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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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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缕笛声悠悠而止,音色不染杂尘,清潇悄寂,风骨冷秀。
  “不想城主原来于音律之上,亦有此造诣。”花满楼浅浅微笑,一脸平和而温雅,令人如沐春风。

  叶孤城立在窗前,闻言双手负于身后,掌中持着一管青色的玉笛,走到这边一张雕花大椅上坐下。“幼时偶学而已。” 
  陆小凤倚在铺着暖裘的藤椅上,径自品咂着杯中碧色的美酒,笑道:“西门吹雪也吹笛,可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他的音律,太冷。”
  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凛冽,有什么比在一间温暖的屋子里和朋友品着美酒更令人惬意?何况这样的朋友,还有两个。
  叶孤城手指捻过笛上垂着的一穗红缨,脚边一只赤铜暖炉从镂空的纹路中袅袅升着轻烟。陆小凤眼光忽停在墙上两张裱糊的白绢画轴上,青的竹,红的梅,竟隐隐有些说不清的熟悉之感,不由问道:“这是你画的?”
  叶孤城抬眼,“右面一幅是西门吹雪所作。” 陆小凤讶道:“我认识他这么久,居然不知道他还会这个……”转而又是一笑:“果然,这笔意和他的剑势一样,难怪看着眼熟。”
  花满楼微笑着,轻轻点头:“只可惜不能亲眼一见。” 
  陆小凤正色看他,语气里并没有任何怜悯和可惜的成分:“你能看见的,却比很多有眼睛的人要多得多。”

  花满楼淡淡一笑,并不说话,只是端起酒杯,浅浅饮了一口。
  叶孤城垂眼看着手中的玉笛,脚边铜炉中带有檀香气息的轻烟在他脸前升腾,隐约的雾气让他多了些飘渺之意。陆小凤又给自己倒上酒,连饮三杯,然后才舒服地叹了口气,道:“冬天有火烤,有好酒喝,就是给个神仙换,我也不干。”

  他话音甫落,门外忽然有人道:“禀城主,表少爷府中有人求见。”
  叶孤城道:“什么人。”门外人尚未来得及回话,房门便砰一下开了,顿时一股寒气裹着个穿棉袍的男子冲进屋内。那人刚一进门,只叫得一声“爷……”便突地双膝一矮,跪在地上。紧接着,一道微弱的哭声从他怀里一个紫红色绣襦中传出。 

  叶孤城眉峰微蹙:“起来说话。”他已认出这人便是叶孤鸿府上老管家崔叙,却不知如何这般模样前来。

  崔叙只跪在地上不起,痛哭道:“爷!我家少爷他……殁了!。。。”

  “。。。决战中,少爷败于太行山仲孙北雁之手。。。消息传回,少夫人惊痛之下动了胎气,提前生产。。。虽生了小少爷,却。。。”
  崔叙老泪纵横:“夫人临终前,命老奴将小少爷托付于爷,求爷看顾这点叶家血脉。。。”双手抖抖地将怀里的襁褓揭开一角,一张皱巴巴的初生婴儿小脸便露了出来,正兀自啼哭不休。接着,又将一把长剑从腰间解下。“这是少爷的剑……”

  叶孤城静静站着,不说话,也不动。
  剑无情,人有情。所以人亡剑在。
  世上总有如此多情的人,要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一柄无情的剑。
  ——这是否是因为剑的本身,就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孙秀青小心地给床上熟睡的婴儿掖好被角,这才起身走到外室。见叶孤城正默立不语,便道:“大夫怎么说?”

  “寒季所生,又是早产之子,兼先天不足。”顿了顿,“早夭之症。”
  孙秀青‘啊’了一声,失声道:“就不能治么?”她自身怕已不能生育,现下见了这才出生的孩子,母性不由得被挑起,此时却听得这么丁点大的婴儿竟要夭折,眼圈便不禁红了。
  叶孤城沉吟一下,“也未必不能治愈。”随即朝外面吩咐道:“备车。”孙秀青正想回身去看孩子,闻言不由喜道:“去请人么?能治好?” 

