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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葵莲镇定的望着沽月汐,没有惊愕,仿佛早已料到。
“小姐随时吩咐,我会安排好的。”
沽月汐低了眉眼,浅浅的笑,“你从来不问我为什么……如同我从来不问你为什么……”
玉葵莲有些不明所以,小心的谦卑问道:“小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你如此聪颖,如此深谙世故,又怎么会说错话呢……”沽月汐一面浅笑,一面款款走向玉葵莲——
“…………”玉葵莲听得这话,心里却更加不安。
沽月汐走过来,绕至她身后,侧身倚桌,轻轻掀起玉葵莲轻薄的衣袖,纤柔的臂膀袒露出来,线条优美宛转,玉瓷一般的肌肤上清晰刺着深黑色的图腾花样,玉葵莲转头茫然的望向沽月汐——“小姐?……”
“我应该早注意到,仔细看的话……你胳膊上的纹身与小海小雨的有略微的不同……”沽月汐弯腰低着头细细看着,柔长的发丝垂落,贴近玉葵莲的脸颊,玉葵莲清楚感受到沽月汐身上特有的一股微微寒气……虽然跟随沽月汐这么久了,却是第一次这样靠近,侧面优美的轮廓,她看见她每一根曲长的睫毛,以及水凝一般的眸子,绝美清冷,没有感情的眸子……是这双眼睛吸引了那时的她,所以下定决心,执着的相信她能帮助自己完成那件事,一直……都如此相信着。
思绪正这样想着,沽月汐忽然转过来看着她,美丽的容颜动人心魄的笑颜——“怜秀,我是妖,冷漠无情,可是我却出手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姐曾说过……因为你也是中这玉葵莲之毒死的。”
“是啊……”沽月汐轻轻一笑,带着不屑,她直立起身子,望向桌边摆放的玉葵莲,妖娆多姿,“真是讽刺,这玉葵莲三月生根三月长叶三月开花,不过九个月时间,想我千年道行,却敌不过它……”
“小姐……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玉葵莲微微拧眉,“小姐莫不是在怀疑我?我可以对天起誓……”
“不必起誓,”沽月汐淡然说道,语气里却带坚定,这辈子她已经听够了誓言,“我信你。——那时救你,你说要跟随我……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身边确实需要人手,你的出现正是及时,而你带来的这对兄妹也的确很得我心,我以为可以利用你们来协助我达成所愿……不过,现在想想,似乎被利用的人……是我才对。”
“小姐?!”玉葵莲倏地站起来,惊愕不已,“怜秀绝对没有这样冒犯的想法!”
“真的没有吗?……”沽月汐淡淡的看着玉葵莲,“……一点……都没有吗?”
“我……”玉葵莲被沽月汐这么看着,反而支吾起来——随即,她低了头,咬住樱色的软唇,“……我……我跟随小姐……确实有自己的私欲……如若小姐怪罪……请不要责罚小海与小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擅自做主……”
许久静默之后,她听见柔柔的一声轻叹,“唉……”透着淡淡的惆怅——
玉葵莲抬头看沽月汐,懵住了!——她看见沽月汐无限的哀伤,眼神悲凄的看着自己……
“小姐?……”
“怜秀……你的心思我又如何能不知道呢?——即使你利用我,你如此真心待我,我又能有何怨?……我……怎么会怪你……”
玉葵莲怔怔望前沽月汐,心中温热起来,一下子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已经见过克罗蒙·俣了,向他问候了一声,而且……他看到了小雨胳膊上的图腾。”
“克罗蒙·俣?!”玉葵莲对这个名字意外的敏感。
沽月汐微微颔首,“东诸人的出现和婴孩命案的发生不是巧合,一切都是为了延缓你们的老皇帝继续长生不老……没想到,却被我遇上了,真是意外的收获。”
“小姐你是说……伊南莎·泷在皇城?”玉葵莲瞪大了眼,声音近乎颤抖。
“看你的反应……你要找的人果然就是他了,伊南莎·泷……你对我说想见克罗蒙·俣只是个幌子而已,是吗?”沽月汐微微眯起眸,“为何,怜秀?——为何骗我?”
玉葵莲惊愕的神情淡去,变作不安,焦虑,歉意……“小姐……”
“你是否以为……我不会为了自己的一个小小随从与一国之君为敌?你是不是以为,克罗蒙·俣是一国大将军,举足轻重,对我来说具有足够的挑战性和征服欲,而皇帝……却不是说惹就可以惹的,所以你避重就轻……你甚至打算等我解决掉克罗蒙·俣之后,在皇帝缺少一个坚固盾牌的时候自己动手去刺杀皇帝?”沽月汐的声音冷冽,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是不是,怜秀?”
