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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功过荣辱,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江湖侠士卷入朝廷斗争中,当真无人能有一个好下场。他只见得那皇子为人所囚,亲人迫害,却未曾注意到次子夺嫡,原本就是件十分不当的事情。那狱中的小皇子叫他去劝服朝着李隆基的当朝大臣,他又怎知是计。当他拿着仁义道德与人争锋时,这小皇子的暗卫早已潜了进来。
当他正待离开之时,清明月色之下已落得一地血污。
他尚未从惊骇里缓过神来,却已见一柄刀子将几近崩溃的尚书大人穿了个透。那位老人用一种极其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直到摔在地上也没有闭上双眼。而他至死也不会忘记那双眼眸。
那些暗卫跟着要解决的,便是他了。
最终偌大的一整间宅邸里头只留下了他一人站在霜雪一般的月色之下,白玉打制的笛子上染了斑驳的血迹,却不知笛音里头是否会染上悲泣的声音。他的周遭尽数全是没了呼吸的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善的恶的,不分贵贱,全部都仆在地上一动不动。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浸在那凄冷霜白的月光里。
他不知该往哪去。这小皇子必定不会放过了他,而他已成了杀害宰辅一家的罪人。最重要的却是他无法接受也无法面对,有这许多无辜的人在他面前痛苦死去。
这并不是他的错,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呆愣愣地站在院子里,任更深露重,任夜露打湿他的衣襟。那血迹斑斑的笛子躺在他的手里,倒似有千钧之重。
死寂里突然有一声响亮的啼哭迸裂了开来。他吃了一惊,竟回过神来了。若还有人活着,那他或许还可做些什么……若你还能做些事情,那就算不得是真正的绝望。
一个大约六七岁模样的女娃儿将院里的水缸盖子顶了开来,扒着缸沿爬了出来。她的背上竟还背着个十分小的奶娃娃,在这月色下无知而渴切地啼哭着。那女娃儿朝他走过来,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去,却连半颗眼泪都没掉。
温南凤多么想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她们的救命恩人,恰好相反,他却正是害死她们全家的帮凶。
可他如何说得出口?!
那大些的女娃儿跪在地上不愿起来,小小的奶娃娃犹自在哀哀地啼哭着。他已不知自己心中充斥着的是何种滋味了……若说方才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那么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啼哭,却叫他活了过来。
他在雪一般的月色里凄凄然地笑起来。那一支由整块白玉打造的笛子,那一支通体莹白却染了斑驳血迹的笛子,他将它拿到眼前,看了最后一眼。
笛子从中生生裂成了两半,夜色中依稀还能辨出在月光里头离乱飞舞的莹白玉屑。
玉笛已折,罗衾不寒。
温南凤其人,也不存于这世间。
从此只余一株瘦梅,只在寒冬腊月,岁寒时节,枯然微绽,暗递幽芳。
他带着那一对娃儿南下流离,得到扬州时,一夜偶尔听得一户人家剪烛窗下,道若有个孩儿多么好。他思忖自己一身戴罪,又是孤家寡人,终于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将这打算跟大女儿说了。她听了之后,不道不好,却也不说好,只是在他将小妹放在那家窗下转身离开时,定要跟着他。
他走了一里地,回头看时那女娃儿仍跟在他身后。再行两里,夜色里那娃儿却仍是不罢休地跟着他。他只得回身去,千哄万骗,只说绝不会抛下她们姐妹二人不管就是。那女娃儿眼里噙着泪光,咬着嘴唇终是应了他。
从此他更名换姓,云游四方,只是每年都须有几次,要到这扬州城来,瞧一瞧看一看这一对姐妹,给她们带些礼物,给她们的养父母送些金帛财物。大女儿认得她,那小的娃娃仍不记事,即使打了照面也是认不到的。但他也并不介意,只盼她们过的好些,也就能释怀些了。
而他自己,从此再未与人动起手过。昔年嫉恶如仇的温南凤,成了淡然寂寥的瘦梅先生,一只药篓,一支秃笔,一袭朴素黑袍,只是行走四方,悬壶济世罢了。
他不曾想到,那大女儿后来竟学了一身武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直闯禁苑,手刃了当年的小皇子,现在的忠王爷。朝野震惊,紫微怒起,倾了全力去捉拿那姑娘。她却也似早有准备,一击已得功成身退,西出长安躲进了荒蛮边陲的恶人谷。彼时浩气盟初起,他就自请入盟,既为赈济苍生,却也想着,战事告急时能给她提点一二,也是好的。
只是十八年过去,他却又犯下了第二次这样的错误。他轻信了丁妙棠,以至浩气盟于冰血大营的同伴全军覆没。他本来只图一死,却不想又苟且存活。有没有那武器在手中,看来却也没甚么不同。这十八年的苦行,似乎也全如一场幻梦,到头来,仍是要回到那个血光潋滟的夜晚。
他已害了那无辜尚书的一家,害了那大女儿的一生安好,如今冰血大营倾覆也有他的一份,他如何还能再去害叶断城呢?叶断城看那道士的眼神,有眼睛的都看得分明各种意味。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只为保谢一心一命,一片真心交待出去,却换来血手无情。就算这道士如今回心转意,为这等残忍薄情之人所恋慕,也不过是祸事一场。
他错了许多回,可这一回的抉择,已明明白白地摆在他的面前。
他仍有机会,去免除这一桩悲剧的发生。
三
丁妙棠已在穆沙的住处外头徘徊了整整一个时辰了。
他住在烈风集里,占了偌大一片地,建了个十分宽敞的宅邸。但这宅子虽然宽敞,却有一半是为了马儿建的。穆沙的马厩里头当真是五彩斑斓,各色名马都自占了一间,而那最得宠的小白马,更是自由非常,时而低头闻闻青草,时而又昂起头来打个响鼻,迈着端方的步子沿着马厩踱上一圈,俨然是这里头的女王一位。
丁妙棠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些马儿,只觉自己真是何苦来,闹得个比马还不如的田地。
她等了快两个时辰,等到天色都要沉下来了,仍是等不到穆沙回来。丁妙棠心里一沉,已想到该去往哪寻穆沙了。
她原本心思忐忐忑忑,踟蹰里却又有几分期待,这一下立刻阴霾下来了。她多么不愿意去醉红院找穆沙,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米丽古丽见她满脸厌弃地走进醉红院来,抬手往后边指了指,道:“还是老房间。这一会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了,你确定要去?”
