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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雪听了,遂不再言语,只帮他一同整衣理袂,将内服穿戴妥当,不一时,又有侍女在外端了盥洗用具等候,叶孤城命人进来服侍,待衣冠俱已打理齐整,才慢慢步出居室。
一路府中人等纷纷向王爷行礼贺拜吉春,大门外早已有轿舆等候,叶孤城进了轿内,于是一行随侍就在雪花纷飞中,稳稳肩着轿舆,朝皇宫方向行去。
正月初一早间,百官便要齐聚正殿广场前,向景帝拜年。场中列着皇家銮驾仪仗,及至辰时,钦天监官员宣布开礼,正门间排列着的乐队便鸣钟击鼓,奏乐扬音,随即景帝登上大殿内宝座,百官依照品级位置,列队下拜。礼成;众臣受景帝赐礼,直至一个时辰后,新年庆拜大典方毕。
庆典过后,景帝依例前往国寺进香,之后,方率肃、瑞二王一同回至永和宫。
暖殿内焚着檀香,炉烟寂寂,淡淡萦绕中,景帝一身绛色缂金九龙华袍,衣间内外熏着龙涎香,正用了一管大霜紫毫笔,于一张张红纸上书写福字。
殿中尚有皇后并昌懿长公主母女在侧,瑞王立在景帝身边研磨,不经意间,目光忽见到一旁端坐品茗的叶孤城眉目中似是有一抹隐隐的沉郁,便开口道:“大哥今日,怎有些精神不大旺健的模样。”
正挥笔书墨的景帝听闻,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道:“可是昨日饮多了酒?”随即吩咐在殿中服侍的一名内监道:“叫人煎一盏酸蓉葛花根汤来。”
叶孤城将手内的茶盏放下,道:“昨日酒后入风,是以眼下略有不适。”皇后正与长公主低语家常,闻言,便对那正欲领命出殿的内监道:“端两碗来。翁主不胜酒力,昨夜却也饮了不少。”那内监听了,忙道一声‘是’,垂手退下,出殿命人去御膳间备办。
身旁一直安静坐在母亲身边的少女听了,将手中的书卷放下,轻声道:“栎黎谢过娘娘。”皇后笑道:“一家人,这孩子却生分些什么。大公主也调教得好,本宫瞧着,竟是个才女模样,贞贤端淑的,样样儿都较别家的女孩儿强些,究竟是皇家血脉,不比常人。”长公主一笑,道:“皇嫂这般说,岂不折了她。只是黎儿幼年丧父,本宫未免多疼了她几分,却难得并不曾养出一副娇蛮脾气,倒是可幸些。”
景帝在殿阶上闻言,将笔搁至一旁,朝宁栎黎招手笑道:“栎黎过来,到朕身边。”瑞王听了,抬眼看一看走来的少女,又重新低首磨墨,眉心几不可察地一凛。
宁栎黎依言行至景帝身旁,景帝笑道:“朕见你小小年纪,却整日书不离手,不知在这书法一项,又是如何了。且写几个字来与朕瞧瞧。”
宁栎黎闻言,轻轻抿了一下淡红的唇,道一声‘是’,从笔架上另选了一支白冻狼毫,蘸了墨,在一张裁成一尺宽阔的方形红纸上一气写下四十二个小小的‘福’字,组成一个大‘福’,这才搁下笔,轻声道:“栎黎现丑,让皇上笑话。”
景帝细细看一眼纸上的墨字,却是一笔极工整的簪花小隶,笔触娟秀,形容袅娜,不由颔首道:“难得小小年纪,倒写得一手好字。”命人赏了一匣的环佩饰玩,并数十匹各色宫绢,这才笑道:“说到写一笔好字,你大表兄才真真应数上乘。”随即对叶孤城道:“且来替为父写上几张。朕写了这许多,也有些乏了。”
叶孤城听了景帝吩咐,于是放下手中刚送上的酸蓉葛花根汤,走至案前,将案上剩着的十四张红纸一一用正楷书上一个大写的‘福’字。景帝一张张仔细看过,便命内监将案上所有写着墨福的红纸用金匣装了,拿至内务府分别封好,赐给各大臣,其中景帝亲手书写的头一张福字则郑重用玉盒封存,永不开启,以示留住福气。
瑞王见内监捧了金匣而去,遂放下手中研墨的活计,接过宫人奉上的绢巾擦了手,面上带笑,只道:“从前见大哥笔墨之间,隐隐存有一股凌厉傲岸之气,如今却是不同,只觉飘逸虬劲,不知却是何故?”
