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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慢慢地发现，梦境里熟悉的、带着笑意的青年，逐渐转化为表情冷酷、双眉紧皱的少年……
……啥？
叶秋一个激灵，忽然想起自己昨天晚上是跟着韩文清回来的。
他连忙睁开眼睛，一看……果然，韩文清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上方，不过和梦境中幻化出来的不同，他的脸并没有黑着，而是一副……石化？震惊？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叶秋茫然了一会，然后说：“早上好。”
“赶快起来。”韩文清迅速地收起了刚才那副表情，换上常用的扑克脸。
叶秋估摸着已经到了“明天算账”的时间，真心不想爬起身，但最后还是起来穿衣服洗脸漱口出了房间。一到厅里就听见厨房里传来水声，韩文清在里边扬声叫他：“喂，有空就过来帮忙。”
叶秋蹭进厨房，满心好奇于“韩文清居然会做饭”的事实。但走进去一看就知道自己错了。韩文清只不过是在泡面，就这样还让他进来帮忙……
“请问，我能做什么？”叶秋一脸诚恳地问道，觉得表现好一点有助于自己躲过等一下的秋后算账。
“冰箱里有鸡蛋，你拿两个出来打散，搅匀，然后递给我。”
……原来他还会炒鸡蛋。
叶秋沉默了半晌，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说：“老大……”
“嗯……？”
“请问，鸡蛋要怎么打？”
“……”
最后韩文清爆着青筋将他丢出了厨房。
鸡蛋配泡面实在不能算营养丰富的早餐，不过也不能强求了。两个人显然都是对生活质量很不重视的人，随随便便地就扒完了食物。完事后，韩文清问：“洗碗你会吗？”
“……”叶秋觉得自己如果回答“不会”的话真的会死，于是点头。
“去洗碗。”韩文清一挥爪子，显然不乐意让他在这里白白蹭吃蹭喝。
于是叶秋滚去厨房，感觉实在是一筹莫展。厨房对他来说，着实是极其陌生的环境，幸好洗碗也不用什么超高的悟性，叶秋努力了一下终于还是成功了。弄完了出来，只见韩文清拿着钱包钥匙账号卡，已经整装待发了。
不过，韩文清在临走之前，却还是交代了几句话。
“你没地方可去吧？”
“嗯。”
“没有亲戚朋友？”
“……没有。”
“那你来这个地方做鬼啊。”
……好像话题走向不对，二人默然。
这种尴尬局面又持续了二十秒钟，韩文清瞪他：“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叶秋看起来很想要缩小来着，被瞪了好半天，才弱弱地说了一句：“……没打算过。”
韩文清在心中挠墙，这真的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正打算说什么，叶秋又更弱地说道：“那我以后可以住你这里吗？”
“……”可以个鬼！韩文清的内心在咆哮，可不知道为什么没把这句话立即宣之于口。叶秋已经在他的目光中越缩越小越缩越小……很快就要变成一粒豆丁了。
“那就算了……哈哈，我可以回网吧的。”叶秋扭过头。
“你没考虑过回家么？”韩文清黑着脸。
“家里不让玩游戏。”叶秋笑笑。
“……所以你就离家出走了？你幼不幼稚。”
“……是啊，很幼稚。”
韩文清是真没脾气了，他想骂叶秋来的，但是好像骂什么都不给力。他干脆沉下脸直接走了出去。顺手砰地拉上门。叶秋赶紧又往后挪了挪，保持五米距离跟在他的后面。
目标仍然是一条街之外的网吧，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去，叶秋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坐到了他身边，拿着他自己的账号卡似乎有点犹豫，却见韩文清的目光已经又转了过来。
木棉树在春天也会有满枝的嫩芽，而不是沉重如火炬般的红花。少年时代的韩文清还没有以后那种凌厉的气质，他看起来普通又单纯，眉目清朗，长着有些敏感的薄嘴唇，一双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熟练地敲打起键盘时，就像弹琴一般存在着韵律。可是他的骨架和棱角已经成型，只要再长高一点，拥有了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身材，就会显示出真正的力量。年少的斑斓猛虎，已经露出了它的獠牙。