  “且看他造化罢。”叶孤城剑眉微凛,向外走去,一边道:“叫人备些幼儿用具,我带他亲去。这期间一应事物,着各商号管事一同处理。”

  “我和你一起去罢,男人怎么照顾孩子呢。” 孙秀青接口道,“女人总要细心些。” 叶孤城闻言脚步顿了顿,“也好。你收拾一下,尽快起程。”

  马车辚辚在雪上行过,留下一地的碎玉乱琼。
  “这孩子怎么哭着没完?”清亮柔和的女声响起,“应该不是饿了啊。。。半个时辰前才喂的牛乳。” 

  深沉的褐眸看着那哭皱了一张小脸的婴孩,眼角微抬,衣袖忽轻轻一展,孩子便被抱到了怀里。
  说来也怪,刚被移到男子手中不久,哭声竟嘎然而止,婴儿睁了一双乌溜溜的眼,好奇的望向上头,正正看进两潭幽深的眸中。一旁孙秀青见状,惊喜笑道:“这孩子好象很喜欢你。”叶孤城将襁褓置于膝上,淡淡勾起线条分明的唇,低沉清冽的声音响起:“名字,就叫叶玄罢。”
 
  细雪不知何时起又开始纷纷扬落,不一阵,便渐有增大之势。 
  刺骨的北风呼啸而过,却又挟着梅花的香气。暮曦已近,碎金洒下,满林梅枝花影,迎寒而放。明明是美丽如画的风景,不知如何,却感到一丝静谧的萧寞。寂静无声的梅林当中,有人白衣如雪,面若冰霜,手执一柄乌鞘长剑,傲然于一片暮色之下。

  大雪几欲遮住视线。然而,远处有什么正渐渐走近,倏忽一阵大风卷过,吹得片片红梅凋飞乱舞,洒得漫天席地。花雨尽歇后,一人雪裘玉冠,稳稳撑着把二十八骨紫竹油伞,从北地长风的雪幕中一步步走来。身后;万梅山庄映在一片银白之中;恍若仙境。 


七十三。 酒逢知己千杯少

  西门吹雪收回长剑,静静看着那人稳步走来。微抬眉峰,孤寒的眼底墨色流转,减去不少冰冽。男子走得近了,就能看到头上的白玉发冠从两边垂下银色的缎质冠带,掩在大股的发丝之间,虽撑了伞,但一身白貂裘上,仍落了些许雪花。不知为何,西门吹雪忽想起庄中所藏的佳酿,这些酒只有陆小凤来时才会启封,他自己素日是不饮的,然而此时,却觉得似乎偶尔与人对酌也未尝不可。
  远处又渐渐现出一个红色人影。同样打着把紫竹油伞,却只行了一阵便不再走近,怀里仿佛抱着什么,正遥遥向这边望来。忽而一声啼哭自那边传出,在冷寂的雪地里现得分外清晰,使得男子脚下顿了顿,也让西门吹雪的眉尖微不可察地挑起。

  风,似是卷得更紧了。 

  房内四下环素,一色玩器全无,只在窗台放一个青釉陶瓶,内中供着数枝梅花。屋中央是一张雕花枣木圆桌,其后面的四脚塌上吊着白纱帐幔,衾褥也是一应素白。

  两个人,一壶酒。
  随手解下身上的雪裘搁在床角,便露出里面的白色丝缎絮棉宽袍,袖口和围领处饰着一圈密密的白绒。叶孤城坐在椅上,看对面的男人取了两只杯子,将浅碧色的酒液倾注入内。常年握剑的手极稳,每只杯中的酒都是八分满,丝毫不差。他抬了抬眼,道:“你并不饮酒。”
  西门吹雪道:“你也不常饮。但,亦可偶尔为之。” 
  叶孤城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拿过一只杯子,递到唇边慢慢将酒喝完。西门吹雪见状,也跟着饮了另一杯。

  酒是好酒,三十年的女儿红,入口淳香,绵远悠长。叶孤城放下酒具,狭长的凤目浅浅眯起,暗沉之下浮出几丝罕见的笑意:“如何。”西门吹雪微敛眉锋,复又缓缓将薄唇上扬些许:“尚可。”叶孤城执起酒壶给两人重新满上,“既如此,倒也不妨饮上几杯。”他方才已得知那孩儿尚可救治,面上虽不显,心中却也不由松畅几分,当下便与西门吹雪把盏浅饮,一边偶尔谈上几句。
  他两人交识未足年余,然而若论相投相知,却比旁人自是不同。叶孤城饮了几杯,眸角余光不经意地向窗外睨过,却看见漫天盖地的大雪直如鹅毛一般,外面几步远一株梅树上足积了尺余厚的雪,压得枝桠都似已不堪重负。然而一树寒梅迎风怒放,红白相映之间,芳华傲骨。他见过各色梅花亦不在少数,却与这里相比,皆有些不如。回眼对西门吹雪道:“天下梅花,想来应推此处为冠。”见对面人穿着一身白色缎衣,无纹无绣,亦无佩饰,一席黑发只用一根白色丝带系着,眉眼是墨一般的黑郁,不知如何,忽想起初次见面的场景。当时因自己早已知晓紫禁一事而心中微有异感,不想今日却有把酒相知的一天,当真世事无常。
  西门吹雪见他不语,面上似有所思,也不相问,只给自己杯中缓缓满上。他手上皮肤苍白如雪,手指修长,指腹处覆着一层薄茧,骨节微凸,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一眼便知是常年持剑的手。房内的火盆烧得极旺,叶孤城几杯暖酒入腹,便微觉有些热意。此处只有他与西门吹雪两人,皆为男子,且又是知交,在旁人面前的些许小节;在此处却并不必在意,遂将外面罩着的棉袍解去,搭在座椅靠背之上,露出里面一件交领箭袖白锦衫来。