叶孤城双袖重新拂下:“想是本王近来,修为略有精进缘故。”
一旁宁栎黎方才只静静看他运笔,眼下听了此言,下意识地便问道:“王爷是习武的么?”话一出口,就忽觉自己有些唐突,不禁略略红了脸。
她先前入宫时,为示端重,便听从母亲穿了件颇显庄正的宫廷服裳,又梳了简洁的宫中发式,略施粉黛,使得叶孤城一见之下,错看作十七岁左右光景,如今换了素日里的打扮,模样却是更显小了些。
叶孤城目光浮浮投在殿中一座盘龙柱上,淡淡道:“不错。”景帝笑了笑,道:“你大表兄武功之高,只怕天下间难有人及。”又细细打量面前少女两眼,道:“一家人多年未见,朕却还不知,外甥女如今长到几岁了。”
皇后笑道:“听大公主说,上个月才及笈。再有几年,也该是出阁了。”(古代女子15岁行成人礼,名及笈。)
宁栎黎听了,顿时红晕满面,只垂了头不言声,景帝呵呵一笑,道:“想当初你母亲出阁之日仿佛尚在眼前,如今,却是连女儿也要嫁人了。”
长公主以绢巾掩口轻笑:“臣妹只这么一个女孩儿,只求着皇兄能替外甥女寻个好人家才是。”
宁栎黎已是满脸通红,眼下不仅三位长辈在场,更兼有两个表兄,虽是亲戚,究竟还算是陌生男子,却都已听到这一番关于自己终身的言语,不禁又是羞嗔又是尴尬。景帝微微一笑,道:“既是皇家贵女,朕自然,要替她好好寻一位夫婿才是。”
“大哥既是身体不适,便也早些回府歇息罢。”
自殿中出来,数十步外便是鹭华池。池内早已结冰,虽看不见往常的碧波如顷,但水中央小亭渚岛亦是散布其间,沿岸冷木萧藤,覆银披雪,也颇有几分可看的意趣。
两人一路缓行,瑞王正说话间,忽见前面一片四季海棠中,一名身穿浅紫色莲花暗纹缎袄,月白底色缀碎珠的百褶长裙少女怀抱一只银瓶,披着孔雀裘,正攀折着花枝,便是那长公主独女宁栎黎。
下一刻,二人便已沿着脚下的路,行至近前,少女也发现了迎面而来的两名男子,忙收回折花的手,就要福上一礼,却不经意间因脚下冰雪冻得实了,右足一滑,微微惊呼一声,便要向后仰去。
正以为必将摔倒在地之际,于惊乱间,却忽扶住一样东西,堪堪稳住了身形。宁栎黎定一定心,回过神来,眼前就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抬头向上望,神情淡峻,容色冷清,正是肃王。她怔了一瞬,便下意识朝右手方向看去,就见肃王正左臂伸出,自己方才却是抓住了对方冰冷宽大的手掌,这才稳住了身体。宁栎黎从不曾与男子相近过,忙欲缩回手,却忽发现手指上三寸长的翠玉镶珠护甲锋利的尖端,已因自己方才猛然抓住了对方的手而刺进了男子的掌心当中,冰白的手内,已渗出了殷红的血珠。
二十。 街杀
鲜红的血珠自白得近乎透明的掌心中渗出,犹如此时一旁雪地中掉落的几瓣红色海棠。
宁栎黎愣住了,但还未及她反应过来,手的主人便已将其缓缓收回,宽大的袍袖垂下,遮住了那刺目的红。
男人身旁的青年俊美面容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但只倏忽即逝,便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对面的少女却已回过神来,有些无措地从袖内抽出一条月白色绣素兰绢帕,有心想要替面前高大的男人包扎一下,可又觉得不妥,转瞬踌躇间,最终也只得不安地低声道:“栎黎无心之失……还望王爷见谅……”
叶孤城目光淡淡掠过少女手中的银瓶,和里面刚刚插上一枝的海棠,片刻后,方道:“雪地湿滑,翁主还须留神。”
宁栎黎听了,脸上微红,随即略略向前倾一倾身,低首轻轻应了一声:“栎黎知道了。”再抬头时,却见方才面前的两人已走出几步外,雪地里唯余一滴红痕,衬着冰雪,鲜艳妖娆至极。
少女的目光在那抹红上停了片刻,忽想起什么,摘下了双手六根尖尖的护甲,这才重新一面抱了银瓶,一面将另一只手攀至花丛中,折下了一朵开得正盛的海棠。
“她有七分,与师……大嫂相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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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而已。
轿中十分宽敞,暖熏炉,茶点,软皮绒衬垫,一丝一毫,虽不见奢华,却是十分舒适。
一顶大轿,由八个人抬着。
这一条街道往来行人极少,四周民宅不多,店铺也只零星几家,轿中坐着的人向来喜静,因此虽然宫中至王府的路径颇多,却也已习惯经过这条路。
茶是第二沸的君山银针,男人慢慢呷了一口,正待放下时,却略微顿了顿眉峦。腰下隐隐传来一阵异样,今日行动虽不甚多,但到底还是有些不适……便在此时,执着青花釉杯的手忽一停,同时眼角些微向上扬起。
……
……
一阵极厉的破空声陡然响起,随即就见十余道黑色闪电从四周朝着轿舆所在的位置,直飞而来!