玉葵莲面色灰白,表情木然。她哑然失语,怔怔望着眼前的沽月汐,心乱如麻……
沽月汐这双眸冰寒若谷,深如黑渊,足以将她看透!
“怜秀……我知道你和小海小雨都是东诸暗士,或许这时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传闻暗士潜伏在各国窃取机密,不过我想未必如此……你那时为什么会被强迫服下毒药?不同的图腾又是什么意思?”
“小姐……”玉葵莲头脑发麻,那回忆遥远,此时却忽如暴风涌来!她很乱!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不知道如何说起——“……小姐……我……”
“怜秀……”沽月汐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淡淡感伤,“他的命,我不能交给你……因为,他也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猛然间玉葵莲怔住了!这一句话,似乎费得千转百回才入得她耳,了得此意!表情因为震惊而显得呆滞——她愣愣望着沽月汐,甚至忘记了呼吸,嘴唇艰难的开启,“……所以……我们才会死?……”
所以……我们才会死?……
这句话令人玩味。
沽月汐微挑了眉,凝视失神的玉葵莲,——直到她看见玉葵莲空洞的眼里滑下两行清泪……
悄无声息的滑落,浑浊了妆容,朦胧了清眸,落一脸凄然。
闭眸,低头,挽发,抬首,她嘤笑出声,泪如泉涌,娇柔的身子随着越来越张狂的笑阵阵颤抖——停不住似的,她急促的颤抖急促的呼吸,急促的阵笑急促的流泪……
然后……她慢慢缓下来,笑声渐渐收起……
真相大白!——
她突然明晓了。
而沽月汐,一直默然无声的看着她——然后,看见玉葵莲满目沧痍。
“世人只道,东诸暗士十三,潜伏四国行无踪……”极轻极缓的,玉葵莲如此开了口,仿佛需要耗尽毕生气力似的,生硬的说着这一字一句,“可是……无人知晓,东诸暗士本有一百零三人……”
沽月汐微微拧眉,一百零三人……这么多人潜伏在四国之中竟没一个被发现的?
玉葵莲轻轻一笑,泪痕残在,“小姐一定很奇怪,……这么多人,却没有任何一国捕获过一名暗士。……一百零三人,每一个都潜藏着身份,黑纱蒙面,武器携身,暗士们彼此亦也不知道同伴的姓名容貌,仅以臂膀上的黑色图腾为标识,如此隐晦……唯一能接触的人,是君王,有三个人……这一百零三人中仅有三个人能得皇帝的亲身召见,被选出来的暗士,臂膀上的刺虎图腾会被添上獠牙,这三人能统率余下的暗士,以完成各种任务——”
沽月汐凝神问她:“什么任务?”
凄然一笑,玉葵莲回道:“捕猎。”
捕猎?
“或许……曾经的暗士们的确是查探着各国军事机密,皇帝一向好战,这也理所当然。……不过,至少我接受训练并成为暗士时,我只知道一个任务,猎杀。只有猎杀!”玉葵莲说到这里,眼神里透出强烈的恨意,她定定的看着沽月汐,“没有给我们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选择,猎杀那些妖物……”
沽月汐心里是一惊!——猎杀妖物?!……不……不……她应该懂得……她不应该惊讶……只是,那个男人为了活下去,竟然做到了这种程度……
“大家……一个接一个死去……”玉葵莲声音苍白,无力,彷徨……“真是奇怪……明明是些不认识的人,可是看见他们就这样死在自己的眼前……清清楚楚的……这样死掉了,心里头,像裂掉似的痛……”
玉葵莲轻抬起一只手,扶住自己发麻的头,白皙的手指揉进浓密的黑发中,她勾唇苦笑,“老天啊……那可是妖怪啊……光是看那模样就已经吓得不行,居然还得去猎杀它……血肉之躯,武艺再高强,也难以对付……”
有可能的。——沽月汐心里清楚,那是有可能的,如果是不会幻化成人形的低等妖怪,凡人也是有可能猎杀它们的。看来,伊南莎·泷很清楚,低等的妖物空有蛮力而无妖法,更没有灵气。