韩文清静静地凝视着他，那目光里像是不带感情，却又分明咄咄逼人。叶秋有些发怔，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等待宣判。
“开竞技场吧。”韩文清说着，打开了自己面前的电脑。
那一天他们没首先下副本而是去竞技场PK了几十把，到最后谁输谁赢都忘得差不多了。然后韩文清没事一样地退出，继续和他一起下副本，这事好像就此揭过了一样。正当叶秋觉得自己今晚又要在网吧对付时，韩文清的消息传来：“你可以留下。”
“嗯？”
“我还没能打败你。”
叶秋小心地隐藏了自己的笑容，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不是我说，这对你来说着实有些难度。”
他偏过头，正迎上韩文清看过来的目光。
“有难度才有挑战。”
韩文清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不悦地看着叶秋脸上展开的笑。
那天晚上他们提早回去收拾起东西。韩文清在楼下的超市买了些必需品，毫不客气地指使叶秋帮他拎了一部分，二人大包小包地回到屋内，韩文清的第一反应又是去泡面。叶秋当时就有点颤抖了，如果一日三餐都是泡面，那他宁可睡在网吧里。
结果果然不只是泡面……还有可乐来着。叶秋正式入伙的第一天就在垃圾食品中度过。
韩文清三两下就把面吃完了，趴在对面问他：“还有件事我想知道来着。”
叶秋抬头，点头。此时此刻他被默认的辣味调料辣得泪流满面，死活搞不懂韩文清怎么就能没事人一样。
“你刷那么多材料干什么？”
叶秋掐着脖子吸了半天气，才回答：“这个嘛……你啥时候打赢了我，我就告诉你。”
韩文清扬起拳头：“好啊，就在这，马上。”
叶秋强调：“游戏！仅限游戏！不是真人PK！”
“别转移话题！”
“我没转移话题啊，这不是把条件都告诉你了。”
韩文清扑过来掐他，叶秋赶紧丢开筷子转移，两个人胡闹了一会儿，叶秋举手投降：“我错了您老还是让我把面吃完吧……”
“行。”韩文清点头。“你洗碗。”
叶秋也点头：“帮我倒杯水过来。”
“切。”
所幸韩文清还没有强悍到能光靠泡面生活的程度。至少，弄点速冻食品什么的他还是能做到的。多了一个人伙食费需要精打细算，于是就变成了周末才有肉吃的状态。
叶秋游戏起来才是猛人一个，韩文清很快发现他对游戏中各种问题比自己熟练多了，包括各个副本怎样刷有效率练级怎样配合PK怎样设计……甚至连坐标都背得极其纯熟。韩文清再次感慨这个人不去当职业玩家真是可惜，一边又接了更多的单子。
叶秋也没说什么，一直陪着他做这做那，仍然是什么都不要，连钱也不要，生活问题网费问题全交给韩文清操心。韩文清倒是挺恨铁不成钢来着，但转念一想，自己在那皇帝不急太监急地瞎操心个什么劲，也就不说他了。
叶秋看了看自己的邮件，叹了口气。
寄出去的材料又一次被系统退了回来。好友栏中的那个ID始终灰着。有一段时间他也开始怀疑，自己在这里努力个什么劲呢……那个人，会看见吗？会承认吗？
但马上，他又说服了自己，继续投入到下一波的收集之中。
无视韩文清诧异的眼神。
叶秋知道他一直在注意着自己的举动，却没有多想这种注意的原因。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一个游戏里去，不知不觉地，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他对于这种日常生活仿佛又有点习惯了。
每天上去例行地看一眼，然后锲而不舍地寄出材料。
仓库里的东西越堆越多，新区的队伍也再蓬勃发展着，有了公会，有了斗争。也有人开始勾心斗角。
但这一切影响不到他们两个人。
韩文清的拳法家终于是练到满级了，不过这个时候，他的进步神速，早已不再是之前被叶秋切得无法还手的模样。两个人平时PK太多也腻味了，倒是没有少和别人竞技，结果胜率一升再升，韩文清很快就觉得这样很无聊，干脆也不再去欺负这些普通玩家，而是自己下了一堆练习的小软件研究。
结果叶秋掏出了一个打地鼠游戏机给他。韩文清愕然，问这是什么玩意。叶秋微笑说是锻炼你反应的。
不过他接着补充了一句：“这是本人重要的道具，你要好好珍惜，不要太粗暴。不然它会哭的。”
韩文清已经习惯了他的风格了，连白眼都懒得翻一个，专心研究之。
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韩文清拉着他到楼下超市去，买了一瓶啤酒。叶秋很诧异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韩文清说是中秋节。叶秋就说：“那应该买月饼才是。”
