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第二日柴洛槿在邘州城内四处搜刮至宝虹蚕丝,取十二丝中最金贵的天蓝丝缝制了一件缎面长衫,说不出的轻灵风华。于是死缠烂打一定要他穿上。
这是他毕生第一件白色外的衣服,走出来时,平地风息,倏然安静。
柴府的丫鬟仆从,甚至跟在他身后的山水渡随从,全部神情呆滞,一张嘴将合忘合,只是盯着这个有如蓝天流云之人。
柴洛槿抹去嘴边口水把周围觊觎之人全部打跑,掏出针线道,「最重要的工序,来了!」
拉他至园里湖边,开始摩挲打量他衣角的那片写意空蓝。
「做什么?」他低头看她比比划划,问道。
「绣些东西!」晶亮双眸如夜空繁星。
他于是双手反支地,抬头仰望那无边星河不再管她。
柴洛槿埋头努力工作,她绣工完全上不得台面,要折腾这天价缎面不禁还有些心虚,比划良久都未下手。
清风徐徐,吹来虫鸣点点,水气氤氲。
星空下,神仙样的空蓝流云男子一双辽远的眼睛已经不知入了何方天地,在想着什么人事,一旁那个丫头跪坐在地横拉竖拽他衣角抓耳挠腮,此景也颇为有趣。
忽然一只白鸽从空中飞来旁若无人直往他手边奔,他伸手拿住,单手从鸽子脚上卸下绸卷,打开仔细看,毫不避柴洛槿之嫌。
柴洛槿低头扔自拨弄针线,忽启口道,「不怕我瞄到么?」
「暗语,你不懂。」单手一握,一方绸卷就化了粉,从指间漏下。
柴洛槿移动的针线忽有些缓,山水渡在邘州有事?或发现何事?以风无名对其师的信任,不会这么快挂念飞书,便飞书也不会用暗语……
「要扎到手了。」他忽然道。
柴洛槿一敛神又开始飞针。
一片叶子悠悠扬扬飘到她头上。
他盯着她头上的落叶,看着认真得发光的小脸,心道,还是个孩子。
终于柴洛槿咬断线头,兴奋地喊,「大功告成!」
他低头看自己衣角原本天蓝的缎面上,绣了一块纯白出来,弧角长方形,长方的中段却两边生出两个小正方,像耳朵又像翅膀,连成一片纯白如云的奇怪形状。
「是什么?」
柴洛槿低头打量那东西,忽然忍不住耸肩笑,在地上打个滚后坐定看着他双眸,认真而灿烂地笑道,「唔……这是卫生巾。」
「未生巾?」
「嗯,这是女儿家最贴身贴心的东西,解忧去烦恼……我便把这绣在你身上,贴心……呵呵呵呵。」灿烂着就变了傻笑,看起也颇为真诚。
他伸手在卫生巾上摩挲一下,点点头。
……虽然不知她为何对我执着,恨不能什么都掏出来甚至自杀般赔上势力,不过在尘埃落定前,就陪她玩一会儿吧,即便只到明天为止。
他凝眸看看她,又往空中望去,想自己的事,眼里虽飘忽却也锐意惊人。
柴洛槿猜测着他眼里的内容,他望天,她看他,真希望一世悠悠,便这样下去。
在邘州停了三日,浑不觉时日流过,正想着在这逍遥地多耗几天。一路不素人马入了柴府。
「耶?风临府大驾?!」柴洛槿叼着一根青菜叶惊奇,看着来人衣襟上的风火标记道。
「风临府遣部,幸会小财神!」
「唔,请坐请坐。不知尊驾何为?」
「传王爷话,已经十七日了……」
柴洛槿一噎,半天吭吭吐出菜叶道,「哦,知道知道,这便动身,请王爷海谅……」头疼。
眼中忽然精光一闪,柴洛槿道,「遣部来邘州,怕不是专程为了区区啊。」以他的脾性,顺路可解,专程却决不可能。
「呵呵,」遣部来人一笑,「鄙人话已带到,小财神即日动身为好,这便告辞了……」
柴洛槿看着门边消失的人影,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转脸看那个正在慢斯条理喝汤的神仙哥哥,沉思。
「一会儿启程回敛都,神仙哥哥不累吧?」
「嗯。」
翻身再上马,不过几日又要离开,不忍看柴爹柴妈细碎的老泪,打马飞奔。
被她从怡然自得的乡间拉来这喧嚣州城,又不能行孝陪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她怔忡间突然看见神仙哥哥倜傥的蓝衣角上翻飞的卫生巾,竟一个不小心从马上笑翻下来,时而捧腹时而捶地在地上打滚良久,剩马上几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快乐总是自找的。
二十二、何必惹尘埃
真爱却总是要经些磨砺的。
回敛都柴府,耳边挥之不去就是闻之唠叨,眼见她把个山水渡的大煞星引入府里,闻几欲跳脚。
小草来过一趟,青衣依然倜傥表情依旧春风,只是与柴洛槿带回之人照面时,也禁不住俊眉深锁。
柴洛槿嗟叹,她的神仙哥哥已被诸人定位为惑主妖孽矣。
