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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旬抬起头来,这才看见,林逸之的坐骑后面跟着一匹黑马,上面坐着的人,正是莲妃槐芗。
赵旬惊了一下,随即又低下身去,“……属下见过莲妃娘娘。”
槐芗蒙了面纱,她脸色苍白,她对这里的荒芜十分不适。
林逸之带起缰绳,淡淡道:“无须多礼了,回营。”
尘土又扬,空旷中起了云沙——
丘昃,没有生命的砂岩之地,没有水,没有风,没有声音。有的,只是这一片苍茫无尽,只是一片绝望。
林逸之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下一道痕,他双哞内敛,薄唇紧闭,冷漠的面庞不带一死暖意。他的语言越来越少了,他越来越容易陷入沉思。划下痕是浅,却长长蔓延,顺着他的手指,——一路延长,在东诸的地界上。
林逸之说道:“以丘昃为点,三日后攻打东诸疆线军防,沿海岸线包抄围攻,截断援军后路,——到这里……”
林逸之的眸子里闪着隐晦的光亮,“这里……绞杀王都,活擒伊南莎·泷!”
“属下遵命。”
“属下遵命。”
“属下遵命……”
槐芗静静的看着林逸之的身影,她的呼吸微弱,她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只是眼前这个叫她撕心裂肺的男人……她实在不愿离他而去……
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
他叫我的名字时,声音温柔得不像话……若有来世,我愿舍弃一切,我只想叫出他的名字……林逸之……林逸之……这是我此生唯一所愿,唯一遗憾……
我无法这样平静的死去——
海面上波涛依旧。歆儿在一旁看着杉儿饲喂着九霄。
“它吃的真多。”歆儿说。
“这次它要飞很远,所以要多喂一些。”杉儿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拨弄那些血迹斑斑的兔肉。
“它要去哪?”歆儿问道。然后他看见杉儿将一个小小的信茧嵌入九霄的脚环中,“是要去找沽月汐吗?”
杉儿仍旧背对着他,“你不应该直呼小姐的名讳……”
“哦,哦……是,是娘才对。”歆儿笑嘻嘻的答道。
杉儿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有难以言语的信息。
歆儿被杉儿这么一看,不禁几分骇然。他从未见过杉儿这样。他印象里,杉儿一直是善良温柔的。
——为什么这样看他?
九霄又一次展翅飞出,大翼俯扩海风,向远方飞去。
歆儿看了一会,问:“九霄……是要去找娘吗?”
杉儿整理着那些剩余的碎肉,没有理会。
歆儿追问道:“是吗?你要告诉娘……怜秀的事,是不是?”
杉儿手上的动作迟疑住,她低着头,仍旧没有言语。倏地她站起身来,草草将那些碎肉包裹起来,以同样的动作掷向了大海——
“杉儿!是吗?你要把怜秀背叛我们的事情告诉娘,是不是?!”
杉儿猛然转身!一把将歆儿推到甲板边沿处!——歆儿吃了一惊,愕然的望着眼前失常的杉儿。
歆儿的身体半悬在栏杆边,若杉儿松手,他便会葬身大海——
“……杉儿?……”歆儿一脸仓皇神色,“杉儿你怎么了……”
杉儿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怒气!甚至更有憎恶!
“我宁肯现在杀了你……也不想看见小姐为你伤心……”
歆儿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你在说什么……杉儿……我不明白……”
“不用再装下去了,作为一个孩子,你已经把你的单纯美好饰演到了极至。”
歆儿惶恐起来,“杉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杉儿看着他,眼中的怒气渐消,……换之而来的,却是莫大的哀伤。她手中的力度轻柔下来,杉儿松了手。
歆儿立刻一个跃身站起来,逃离那危险的栏杆。
他发现杉儿仍旧看着他。歆儿涩涩的笑道:“杉儿姐,你怎么了……”
杉儿看了他一会,轻吐出一句话来:“你是东诸人。”
歆儿的脸色变了变,立刻摇头,“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东诸人……”
杉儿的表情平静,没有多说什么——歆儿却觉得她那一双眼睛利得像把剑,搅得他心绪不宁!
“怜秀已走,小姐知道后……不知会是如何感受。”杉儿看着他说道。
“呃……是啊……”歆儿低下头去,不敢看那双眼睛。
“对小姐而言,最大的伤害……莫过于背弃。她绝不会轻信于人,可是若是信了,她便会全然不顾。”
“…………”歆儿不知如何答她。
杉儿看着歆儿,眼里是决绝。“若留你活下来他日让小姐受苦……不如我现在杀了你……”
歆儿愕然抬起头看向杉儿!——温柔乖顺的女子手里残留着猩红的兔血,这样子看起来叫人心里发慌!
