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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只余天祚帝与赵琮两人。
他俯视赵琮,道:“你说。”
赵琮缚住手脚跌坐于地,却神态如常,毫无半点狼狈之色,道:“我怀中有张地图,请陛下取出御览。”
天祚帝蹲下身,伸手在他怀中一摸,掏出了张羊皮地图,展开一看。
“这……这是辽、宋、金边界,南京道、中京道与西京道的地图!这可是我大辽门户……你是怎么弄到的?!”
赵琮道:“这个容小王日后再细禀,当务之急是如何退了金国追兵。请陛下看图中护步答冈的西南侧,离此地约三十里处,便是夹山。”
天祚帝道:“夹山又如何?”
赵琮道:“此处正是退敌的大好机会。”
天祚帝怒道:“夹山绵延数十里,口窄腹深、幽纵难测,更是个有进无出的葫芦口,你是叫朕的军队都去做入瓮之鳖么?”
赵琮笑道:“别人以为无路,我却能找出路来,这便是小王将地图呈于陛下之意。此图名曰‘江山社稷图’,而今天下烽烟四起,各国边界的边卡布防、关隘要据俱在其上,小王在此不怕说句大话,得此图者得天下!”
天祚帝两眼放出光来,惊道:“得此图者得天下?”
赵琮道:“陛下且看图中,青色之处详细标明了各处鲜为人知的密径,夹山虽看似有进无出,却有一条隐秘的捷径直抵东京沈州。我们即刻转道进入夹山,金兵不知就里,沿着官道定是要追岔了路,陛下便可顺利脱险;即便万一追了上来,我们也可借夹山口小纵深、路窄崖陡之势,以伏兵掩于山道两旁奇袭,正是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处啊!”
天祚帝点了点头,忽而又皱眉道:“即使到了沈州,那里兵力微薄,如何保驾?”
赵琮道:“陛下不用发愁,我大宋十万精兵,正在前往沈州的路上,不日便可至。届时两军汇合,再从夹山出奇兵,杀他个回马枪!”
天祚帝满面得意之色,大笑道:“妙计啊妙计!如此何愁完颜那贼不灭!”
笑声嘎然而止,天祚帝脸一沉:“离王,你身为宋国王爷,不将此‘江山社稷图’图献于宋主赵佶,却为何要献于朕?莫不是其中有诈?”
赵琮黯淡了神色,道:“事已至此,小王也不妨坦诚相告。赵佶与我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恨我位高而无实权,纵有定国安邦之谋,却无一兵一卒在手,只得借助于陛下之兵力。如能除去赵佶匹夫,江北之地,小王愿拱手奉于陛下,以表感激之心!”
天祚帝见他面色愀然,言语中真情流露,说到伤心之处,几乎要坠下泪来,心中信了八、九分。又觉他此时虽容颜惨淡,修眉凤目之间,却更平添了一股霜染秋叶的幽雅韵致,映着眉心一点殷红,分外秀美醉人,不由旧习难改、心下生痒起来,凑得近了,伸手去摸他脸颊,口中道:“离王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朕要的不是什么感激之心……”
赵琮本就苍白的面色一下煞白如雪。
千算万算,却还是少算了天祚帝的荒淫无耻,方才为取信于他不得不自缚手脚,倒将自身处于劣势了。
见他无法抵抗,天祚帝的手脚愈发放肆起来。
赵琮急道:“陛下,追兵倏忽便至,如今不是玩乐的时候!”
天祚帝阴笑道:“机会难得,到口的肥肉那有不吃的道理?”
赵琮咬了咬唇,低声道:“军情危急之时,只怕陛下也玩得不尽兴,还是等追兵退去后再说罢。”
天祚帝见他语气柔弱,加之担心追兵突至,转念一想,收了手道:“反正你也逃不出朕的手掌心,也不急于一时……”
他高声叫道:“来人!帮离王脱去锁链、解开穴道。传令三军,重新整队,轻装秣马,取道夹山!”
赵琮解了束缚,起身上马,目中杀气凌厉,如焚烧的烈火几要将自身也燃起来了。他攥紧了拳,咬牙将逆冲之气导入丹田,才止住了渐至曼延全身的痉挛,汗透重衣。
他喘了口气,微不可闻的声音喃道:“惜朝……这是最后一关了……”
天色将明未明。
金主完颜旻领着激战一夜却无甚倦色的将士,在山坳处停了下来。
探子来报,称失了辽军的踪迹。
完颜旻拧着眉思索着,道:“传令下去,兵不卸甲、马不下鞍,原地休息。叫几位将军们都来见朕。”
简易军帐很快便搭好了,完颜旻坐于上位,目光扫过一干将军,忽觉少了两人,问道:“两位客卿为何不在?”