翌日大早骑上仅余的一匹破云奔往铎州,禁不住想起被大草儿整死的几万两黄金,心头绞痛。
初次从大门入王府,开门的小厮见到她却不住地脸皮抽动。
「小财神鹤鸣大驾,王爷静候多时了。」玲珑八面的总管笑颜领路,在把柴洛槿绕晕前停在了流光厅前,俯身道,「王爷,小财神来了。」
冷脸,绝色。
郑显坐在桌边神色倨傲,瞥眼看她吊儿郎当晃进来。
「王爷,小洛槿不喜欢桌边讲话,小洛槿喜欢床边说话,王爷知道的啊。」
郑显不理她秽语,勾一张破蒺藜凳子出来,目示她坐下。
柴洛槿瞪着那张倒刺横生的凳子,背上寒毛直立,心道这怪王爷不会真生气了吧,在他脸上揣摩一番,笑道,「区区臀嫩,不敢受王爷抬爱,不然……区区就坐王爷腿上吧!」走过去就要坐他身上。
郑显怒目直视道,「你究竟把本王府当成什么勾栏地方,来去随意说话秽意?」
柴洛槿吐个舌,端坐道,「王爷备了这一桌好菜,也不是来惹区区眼馋的吧……」在桌上扫一圈,发现好几样不同制法的肥嫩鸡腿,执箸夹起外焦里嫩油光金黄的炸肉块,嘴角一挑道,「区区的喜好,王爷总是记得清楚啊……」
郑显眉一蹙,「厨子定的谱,与本王无关,吃便吃,吃完了说事。」
柴洛槿浑不客气饕餮食之,吃到一半对盯着她啜手指的王爷道,「王爷居然忍得区区的吃相,有些人是恨不得剁了小洛槿可爱的手指头呢——」
郑显转过头不答话,半晌问,「谁?」
柴洛槿正色道,「坏人!」
等到桌上酒菜都入了她肚腹,柴洛槿捧着肚子眉头难松。
「你竟然……」郑显没说完话,嘲笑女孩儿食量似乎不端正。
柴洛槿哼哼唧唧便不肯再坐,起身要去王府庭院里走走。
郑显缓步走在前面,回头却见柴洛槿散步也不端庄,东一片叶子西一朵花。
日头已没,剩一点昏黄惨淡勉强支撑着白昼的名头。
郑显忽而在湖边坐下,这片大湖名曰草叶湖,湖岸有碧草无数,还有牡丹仰首其间……娘最喜欢的,便是碧草和牡丹。
柴洛槿肚胀未消,任郑显坐在那儿,自己绕着湖边踱步,时不时在某处高呼一声,「王爷,你听不听得见区区说话?」
郑显闭目小憩,却频频被柴洛槿尖啸打断,后来索性不回她,任她折腾,他自摘片叶子遮脸睡觉,等她绕完回来谈事。
「王爷,原来你这湖有这么大,区区后来问你的你都没听见呢!」柴洛槿绕圈回来,拿开郑显脸上叶子蹦达兴奋道。
郑显睁开眼瞅她,天已黑了,月还在云中,只看得见她一双贼亮眼眸。
「契约之事?」郑显声冷。
柴洛槿也坐下,「依旧啊。」
「大约如何办,总该告诉我。」
「……我要从南往敛都和京城运鲜货,从南往中那条路,都是我草护的范围所以畅行无阻,但是往北去,就要取道你的节山大马道和航道,一路往京城等地。」
郑显抬眼瞅她,不知她何时变蠢了,「运到之时,鲜货已臭。」
「这点王爷不用担心,区区是奇异之人,王爷知道的。」
郑显目带犹疑,又问,「然后呢?」
「生意之事,讲的是个势字,势起则事成。区区保证鲜货一役可逼得尤其宣负手来拜,然后夺他航线与马道,你、我、加他的三路,对伍诚包围之势可成,然后我们三路运粮,我有南粮,再借你居厌粮仓,便坐着也摧他个半身不遂!」
郑显沉默良久,又看似清淡随意道,「去山水渡呢?也为结盟?小心贪多嚼不烂。」
「呃……」忽左忽右开始顾盼,「其实,我只是去找梦中情人啦……」
胸口微滞。「那个白衣如鬼之人?」
「哪里啊,王爷没见他容颜,真是谪仙掩面,芙蓉羞惭啊……」
「能有多好看。」颇不服气。
柴洛槿绞着衣摆,「他啊……」,忽然抬头看向天空,双目迷蒙扭扭捏捏,以诗人般坠入情网的深沉声线道,「他有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他实在是太好看了……」
「噗——」郑显忍不住喷笑出来,绷住的脸如水化开,迷人的笑容又现脸上。
笑容持续,如山花摇曳,柴洛槿支颐专注地望着他。郑显忽然觉察自己笑多了,冷下面撇过脸去。柴洛槿着急地一把扳过他脸来,「笑得好好的怎么不笑了?」
郑显敛容端起森严架子道,「不闲话,事还未说完。」
「不说了,你不笑就不说。」死皮赖脸。
「有笑着谈事的么?那是笑话!」
「耶?我就笑着谈事啊,难道我就是笑话?」任她拉拉扯扯郑显就是不肯再笑,于是柴洛槿叹道,「不能笑着谈事,那就谈情啊,嗯?」挤眉弄眼。
精光逼视,掩不住的怒意。
最初这么几眼还能唬住她,如今他这劈死人的眼神在柴洛槿眼里却与媚眼无异,以她不纯洁的思维这简直就是良女遭辱前的半推半就,于是反受鼓舞地撸袖子欺上前去,捏住他脸颊道,「王爷的嘴好漂亮呢,给姐姐笑一朵桃花出来……」
郑显气得脸色泛黑胸膛起伏,几欲出离愤怒了,这还是生平头一回遭人折辱!
