然断言道:“你不是公孙渊。”
闻言,司马师不由惊讶了一下,视线里多了几分探寻的意味,但他手上的剑却并未因此偏离分毫。正值疑惑之际,只闻得一阵闷笑自头盔后发出,细听来并不算陌生。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半晌,司马师恍然大悟道:“你是卫演!”
伸手拿下那人的头盔,司马懿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白天时才见过的那张脸,“果真是你。”随手将头盔丢到地上,他走到雉堞边漫不经心地往城墙下瞥了眼,“看来公孙渊父子已经跑远了啊。”
“哼。”脖子擦着司马师的剑锋扭向司马懿所在的方向,卫演冷笑道:“不错,燕王殿下早已走远,这下司马大将军失望了吧。”
摊了摊手,司马懿做了个惋惜的表情,转而又笑道:“不过又有何妨呢?没有了军民,他公孙渊就算逃走了,又能成什么气候?”
察觉到他笑容里一闪而逝的不怀好意,卫演心头跟着掠过了不详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永绝后患啊。”司马懿回答得理所当然,而接下来他轻描淡写的话则给襄平带来了仿佛永远熬不过去的梦魇,“子元,传我将令,城中公卿以下所有官员一概处死,男子年十五以上者皆杀之。”
没想到自己父亲会下达如此残暴的命令,司马师是一阵的发怔。反倒是卫演,在短暂的震惊过后马上有了反应,“司马懿!百姓何辜?你,你这样逆天行事迟早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根本不在意他的暴怒,司马懿对还在愣神的司马师低斥道:“还不快去。”
“啊,诺。”回过神,司马师麻利地缚住了卫演的手脚,转身走下了城楼。
“你放开我,司马懿,你这个疯子!禽兽!如此倒行逆施势必遭到天谴!”
“天?”无动于衷地听着卫演口中迸发的各种谩骂,司马懿冷眼看着他在一旁挣扎了好半天,自顾自倚靠着雉堞仰头望着被火光映红的夜空,喃喃道:“老夫的报应、天谴,早就来过了。”低头对上卫演愤恨的视线,他的嘴角弯出了一个几近残忍的弧度,“你觉得老夫还有什么好怕的?”
被他的疯狂所震慑,卫演早已无法形容自己内心正在遭受的冲击,恐惧、愤怒、惊诧渐次累积,满溢,几乎要把他压的喘不过起来。
城下的嘈杂蓦地暴涨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缘何而起,凄厉的哭号惨叫不绝于耳,令人毛骨悚然。
大口喘着粗气,卫演连滚带爬地蹭到雉堞边向下看去,瞬间膝下一软,瘫坐在地。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的砖墙,他口中念念有词道:“疯了,疯了……司马懿,你这个疯子……”
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城墙下毫无人性的屠戮,司马懿又把视线投回到了卫演身上。见他完全是一副失了心的模样,司马懿叹了口气,自语般道:“呵,是啊,疯了。”
时间一点一滴不断流逝着,屠杀还在不间断地进行着,襄平城的夜,就像永远没有尽头的永夜。卫演骂得累了,司马懿也听厌了,两人一站一坐,各怀心事。
不知静默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司马懿的注意力,而卫演则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兀自失魂。
“大将军。”呼声一出司马懿就知道来者是副将牛金了,只见他手里拎着两个黑布包裹疾走过来,跪地抱拳道:“禀报大将军,属下已取得公孙渊父子项上人头。”
飞快地转过头,卫演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被他的惊叫声吓了一跳,牛金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大将军还没说话,你在那儿叫什么叫。”
“哎。”抬手示意牛金噤声,司马懿从他手里接过黑布包裹,在卫演跟前一晃,笑容讽刺“可惜呀卫演,你们燕王殿下逃得不够快。啊……忘了告诉你,老夫早就在襄平城四面八方的逃路上设置了伏兵。”手掌一张,两个包裹双双落地,里面的人头滚落出来,司马懿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如死灰的卫演,语气冰冷道:“这下你也能领略到老夫长久以来的心情了。”
57轮回(上)
黎明将至;遥远的地平线上墨色交融的天地被一线熹微的天光渐渐分割;那光亮愈来愈强;击退了夜色;将天际染上了赤色的霞光。
已经是仲秋了;从远方吹来的风清冷而萧然;送来了孤鸿的悲鸣,在襄平城的上空回荡不息。
城墙之上;司马懿面向万里朝阳负手而立,傲岸的身影被一片光晕模糊成了一个孤独的轮廓。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见来人是司马师便又把头转了回去,“都杀干净了,”
“是。”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了一夜的严酷杀伐,司马师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低着头走到司马懿身边停下,他才一抬眼就望见城楼下京观高垒,骨血残肢,不由一阵恶心,于是急忙把头别向了一边,不愿再看。
“啊。”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司马懿垂眸又看了一阵城下的遍地尸骸方才仰头如释重负地叹道:“结束了。”
许是心理作用,司马师总觉得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道让他仿佛身处血海,被粘稠腥臭的血液所包裹,极力想要忽略这种不适的错觉,无奈脑海里却还在连续不断地闪现那些手起刀落的场景。抬手抓住雉堞冰冷的一角,他来不及回应他父亲的话就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那样子看起来确实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绝少见到自己长子如此的失态,司马懿看向他的目光里有惊讶也有些玩味。待到司马师稍稍缓过劲儿来,他不禁出言调侃道:“只是这样就受不了了?”
精神尚处于混乱状态的司马师根本没精力去理会他父亲的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喘着气慢慢直起了腰,却仍是不敢正眼去瞧城楼下的景象。
从他深邃有如夜空的眼里读出了在这个乱世里被遗忘抛弃了不知多少年月的悲天悯人之色,司马懿忽然就觉出了几多恍然——曾几何时,他那心思婉转的君王也有过这样的表情,绵长的悲哀与怜悯,宽广得不见边际。草木的岁岁凋零,自己的华发早生,世人的不解嘲弄,手足的远流封地,天下的风雨飘摇,许许多多的事都能成为他深夜里辗转难寐的理由。可他永远不能停下玩弄阴谋权术的手逃离到乱世之外。他只能静静逗留在他并不认可的现实里,过他该过却不想过的一生,为自己、为世人一叹再叹,最终缄默无语,只把细小的情思写入清婉低回的词赋中,让悲悯和敬畏镂刻于眸眼深处。
直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