众人皆面面相觑,摇头不知。
有人道:“昨夜战况激烈,莫不是失散了?”
完颜旻道:“快派人去找。”
兵卒一声诺,正要传令,帐门一掀,一个苔青色身影迈了进来,神清气爽,姿态飒然,朗声道:“不用找了,顾惜朝在此。”
他口中说着话,目中精光却如飞电过隙,不失时机地在座下每个人的面上掠过,截住其中一人瞬间的惊愕眼神时,幽光一闪。
完颜旻冲他颔首示意,道:“诸位将军正议论着辽军去向,不知顾卿有何高见?”
顾惜朝淡然一笑,道:“怕是另寻小路逃了罢。”
完颜旻道:“朕也这样想。方才又派了斥候去探军情,若是还寻不到踪迹,我们便南下直取东京及其州县。有道是穷寇莫追,这一战已大大伤了辽国元气,辽主就算逃回上京,也坐不住几天龙椅了!诸位若无异议,就这样决定了。”
众将纷纷点头称是,退出帐中。
顾惜朝盯着一人身影,悄无声息地尾随而去。
转过山坳,前方身影停下了脚步。
顾惜朝淡淡道:“见我分毫未伤、安然无恙,你很吃惊是么,粘没喝?”
粘没喝缓缓转过身来,道:“顾惜朝,你在胡说什么?”
顾惜朝冷笑道:“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中有数。不管你承不承认,这帐我都算在你头上。”
粘没喝用余光向四周扫了一圈,方才道:“你想怎样?”
顾惜朝单刀直入,道:“解药。”
粘没喝笑了起来:“方才我还几乎以为你真安然无恙了。你若是没中毒,找什么解药?我既然想杀你,又怎么会给你解药?顾惜朝,我留意你很久了,原以为你是个大敌,莫非我高估你了?”
顾惜朝也笑了:“不是高估,是低估了。你必须给,不给,便要死。”
粘没喝道:“就凭你?”
山坳边上转出一人,沉声道:“还有我。”
粘没喝打量了他两眼,道:“戚少商,你看起来伤得不轻啊。中毒的中毒,受伤的受伤,任你们联手也是徒然,我的连珠箭你们当时躲不过,而今就更躲不过了!”
戚少商抽出逆水寒,直指向他,怒道:“背后偷袭,看来你也非正人君子,我戚少商平生最恨奸佞屑小,出招罢!”
粘没喝道:“九现神龙果然气势不凡。听闻你内力精湛、武功了得,不过你真有把握一剑将我制服?我若是一声高喝,多少大金弓箭手便会一涌而上,任你真有九条命,也得伏尸当场,你们身在我国,是敌是客,由不得你们!”
“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手?”
粘没喝抱臂道:“原本是无冤无仇,可当下碍到我的路,便有冤有仇了。”
戚少商不解,道:“什么意思?”
顾惜朝脑中却已转了几百转,目光一闪,道:“原来你是担心我们留在金国为官,事态会对你不利?”
粘没喝面上一寒,道:“何止是为官?陛下为了将你们留在大金,甚至考虑让你顾惜朝坐上孛极烈之位。在大金,孛极烈就如同你们宋国的左、右、中相,如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要之位,怎能拱手让给一个宋人?”
顾惜朝道:“怕是不止如此罢?粘没喝,打从银术向我挑衅的那一日起,我便发觉你眼神不善,你留意着我的同时,我又何尝不也在留意着你?你的野心,何止是孛极烈的位子,你欲控制三相之位,为的难道不是再往上爬一步,问鼎九重?”
粘没喝目中杀机大盛,道:“顾惜朝……你们非死不可!”
顾惜朝冷笑一声,道:“可惜了!”
粘没喝道:“可惜什么?”
顾惜朝向前一步,正对着他,抬起右手道:“可惜你早不出手,如今你是再没有机会出手了。你是精于弓弩的高手,可曾听说过天下第一凶器‘孔雀翎’?”
粘没喝变色道:“孔雀翎?昔年天山老祖临死前沥血打造的九支孔雀翎?”
顾惜朝微笑道:“对。最快的箭、最催心的毒,你的连珠箭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如今它就在我袖中,你是个中行家,你倒说说,先死的是你,还是我?”
