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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发现方回春也与冷锋相同,没有十年前的记录。”戚少商皱眉道。
“猜得不错。我将此事报知先生,先生闻后半晌不语,只是回到书房独处了一个多时辰。出来后对我说道:‘十年前,也就是崇宁五年冬,陈王赵佖谋逆,圣上将其一族赐死,抄其府。不料有几名贴身侍卫逃脱,追缉不果,不知所踪。你可由此线索追查,若是找到这几人,务必将他们生擒,带到我这来。’我尚有些疑惑不解,先生又道,事关皇族,内中隐情不便由外人知晓,待到时机成熟,自有分明。”
顾惜朝手中把玩着他从戚少商的床柱子上拔下的小斧,忽然道:“冷锋与方回春,是否便是当年的陈王近侍?”
冷血目光一闪,似有赞赏之意,道:“后据我所查,当年出逃的侍卫共有四人,冷锋与方回春便是其中之二,其余两人也更名换姓,混入江湖。扬州长风镖局,中原八大镖局之一,长风镖局的当家步千里,使一杆霸王枪,重七十二斤,有万夫不当之勇,人称‘枪王’。此人,也是当年陈王近侍之一。可惜,那第四个人藏得极深,一时间竟找不出。”
戚少商道:“当务之急,便是抢先凶手一步找到步千里,以免他也遭遇毒手。或许只要找到他,这其中的秘密,以及凶手的真正目的,便可昭然了。”
冷血道:“对!我们这就起程,前往扬州。”
戚少商正欲起身,又迟疑道:“铁手与追命尚在外查案未归,是否该等他们回来?”
冷血犹豫了一下。
片刻的沉默中,顾惜朝忽然道:“不是还有十九么?”
戚少商眉间一舒:“十九虽年幼,行事却也沉静谨慎,可堪大任。就让他留下,知会铁手与追命好了。”
出了沧州城西门不远,便是当年隋炀帝为了“烟花三月下扬州”所挖掘的大运河了。
河边有一古渡。
枫林津。
原本因两岸寒露过后,枫叶似火而得名。霜秋时节,也常有骚人雅士前来踏叶寻胜,一览那江上枫林乱夕曛的盛景。可如今百叶凋零,除了渡津之人,鲜有游者。
晨光熹微之时,戚少商、顾惜朝与冷血已至林畔渡口。
眼前一片开阔。
向后望,衰草黄尘,迢递直到天际;向前望,西风呼啸着卷过丛丛芦苇,催动拍岸的惊涛,呜咽不已。
渡口的木桩上系着两只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盘腿坐在船沿垂钓,他身旁披蓑戴笠的汉子垂着头,缩着肩,似乎还未睡醒。
戚少商上前道:“老丈可是这里的船家?”
老者抬头,见是三位配剑的江湖人士,道:“老朽在这摆渡已有四十多年啦,几位大侠这是要坐船吗?”
戚少商道:“我们要顺水南下,这船最远能到哪?”
老者道:“可至德州,到那你们便可再换船南下。”边说边颤巍巍地起身。一阵江风吹过,老者嶙嶙不胜风寒,低头捣胸猛咳,却不料脚下被绳索一绊,直向河中栽去。
戚少商情急之下凌空一步跃上船,伸手去拉,堪堪扯住老者的两只臂膀。
就在这一瞬间,船尾蜷腿垂肩的那汉子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
一点几乎微不可见的寒星从他袖中迸出。
直射向戚少商。
戚少商的腹肋空门大开,而他的手,正被人紧紧刁住。
咫尺距离,瞬息时间,冷血与顾惜朝尚在他身后一丈远,援之不及。
戚少商已避无可避!
8 秦苦寒与秦苦寒
戚少商竟不避!