杉儿是从不杀生的。哪怕是这些兔子,也都是小海处理好之后交于她。就是这样的杉儿,她说她要杀了他。
“可是……你若是死了……”杉儿面容哀伤,“你若是死了,小姐一定会难过的……”
歆儿的心猛地一沉!——犹如千斤锤重压在上头,压抑死闷不能呼吸……
你若是死了,小姐一定会难过的……
沽月汐……
娘……
沽月汐……
娘……
沽月汐……
娘?……她究竟是什么人……她究竟是我的什么人……
是沽月汐?……还是娘……
杉儿摇晃着站起身,她一脸疲倦,显得憔悴许多。步伐不稳的向甲板下走去,一边说道:“歆儿……别让小姐看出你不是歆儿,因为在那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
歆儿站在甲板上,愣愣的看着杉儿的背影,他问:“你是几时知道的……”
杉儿停下来,“……那天,你告诉我,船的方向变了。”
歆儿苦涩的一笑,竟然,是他大意了……
华葛、西婪、北岑三国海域狭小,一般人家的小孩极少接触大海,即便是接触了,大人们也不会轻易带他们出海。——只有在东诸,广袤的海域与内陆的干旱缺水,使得人们的生活与大海紧紧相系,东诸人,没有一个不习水性的,没有一个不懂驾船的……
辨认方向时,杉儿看向天空,那日阴云密布没有星星,歆儿却轻易的说出了方向——
只有常年以海为生的东诸人,才有这样的天赋。
歆儿在甲板上坐下,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脚上的靴,腰间的匕首……
歆儿从袖中取出银蛇。这生灵虽已消瘦,却格外美丽。他想起沽月汐对他说的那翻话来。
“不要让你的宠物太强大,太强的力量只会使它们离开你,甚至伤害你,你的力量永远要在它们之上,操控住它们;也不要让它们太弱小,它们需要诱发力来成长,需要诱饵,你要给它们去征服别人的机会。”
所以,所以她让蔚小海教他习武,让潇沭延教他异国语言与民俗,她送他银蛇,她将他束缚在自己身边——以这样的方式,她不愿让他离开,她似乎……企图让他习惯一个新的世界。
“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被她看破了呢?……”歆儿躺在甲板上,他看着这一片颜色灰暗的天空,脸上尽是苦涩的笑。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吧……
潮湿风吹过歆儿的身体,他闭上眼睛,他想起杉儿那一双满是憎恶与怒火的眼——他是这样的害怕,害怕失去眼前这一切美好……
“娘……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孩子……该有多好……”
轻柔的话语被风吹破,它们碎在这海风中,支离破碎。
终回 第一节 相逢遗恨
海面上碧波万里,温热的光在水波中灼灼燃烧,初夏已到,飘舞着白色旗帜的船队成半环形状停浮在海面上。潇沭辰站在船头处,脸色不太好看。而一旁的潇沭潜,则显得更加躁动,他肩上的小松鼠因主人恶劣的情绪而不敢妄动。
潇沭延走上船头,身后跟着歆儿与杉儿,杉儿后面,是蔚小海与蔚小雨。
“士兵传报说无法靠岸,怎么回事?”潇沭延问道。
“东诸皇帝的军队驻扎丘昃,我们无法靠岸。”潇沭潜侧着头说,高挑的眉显示着他此刻的不快,“按沽月夫人的意思,东南行驶势必到达丘昃,我们理应在此处扎营。”
潇沭延看向潇沭辰。
潇沭辰深锁着眉,点点头,“攻打东诸,丘昃是唯一的缺口。”
潇沭延面容上浮现忧虑神色,“久不靠岸对我军不利……既同是攻打东诸,为何不结为盟军?”
潇沭辰却是摇了摇头,“两军联盟需要首领宣誓协议,……沽月夫人尚未回来……”
杉儿淡淡一笑,心想,若是小姐回来了,更不可能成为盟军。
“延将军。”
潇沭延转过身来,叫他的人是歆儿。
——灵秀的面庞上挂着浅笑,歆儿向前走了数步,问道:“歆儿有一事不明。”
“小公子但说无妨。”潇沭延回道。
“驻扎军营这种事情,什么时候开始需要论起先后来了?”歆儿笑问他,笑容明媚。
“公子的意思是……”潇沭延有些犹豫。
“没错,何必论先后——”潇沭潜笑起来,“我们海行已久,必须靠岸蓄积物资,难道还怕他们打来不成!”