柴洛槿却眼眸转而深邃,轻轻抚在他颊边道,「你生气时都很寂寞……」
郑显微震,把她狼手拍开,别脸不再说话。
「王爷,盟友虽然是用来出卖的,但却是在信任之后出卖的,所以倒点什么无关轻重的垃圾话给我培养信任吧。」
沉默。
「我先说啊,简短一点说,我生在世家,母亲是家中仆人,爹凌辱她后只生了个女儿出来,很被瞧不起。爹不行了,分遗产时我留她走,后来钱花光了我又去找娘,她一直养我。结果没撑一年,她死在我手边……后面我倒是赚了不少钱,忽然就过来这里了。」柴洛槿话音平淡,呼吸却有些不稳,有些事情,还是往细了说不得的……转瞬回复平稳,她眼神轻佻如昔,转脸灼灼看着郑显道,「你呢?」
柴洛槿暗道电视剧三步走,下一步他不倾吐身世也要含情握住她手了,哦耶。
郑显凝目看着前面,不发一语。
风声细碎,似起还休。
……我在冷宫中出生,娘是失宠的惠妃,空荡荡左右前后走多远都没有人,只有喜欢做小手工的娘亲,喜欢把碧绿小草和牡丹种在一处的娘亲,她却从不准我叫母妃。空旷的感觉日子长了便习惯,寂寞的滋味咀嚼久了也凉了。幼年是秋千与娘的怀抱……五岁出静远宫门,我便成了皇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小王爷,皇帝许我滥杀无辜,许我张扬跋扈,宠溺我无度,却从不许我叫父皇……原来我是那个人的儿子,他唤他天下最美的人,抚摸他如同抚摸自己生命——佑王郑留,我的父王。我懦弱,眼睁睁看他人送葬自己的母亲,却不能扶棺守孝,眼睁睁看杀母之人安于榻上,只能阿谀奉承。我没有父亲真正疼爱过,没有朋友真诚相待过,亲生父亲避我如蛇蝎,杀母之人却最宠溺我,因为这张与父相似的脸。让我最安心的温暖,只有记忆中的娘亲……其实那时,我只要勇敢些,就能救下我母亲吧,我躲在帷幔后看着她的血尸被拖走,十几年从不敢与别人说那就是我的娘亲。我明白我盛气凌人的步伐走得如何虚无,也知晓自己的可怜……其实现在,我也有了富贵荣华与安定,我有了通天彻地生杀予夺的权势,所以睡觉前我会说与自己听,我已幸福如是,但有何求……但有何求。
这些话,他却一句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微微张口,又闭上了。
合上眼帘,关不住满目忧伤。
柴洛槿的视线在他抬起的下颌扫过,在他轻蹙的眉峰扫过,在他微合的眼线扫过,在他的忧伤扫过,审视,审视。
他一句话不说,可又似满腔欲言。
柴洛槿有铁打的心脏,有无德的肝肺,有唯利的眼光,她不信人间的温暖,那一定灼人,她从不怜惜弱者,活该,何必。所以眼前俊美的人不经意赤裸裸的伤痛与脆弱,却只让她窃喜,原来此人,很弱。
清风白露,滚下几颗在树叶之间。
郑显收住心口的隐疼,敛神道,「无事,我想睡了。」
他说我,忘了说本王,坐起身来左手抠住右手,力道奇大。
柴洛槿凝神看了会儿他低垂轻扫的长睫毛,撇嘴摸着大腿好一阵,手在自己鼻前后脑上乱搔一气,终于还是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只剩交错的温暖。
……
头疼欲裂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