他运起全部掌力,猛击向老者双臂的曲池穴。
老者心下骇然:淬毒的鸩尾针虽必取戚少商的性命,可自己也免不了经脉俱断、双臂残缺的下场。
人性本私,何况是敌。他自然是不肯拿自己的臂膀去换别人一命的。
于是他本能地出掌迎上。
以他一甲子的内力修为,就算是九现神龙戚少商,也休想伤到他一分一毫。而戚少商却会因这瞬间阻滞,不偏不倚地挨上鸩尾针的致命一击。他自认算无遗策。
四掌对抵的刹那,老者心中一沉。
戚少商这掌,是虚掌。
劲力含而未吐,至多只用了五成。
他忽然明白了戚少商的用意。
但为时已晚。
戚少商就借着他一股凌厉的掌风,顺势向后疾退。
鸩尾针自他腹间险险擦过,划破了衣襟。
这一切的一切,只在那眨眼之间。
戚少商跃回岸上,脚下一个踉跄,一口鲜血喷薄出来。
他于绝境中撤力接了老者一掌,内伤不轻。可这总比丢了性命要好得多。多少年的江湖风雨、多少次的生死历练,取舍之间、得失之理,他心如明镜。
老者颓然垂手,道:“以进为退,借对手之力为己用,戚少商,老夫低估了你!若方才你跳水而避,九现神龙如今已是死龙一条。”
戚少商心中一凛,看来船身周围的水中怕是染了剧毒、暗藏杀机,专候他做得水之鱼了!幸好方才自己没有轻易入水。
他正欲开口答话,胸口一阵气血翻卷,甜腥味涌上喉头。
忽然背后伸来一只手,抵在他的命门穴上,缓和舒展的真气徐徐注入,这才提起一口气,冷冷道:“暗箭伤人,非正人君子,看来我也不必对你手下留情了!报上名来,逆水寒专斩邪佞之徒!”
老者目中精光暴涨,将外披一掀,内中是一件漆黑长袍,朝晖下碧光粼粼。面上的神色也改变了,冷漠而肃杀,与方才垂暮残烛之态判若两人,粗砺的声音响起:“姓戚的!你在老夫眼中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竟猖狂至此!老夫本想留你一条全尸的,如今非要将你的脑袋切下来称一称究竟有几斤几两重不可!”
不等戚少商答话,顾惜朝缓缓撤回抵在他背上的手,冷笑道:“戚少商的脑袋和你脖子上那颗肉球一样重,你割下肉球来称一称不就得了?”
老者脸上肌肉扭曲,喉中咯咯有声,却不怒反笑。那笑声入耳,如闻荒野中枭鸟夜啼,令人毛骨悚然:“趁你现在还能说话,就好好逞逞口舌之利罢!”
冷血见他黑袖下一双骨节暴出、青筋毕露的手上忽地缠上了一圈圈乌黑的锁链,失声道:“钩魂飞镰!你是‘鬼见愁’秦苦寒!”
老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桀桀笑道:“你这娃儿好眼力,好筋骨!比老夫那徒儿可强多了!”
他身后披蓑戴笠的汉子依旧低垂着头,袖中却滑出一管翠绿洞箫,紧紧攥在手中,直攥得指间泛白。
仔细瞧去,却发现箫身比寻常洞箫多了一个孔。
冷血沉声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江湖上继‘燕子’、‘将军’之后排名第三的杀手——箫人!没想到你是‘鬼见愁’秦苦寒的徒弟。”
秦苦寒道:“娃儿,老夫是愈来愈中意你了!干脆老夫今日便破格免试收你为徒,还不快行拜师大礼?”
冷血冷冷道:“你先问过我手中的剑再说吧!”
“不识抬举!”秦苦寒咆哮道。说话间,钩魂飞镰脱手而出,漆黑的绞索在空中划出变幻莫测的弧线,飞镰以一种极诡异的角度极凌厉的气势削来。
如此阴森的一招,却有个美丽的名字:“红焰蝶舞”。
因为当飞镰将人的脑袋削去时,颈子上冲出的血,就如一只只火红的蝴蝶。
而钩魂飞镰的第一击,竟是冲着顾惜朝而来。
看来秦苦寒还对顾惜朝方才的出言讥讽耿耿于怀,口上不说,心深恨之。
顾惜朝可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血,喷成只火红的蝴蝶。他手一扬,神哭小斧射出。
眼见两刃即将在空中相撞,秦苦寒手腕一抖,绞索曲线突变,飞镰在半空一绕,竟轻易避开了小斧,再次向顾惜朝袭来。
顾惜朝旧势方尽、新势未出,而飞镰已至眼前。
那生死一线的瞬间,他脑中一闪而逝的,却不是晚晴温柔的笑颜,而是那一夜惊鸿游龙般的剑舞英姿。
这倏然间到来的念头,甚至比死亡本身,更让他恓惶不安。
他竟在这要命的关头,微微一怔。
箫人向前一步,横在冷血身前,道:“出剑。让我瞧瞧你究竟够不够资格做我的对手。”
冷血道:“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瞧的。到了该出剑的时候,自然会出剑。”
箫人低低地笑了一声,终于抬起了脸,道:“你很冷,也很傲。练剑之人,是该有冷意傲骨的,我欣赏你。”
斗笠下是张丰神俊秀的脸,一双眼睛灿若寒星,竟比秋水还有神。
冷血有点意外,端望了他一眼,道:“你……不是甘心居于人下之人。”
箫人笑了:“一面之缘,你倒是了解我。可惜,今日你我之战,无可避免。”
冷血道:“我却很期待这一战,出招吧!”