“潜!”潇沭辰扫他一眼。
“辰,下令靠岸吧!我们远行这么久,士兵们都累了!”潇沭潜坚持己见。
潇沭辰一脸沉着,“这里地属华葛,我们如要靠岸,就必须征得华葛皇帝的同意,东诸就在眼前了,怎么能胡来?!”
潇沭潜闭了嘴,望着远处的紫色旗帜心烦意乱。
杉儿没说话,她看着歆儿,方才歆儿说的那翻话时,竟让她恍惚见到沽月汐的影子——这是她诧异的原因,也是她不安的理由……
杉儿心里很清楚,沽月汐表面上虽然对歆儿漠不关心,两人对话也只是冷言冷语,刺芒相对,但是她看得再明白不过……沽月汐对歆儿,已经算得上是花尽心思。
这样一个孩子,忤逆难顺的孩子……却叫沽月汐这般爱护着……
杉儿的心沉甸甸的,她心里有个阴影,逐渐扩大——歆儿,对这次战役……究竟是福是祸?
“杉儿姑娘。”潇沭辰唤道。
杉儿回过神来,看向潇沭辰,疑问道:“辰将军有何指示?”
“指示不敢当……”潇沭辰满面愁云,“沽月夫人不在,我们三将不敢轻易做主,眼下这个样子……杉儿姑娘如何看?”
“我只是一个卑微婢女,怎敢逾越身份。”杉儿只是轻轻笑了笑,“夫人不在,杉儿自当遵从公子的意思。”
“这……”潇沭辰为难的看向歆儿,这孩童虽机敏,但到底也只是个八岁顽童,潇沭辰拿不定主意。
歆儿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双眸饶有趣味的看着远处飘扬的紫旗。
忽然听得一声厉鸣!——声音嘹亮,尖利破耳。船队上的士兵们纷纷仰头观望——
九霄正于上空盘旋飞翔!
杉儿与歆儿同时一惊,喜笑开颜。
“夫人回来了!”
“娘回来了!”
远处有船驶来,羽白帆,鹰橼底,尾鱼船身是北岑船只的特色。
半环状的船队围聚上来,将北岑木帆围在中心——
沽月汐从船舱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少许倦意。
“架梯!恭迎夫人!——”潇沭辰高声呵道!
营帐内,林逸之低头看着地图。
赵旬走进来,“陛下。”
“什么事?”林逸之仍旧没有抬头。
“西婪的军队要求靠岸。”
“不是已经回绝过吗。”林逸之有些不悦的直起身子,视线暂时终于从地图上移开,他看向赵旬,“去告诉那位潇沭辰将军,请他们另寻别处,丘昃是华葛地界。”
“可是……”赵旬并不离去。“……潇沭辰说他们的统领要见陛下您,……说要详谈此事。”
“哦?”林逸之眉毛微挑,“怎么,他们那位神秘的主人终于要显身了?——有意思。”
林逸之放下手中的地图,转过身来,“他们有说怎么会面吗?”
赵旬低着身子,恭敬回道:“他们说等候陛下的传召。”
“真有趣……”林逸之嘴角勾起笑意,“你现在速去接迎。”
“属下遵命。”赵旬退出营帐。
沽月汐自从回来后便没有多说一句话,她低沉着眉眼,心事重重。歆儿在一旁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唤她:“娘……”
沽月汐低头淡淡看他一眼,眸子又转向海岸处,继续望着焦急策马而来的赵旬——赵旬身后跟着若干个士兵,他们在岸边下马。
歆儿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下岸的桥已架好,潇沭辰、潇沭延、潇沭潜站在一旁,士兵们皆列好了阵势,在岸边列作两排。沽月汐将要下船。
“夫人!……”蔚小海与蔚小雨跟上前,有些担忧。
沽月汐挥手制止住他们,“按照常理,我去面见华葛君王,携同武将是忤逆之罪,你们就此等候,不可胡来。”
蔚小海与蔚小雨无奈停下步子,两人望向杉儿,眼里的信息无非是希望杉儿能劝阻沽月汐。杉儿心里生生发痛,她心里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