粘没喝道:“你若是虚张声势,死的自然是你。”
顾惜朝悠然道:“你可以不信,但你别忘了,四大名捕只得到流散的六支孔雀翎,还有三支,在离王赵琮手上。顺便再告诉你,我与离王关系非浅,他把孔雀翎交给了我。现在你自己决定罢,只要你一动,我就发射机括。”
粘没喝面色数变,道:“杀了我,你便拿不到解药。你中的是我特制的剧毒‘六失’,除了我,无人能解。”
顾惜朝道:“我自然也不愿弄得两败俱伤,只要你肯交出解药,我们便即刻离开金国,至于你想做什么,是你的事,我们懒得管。”
粘没喝微惊道:“大金国相之位,你不要?”
顾惜朝别过脸,见戚少商深情缱绻的目光正倾注在他身上,不觉心中暖意潆洄,道:“我已寻到真正想要的东西了……”
粘没喝低头沉思了片刻,道:“若你真能依约离开大金,解药给你也无妨。只是我当时制了此毒便没打算要留活口,所以解药也一直只是个药方,并未炼制出来。须等我回城寻得药炉、配料进行特殊炼制,才有解药给你。”
顾惜朝冷哼一声道:“等你炼出解药,怕是我坟上的草都长三尺高了!反正都要死,不若今日就拉你陪葬好了!”
粘没喝忙道:“你既然熬过了当夜,便能熬过六日,六日之内,我们定会到达东京距此最近的沈州。”
顾惜朝道:“我如何能信你说的话?”
粘没喝道:“我只能信我。”
戚少商紧盯着粘没喝,目光更胜千年寒冰,冻结着深不可测的强烈杀气,森然道:“他若是有半点闪失,粘没喝,我、会、杀、了、你!”
那一刹那间,粘没喝背上冷汗骤然渗出。
他忽然明白了,面前这个看似沉静而淳厚的男人,为何会被人称为“九现神龙”,他配得上这称号。
他叹道:“我若是骗你们,对我也没有半点好处。顾惜朝,你只要封住云门、中府、气户三穴,每日子时与午时运功逼住毒性不往外曼延,六日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若这六日你妄用真气,后果自负。”
戚少商正欲开口,不远处一阵嘹亮的号角声传来。
粘没喝道:“全军整队集合之令。我要先行一步了。”
戚少商厉声道:“莫要忘了六日之约,否则,逆水寒便要饮血了!”
粘没喝脚步一顿,道:“拿到解药你们便尽速离开,从此不要再踏入大金一步!”
望着他背影渐失,顾惜朝长舒口气,面色显得分外疲惫,额上也渗出汗来。
戚少商扶住他,担忧道:“强撑了许久,没事罢?”
顾惜朝摇头,声音有些嘶哑:“我早猜到他对孔雀翎会生出畏避之心,这招无中生有是险招,幸亏他信了。”
戚少商抱住他,愧悔道:“是我害了你……若是早答应你离开,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顾惜朝扯出一抹朦胧的浅笑,低声道:“也是我自己心未死。我一手订下的大计,足以纵横天下、扫荡六合,若叫我半途作废,怕是无论如何也难办到。自我离开惜情小居以来,便发誓定要用一身才华创下皇图霸业,哪怕我一时动了心邀你一同纵马江湖,心底却还是犹豫不决。你不肯答应,我很是怨怒,却也抑制不住几分庆幸;眼见你对我情意流露,我很是欢喜,却也忍不住心中一丝恐惧,我怕我满心壮志,在情字中逐渐消磨……以前的顾惜朝,对于功名权势的热望,比任何东西都来得强烈,即使是晚晴,也不能完全牵绊住我想飞之心;可是如今的顾惜朝,却为眼看便要到手的功名权势隐隐不安起来,怕是得到了这些,便要失去最珍贵之物。就因为你戚少商,我顾惜朝变得不再像顾惜朝了……”
戚少商将他抱得更紧些,柔声道:“戚少商也因为顾惜朝,而变得不再像戚少商了。为了这段情,我们各自付出了极大的牺牲,我放下了义、放下了仇,却无悔于心,惜朝,你呢,你后悔么?”
顾惜朝道:“有时难免会觉得遗憾,不过,就算再选千遍、万遍,我还是会选这条路……或许,自旗亭酒肆的那次相遇起,结局便已注定了。”
两人互相依偎着靠在一起,静立在初秋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