不过刹那间,就听锃锃数响,几团银光闪动,却是肩舆的八名轿夫于瞬间自腰中拔出长剑,劈向飞射而来的箭矢,反应之快,竟是将大部分的羽箭砍了开去,但毕竟事发突然,这八人饶是武艺不俗,但骤遭敌袭,且箭势极猛极快,究竟还是有些促迫,就听一声闷哼,其中一名轿夫肩头中箭,但这十余支箭矢,到底还是没有一支能够射到轿上!
有四人立时团团围于轿前,其余四个,则随即掠向街面墙头方向,在下一轮箭雨尚未来得及发出之前,将手中长剑狠狠刺向墙后埋伏的箭手。其中那名肩头中箭的轿夫,方挥剑刺死一人,却突觉眼前一黑,下一刻,便自墙头坠下倒毙,面呈青黑,竟是那箭头之上,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其余几人见状,长啸一声,手中剑势登时杀意大起,便在此时,忽有二十余条黑影从不知何处各自飞出,齐齐攻向街中央的轿舆!
剩下的七名轿夫顿时飞身而起,掌中铁剑化作七团银光,分别迎向敌手,一时间,雪地中寒光闪现,兵器相击声的铮响,打破了街面一向的寂静。
种种突变,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街上偶有的几名行人在短暂的惊呆过后,喊叫着逃入离得最近的门内,便在此时,一道黑影已成功近到轿前,于瞬息之间,出剑如电,直直刺向轿中!
剑尖已逼至帘幕,气劲所及,将明紫掐金黄边线的锦缎棉帘激得直掀起来!已隐约能够看到里面一个高大的轮廓……
就在此时,就在轿帘即将揭起的这一刻,从轿内,忽然毫无预兆地伸出一只手,修长、有力,五指颀韧,如同寒玉一般呈现着一层晶润的光泽,在冬日清冷的阳光下,几乎给人一种半透明的错觉……几乎与此同时,就见那手上其中三根手指一张一扣,便将那直刺而来的剑锋准确无误地夹在指间,下一刻,又有一只手从轿中倏然探出,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和力量,食指笔直伸着,指尖如同挟着迅雷之势,正正磕在了来人的眉心之间!
没有一声惨呼,只看见一抹黑色的身影仿佛断了线的风筝,额前飚出一道血花,直向后倒飞出去,轰然撞破了一间店铺的大门,直接将那木质的门板撞碎,震起了一蓬雪屑。
一击而毙!
几乎便在同一时间,又有两道黑影仗剑扑出,直取轿中,剑气之盛,已发出尖利的长长破空之声!
眨眼之间,只听两声闷哼,随即就见其中一条黑影倒翻出去,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随后伴着身体落地,向后蹬蹬蹬疾退十余步,终究右脚猛然撑后,勉强定住身形,却又‘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另一人则朝后飞退,直至倒退五六丈远处,才大喝一声,以剑插于地下,身体一震,停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四柄长剑已至,银光团挥卷雪,泼水不进,体内真气疾放,四道光影化作四条黑龙,剑气刺破冷风,齐齐挥向轿前!
电光火石间,只见一道白影自轿中骤然射出!仿佛惊鸿一线冲天,在剑光如霜般的四柄长剑来势中化作一抹诡蓦的白光,看不清如何动作,便已稳稳立于轿顶。
男人回过身来,身形高大峻拔,玉冠锦服,正是叶孤城!就见白衣黑发间,一张寒如冰石的面容上毫无表情,褐色双眼中,绝无一丝情绪和温度,只有仿佛能够刺痛肌肤的冷酷。
四人疾纵而上,下一瞬间,一声惨呼便骤然响起!广袖轻拂,一只冰凿似的手两指并拢,如闪电般插进了一条黑影的喉中!随即白衣翻飞,脚下猛然一震,就听‘咔嚓 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