  西门吹雪起身走到窗边,将紧掩的窗屉揭开,顿时一股清冽沁身的凉意涌进房内,屋里稍许的燥热随即一空。叶孤城微微勾起唇角,右手忽向腰间一按,仿佛电光交际的一瞬间,一道匹练也似的银芒骤然腾起,人与剑已合二为一,如飞虹般从窗口掠出,刺进茫茫雪幕当中。
  剑光辉煌而迅急,好似没有变化,却原来是因为太快而看不清变化。雪地里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只存片刻,就随着银光交错的霎那,一次又一次地幻灭而又浮现。

  扬起的剑光划出一条条优雅的弧线,直指旁边的一树红梅,耳中只闻风声偶过,听不到任何气劲破空之音。树身凛然不动,然而稍后不久,一阵并不疾迅的北风拂过,大片大片的红色花雨瞬时扬得一天一地,竟是漫树梅花尽皆飞落。长剑又归于无形,清光流泻,发出激越的锋芒。 
  西门吹雪立在窗边不动。他只觉自己面前恍若正展现着一场盛大而又萧独的舞,满目所见,衣袂纷然。白的雪,红的梅,交互缠飞 ,又慢慢淡去,在清寒极孑的月色中,绝代剑客白衣如雪的身影渐渐静止,终于在眼前定格成一桢举世无双的画卷。

  身边有梅花清冽的气息飘过,挟着丝丝的冷意。叶孤城已重新坐回桌前,身上不沾半点雪屑,烛光之下,只见他脸容呈极透明的苍白,眉目疏朗,眸色深邃清冷,只在嘴角挑出一点弧度,蕴着缕淡淡的松融之意。西门吹雪走到桌前坐下,薄唇微扯:“好剑。”

  叶孤城只觉胸中一片清凉,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亦唇角轻扬:“好酒。”

  月上梢头,清辉之下,疏影交错。夜风拂过,寒气逼人,入目皆白。
  酒壶已空,不知不觉中,竟将一整坛上好的陈酿饮尽。
  西门吹雪苍白的面上已染上些醺意,眼神也沉了沉,只是一双手,仍是稳定如同磐石。他面前的男子虽曾饮过几回,酒量却是较他为浅,已将一双寒星般的眼敛了半分,斜飞的眉亦平缓了些许。 
  夜色催更。
  屋外的雪越发得大,风亦紧了起来。不知何时,火盆内的炭火已尽,桌上的灯盏却还亮着,盈盈照着四周。房内不知何时一片寂静;只偶尔听见灯花轻微爆响的哔剥之声。 



卷五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七十四。 枕袖
  雪疾,风劲。
  这样的夜,一直坐在温暖的屋中喝酒的人,若乍出房门,难免受寒。何况叶孤城此时,已有了几分醺醺醉意。
  因而留宿至此,便也自然不过。
  
  桌上的灯已不很明亮,灯花轻轻地抖了一下,屋内便渐渐昏黄下来。 
  叶孤城正合衣睡在床内,双目微闭,素日几不可察的呼吸因酒后而变得绵长,清砺的五官线条也较平时松弛了些。旁边西门吹雪侧过头,只觉在那将熄未熄的灯下,整个房间内都尽数寂静下来,仿佛满庭花树笼在烟雨般的雾中,静得让人只想睡去。夜寂无声,只闻窗外风吹树梢,一时又酒意上涌,遂衣袖一挥,将灯灭了。
  
  天还未明,然而外头的雪光已将室内映得朦胧微亮。晨风经窗而过,发出轻微的飒飒之声。
  西门吹雪在泛着清浅雾气的房间里醒来,尚未睁眼,便已发觉屋中与往日有所不同。眉峰扬起,似是想到了什么,侧头看向身旁。
  那人犹自睡着,鼻息轻缓,下颌线条刚硬而孤傲。即使在梦中,身姿仍笔挺如剑,勾勒出一道峻拔朗毅的弧度。既同塌而眠,则不免靠得太近,于是都未束着的长发水一样散在枕上,几股乌丝交互搭在一处,弯弯曲曲地铺在褥面之间。西门吹雪静了一阵,些微抬起上半身,缠绕的黑发就一点一点地被抽离。他左手撑在床沿,稍一使力,便欲起身,然而却忽觉右臂微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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