韩文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月饼？有人和我们一起吃吗？”
叶秋想了想，中秋节确实是一个团圆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些惆怅，仰起脸，悠悠地望向空旷的蔚蓝天空：“……新区开了很久了吧？”
韩文清算了算日子，然后说：“有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了啊……”叶秋沉默了一会，忽然冲他一笑。“我还一点材料都没有用出去。”
最后他们买了一块散装月饼。盒装的价格实在太恐怖了。就算如此，两个人分一块月饼……也足以寒酸得让人泪流满面。好吧，觉得别扭的其实只有韩文清一个人。他看着叶秋用刀子把那块东西整齐地划分成两半，忽然骂了一句：“我靠！”
“……什么？”叶秋莫名地抬头，韩文清是有点暴脾气，可也没有莫名其妙骂人的。
“我们究竟有多穷啊！”韩文清已经去挠墙了。“为什么老子要混得这么落魄！连月饼都不能买一盒？！”
叶秋默默地把有蛋黄的那一部分推给他：“乖，等我们有钱了，就去买上一打月饼，一半送人，一半扔着玩。”
那天夜里，叶秋睡得不踏实。其实他一直都是如此，入睡太早了，反而会恍恍惚惚地做很多梦。被韩文清捡回家之后，他梦见游戏的时间似乎变少了。更多的时候，是在陌生的过去或者未来的现实生活中行走。这些日子以来，梦里常常会见到模糊不清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侧耳听了听隔壁轻轻浅浅的呼吸。韩文清睡起来也是个不安分的主，总是翻身，时不时地就拿胳膊搭在他身上。不过今夜没有。叶秋苦笑了一下，悄悄地爬起身来，一个人出门，下楼，走到大街上。
街上有刷卡式的公用电话。叶秋没有手机却有电话卡，此刻拿起了话筒，却是在听着空音发呆。固定幅度的正弦波发出的频率，在耳边响着像是在随着心潮起伏。叶秋呆了很长时间，然后觉得自己去按电话键的手，有那么一丝颤抖。
电话号码呼之欲出，却让他一直迟疑着，忽然之间，耳边像是响起了韩文清的声音：“婆婆妈妈的干什么？想做就去做吧！”
那个家伙……
他长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无比熟悉的、亲切的、他一直想着的声音，在话筒那边传过来：“喂？”
像今夜的风一样，灌满了整个街道。叶秋抬起头看着天上，月光明亮。
他说：“中秋节快乐。”
“……”沉默半晌。“嗯。是你？现在在哪里，回家去了吗？”
“没有。”叶秋静静地说。“我现在在网吧帮人家打工。”
“为什么不回家去？我连票也给你买好了。”
“……为什么想我回去？”
那边似有若无地轻轻一声叹息，透过话筒几不可闻地传来。叶秋的心弦一阵颤抖，手指握得更紧了些。
“叶秋……叶修啊，我之前都跟你说过了。”
“是……是吗？”叶秋觉得自己怪异地笑了笑。
“我们总不可能在这个游戏里混上一辈子。当初，我也是那么以为的，那是我的不负责任。对不起。”
“……”
“直到这次更新我才醒悟……其实，什么努力也好，天分也罢，放在这个游戏里，不值得。只要游戏公司稍微一点改变，所有的心血就一钱不值。那些只不过是他们的数据而已。”
“可是……”
“我知道，不把话说明白，你是不会死心的吧？那个时候，我把你关在门外，听见了你在那里敲门，但却不可能再开门迎接你进来。叶秋，这是我能为你负责的最后一件事了。听我的话，回去吧。”
叶秋抬起眼睛，看了看天空。月光还是那么明亮，只是忽然失去了温度。他有好几次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人毕竟是成年人了，不可能永远陪着他留在他的永无乡。而他的坚持，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孩子的任性。
沉默良久，那边说：“没事的话，就这样吧？我先挂了？”
“等等！”叶秋急切地说着。“你收到我的材料了吗？”
“……材料？”
“我最近寄给你的，但你一直没有上线。转到新区来吧，把千机伞提升上去……这是你本来打算要做的，不是吗？”
“呵呵……”那边短暂地笑了一下。“可我现在不打算做了。再见，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