“我们……被派分到各国猎杀各种妖物,日复一日,像是没有止尽,死的人也越来越多……然后有一天,我记得那时我还是小海小雨这个年纪,三名暗士中的一名带领我们去了一个密林,猎杀半人蛛……我想我一生也忘不了那张狰狞的面孔,粘稠青紫的乱发,灰白无瞳的眼睛,分明是蜘蛛绒黑的身体,前端却延伸长着女人的上半身体……它就在那里睡着,我们惊醒了它……我们向它投掷火箭,它很痛……它被激怒了……死了很多人……很多……”玉葵莲的眼神,随着她沉缓的叙述慢慢变得迷离,仿佛她又回到了从前——“它是如此的愤怒,以至于我的柳袖剑刺进它的胸腔时,它也不顾痛楚张开毒牙森森的嘴向我扑来,——可是荻溟砍下了它的头颅。荻溟是带领我们的人,优秀的暗士,我们在那个时候相识,他就像我的父亲一般。从此相随。每次去的,都是荒芜人烟的地方,妖魔横生的地方……自然,也不容易被人发现踪迹,如此几年后,荻溟的孩子也被收录进了暗士一族——”疲惫无神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暖暖的笑意,玉葵莲柔柔说道,“小姐,就是小海和小雨了……他们资质很高,率真无邪,荻溟在猎场上救过我,我便如大姐姐一样在猎场上时时照应他们——两个小家伙个子小巧,即便是蒙着面也能一眼认出来。我从小独孤一人,私下里,我与他们亲如家人。”
这时,玉葵莲停下来,眼神空洞,仿佛思绪凝结住了……
密不透风的厢房里,光线阴郁晦涩,惟有玉葵莲的香气儿弥漫四周,沽月汐停下拨弄花瓣的手指,看向玉葵莲——
我与他们亲如家人。
——恐怕,她是失去了什么吧……
伸出纤细的手,凉如水,寒如雪,寂寥无声。如同静谧澄明的湖,落下一片无枝的叶。她温柔对她,轻轻拈起她颈项上一缕稍显凌乱的发,细细撩起,理顺至耳垂后——
“你还有我。”沽月汐的声音平静淡然。
玉葵莲的眼里有莫名的东西闪烁。犹如水中濒死之人抱得枯木。她很高兴,从一种极大的悲中获得解脱的高兴,是感激?喜悦?满足?……她该有怎样的情绪?她很乱……但是宁静,像是得到神的安抚,宁静并且无所惧怕。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吁出,像是在驱散心中所有抑郁。“然后……然后,就在一年前,我也被选为那三名暗士中的一位了。我不知道自己替换了谁,每天都有人死去。去见皇帝的那天,我们三个人,我,荻溟……还有屺,看见了克罗蒙·俣,皇帝在帘幕里面,他站在帘幕外面,挺直的站着,没有任何表情。……皇帝的声音尖细柔嫩,像个孩子,但是我们都不苟言笑的仔细听着,丝毫不敢怠慢,他似乎不太高兴,他说低等妖物的污血在亵渎我们手中御赐的兵器,他说只能猎杀低等妖物的我们显得如此无能,他说华葛国现在众妖丛生适合做我们新的狩猎场……”
沽月汐心里冷冷的笑了,一年前……华葛国众妖丛生,一年前她恰好死去。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其中的原由。
“妖物无善恶,隐蔽人世岁月潜修,怎么能料到……会命丧在我们手里,但凡是人又怎会没有恻隐之心……更加上,暗士死伤无数,即便侥幸平安回来,无功而返也只会被皇帝赐死……我们第一次抗拒接受任务,我们只是普通人,我们受不了每日与妖物撕杀……荻溟时时都担心着他的孩子会被妖物吞食,他态度诚恳甚至乞求,而屺像一只暴躁的山羊,为他死去的同伴感到不满与愤怒,时不时顶撞皇帝,质问他这些年来持续猎杀的原因……是克罗蒙·俣回答了我们,他的声音震怒,胡须抖动,他说原本一切早已结束,他说可是我们失去了妖狐之女……”玉葵莲抬起头,目光与沽月汐相交,如此这般凝望,玉葵莲笑了,苦涩苍凉,“妖狐之女……他说因为我们失去了妖狐之女,所以必须继续猎杀……必须死……他说,在伟大恒久的伊南莎王朝面前,我们的生命贱如蝼蚁……”
“克罗蒙·俣那时的面容,那时的言语,在我心里像刻进去一样清晰。我们在华葛国,面对那些妖物……单薄无力得犹如易碎的枯叶,而后支离破碎,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