洞箫在半空中挽出翠绿的柔润的圆弧,皎好如月。
箫人的箫,是乐器,也是武器。
这一招,便叫“平湖秋月”。
冷血反手拔剑。
当你看到他正拔剑时,其实他的剑已刺出了。
他的剑,只攻不守。
因为他认为最好的守势就是反攻。
这也是冷血的原则。
江湖上盛传他一共有四十九招剑法,剑招皆无名,但却势不可挡。
他这一剑,直刺圆心。
“叮”的一声轻响,箫人的箫势又转,如峰峦叠嶂、如飞湍瀑流,扑面而来。
这招,叫做“高山流水。”
冷血目中精光一闪,长剑翻飞,欺身而上。
顾惜朝几乎可以感觉到,利刃散发的寒意带给肌肤的刺痛感。
却不是钩魂飞镰。
是一柄寒芒凛冽、银光流转的剑。
逆水寒。
飞镰击在逆水寒上,溅起星点火花。
戚少商的这一挡,让顾惜朝有足够的拔剑时间,也让他自己又呕出了口鲜血。
顾惜朝的“秋水长天”已出鞘。
他望了戚少商一眼。
戚少商明白这一眼中的含义,他狠狠咽下喉中热血,身势陡然一转,与顾惜朝并肩而立。
一青一白两道剑光,左右交汇,凌空一击。
绞索禁不住剑气,环环崩毁,飞镰斜飞了出去。
剑势却不停,两股剑光似乎已融为一体,直向秦苦寒疾射而来。
秦苦寒见眼前双剑合壁,威力倍增,心中一悚。手势再翻,绞索另一端的飞镰自宽衣大袖中弹出,迎了上去。
江湖上人人皆知,钩魂飞镰镰出必钩魂,却鲜有人知,钩魂飞镰是子母镰。因为秦苦寒从来只出一镰,一镰足矣。而今,他却打破了二十多年来的规矩使出了母镰,可见他已完全收起轻慢之心,将眼前两人,视作劲敌。
冷血一边与箫人缠斗,一边暗忡戚少商伤重不敌,分神一听,剑气冲展而镰啸微乱,知秦苦寒已露败迹,心下稍安。
却突然听得气流中夹杂一丝隐秘劲风,他转头厉声喝道:“小心暗器!”手中的剑不免缓了一瞬。
高手之争,胜负就在一瞬间。
箫人的箫就趁着这一瞬的凝滞,刺上冷血左侧肩井穴。
这一箫若刺进,冷血至少一臂不保。
可箫人的箫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冷血道:“为什么停手?”
箫人冷冷道:“我要的是一个全力以赴的对手。”
冷血道:“你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你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箫人微微一笑:“可我并不觉得可惜。因为我发现,冷血面上虽冷,心却是热的。冷血的血,只为他认为值得的人、该做的事而热。”
冷血一顿,叹道:“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杀你。”
箫人道:“可是你我都别无选择。”
“秋水长天”波光荡漾之处,一根牛毛细针断作两截。
逆水寒穿胸而过。
秦苦寒无法置信地望着胸口的冷冷剑锋,脸上逐渐浮出一个扭曲的笑。
他双手抓住剑刃,用力向外一拔。
一腔浓血喷出。
血,是碧绿色的。
顾惜朝惊道:“血有毒!”
戚少商错身一避,持剑的手背上还是溅到了三两滴。
整只手立刻黑了,黑色不断沿着臂上的经脉向上蔓延。
秦苦寒阴冷而得意地狞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是他最后的一招:“长泓化碧”。
他的黑色外袍,经过了毒液七天七夜的浸泡,噬骨之毒,沾肤即入。
他的血喷出时,自然也沾上了衣上之毒。
而讽刺的是,忠臣之血,与恶人之血,竟都是碧色的。
顾惜朝缓缓走到箫人面前,一字一字道:“解、药!”
箫人道:“我凭什么要给?”
顾惜朝森然道:“凭你的命!”
箫人一瞥远处,道:“他们来了,比我想象中要快。”
顾惜朝与冷血一愣。
箫人借机凌空向后翻起,一招“细胸巧翻云”落在江边船上,指风一弹削断了系船的绳索。
木船立刻顺水漂出两三丈远。
顾惜朝一甩衣袖便要追去,冷血道:“已经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