丁妙棠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往厢房走去。她站在门口,仍是禁不住迟疑了。里头男女嬉闹之声,她不是没听到的。
她干站了一会,深吸了口气,猛力开始敲那扇门。还好,不多一会,这门就从里头被拉开了。可那女人满面潮红,纱衣斜挂,半只臂膀已露在外头,显见她若是再晚来一会,这门恐怕就不是这样容易敲得开了。
穆沙坐在桌边,穿了一身石青色的衫子,不着戎装,却也凭空生出了些文气。他转过脸来,看了一会丁妙棠,又把眼睛移了开去,半句话也不说。
醉红院里头的姑娘们几乎是被关着的,丁妙棠自然也不怎么来这地方,因此这女人全然不知眼前这年纪轻轻的小丫头也是位大恶人,只当她是找错了门了,于是笑道:“这是哪家的小闺女?这里头却不是你该来的。”
丁妙棠的神色又更冷了三分。她一步抢了进来,看着穆沙道:“你非要找她们?穆沙,我不妨直接告诉你,她们能做的,我也一样可以。今儿你不如试一试,换换口味也许是不错的。”
穆沙的眉毛陡然竖了起来。他的手按在桌上,过了一会才道:“你出去。”
丁妙棠鼻头一酸,掉头就要走。穆沙猛地站起来把她扯回来,道:“不是你。”
那姑娘这才反应到这情况并非自己该插手的,扯了扯衣襟灰溜溜地出去了。
这屋里头立时就变得无比尴尬。丁妙棠呆了一会,发现穆沙还抓着自己的手,面上一红就要挣开去,反而被穆沙用力一拉,直接坐到他怀里去了。这房间本身布置的就是春情荡漾,丁妙棠看看自己这坐在穆沙腿上半个身子在人家怀抱里的姿势,又看看这房间满目的水红纱幔与墙边那张雕花大床,只觉得不妥已极,简直是处处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整个人仿佛是给放到锅上去煮了,不仅坐立不安,还直接给烫熟了。
穆沙冷着脸看了她一会,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丁妙棠虽然被他这样一笑更添窘迫,但那尴尬的气氛却消了不少。她气道:“你却笑什么?有什么事情这般好笑的?”
穆沙道:“我笑你信誓旦旦说要代她的位置,结果只是抱你一会,你就想夺路而逃。”
丁妙棠大窘,急忙道:“我……我何时说要代替她了!你既不找她,我……我就走了……”她一时情急,倒连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都给忘记了。
穆沙叹了口气,按着她的肩头将她整个按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头道:“你都来了,走什么走。”
他也仅止是抱着丁妙棠而已,没有什么不规矩的动作。丁妙棠伏在他的怀里,渐渐地也安心下来。她心神既定,就想到自己来找穆沙的目的了。但她思来想去,仍是觉得说不出口。这一边穆沙还以为她是放了身段为了日前那争执来找他的,心里头当然是十万个高兴,虽然想问一问那瘦梅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但转念又怕坏了这难得的旖旎气氛,只讲些无关紧要的趣事以博佳人一笑罢了。丁妙棠原就觉得难以启齿,穆沙不提,正合了她的心意。两人窝在一起,七七八八地说些无聊的话,本来该是没什么意思的,可是心里存了情思,许多司空见惯的事情也就有趣了起来。
后来丁妙棠就出去叫了些酒菜,她心怀不轨,倒是想把穆沙给灌上一通的。即使没法叫他醉倒,有些晕乎那也行呀。她格外努力,温言软语添酒挟菜,当真是用尽浑身解数。虽然她也想过不如下些药什么的,那便不必这样费劲,只是回头一想,仍是不忍心。
她总算是成功了一半了。穆沙醉眼迷离,她就半扶半推的把穆沙往床上送去,捞了一床被子来把他包在里头。穆沙眯着眼看了看她,把她也给拉了下去。她躺在穆沙臂弯里,看着那双眼闭上了,出了一口大气。
她心里十分煎熬,躺了约莫一个时辰,听得穆沙鼻息均匀沉静,估摸他已深睡过去了,就轻轻悄悄地起身,去摸穆沙腰间的令牌。她取得令牌,握在手心里头,又看了一眼穆沙,推开窗子,跃身出去了。
她此前见瘦梅先生被关了起来,几次三番想找穆沙求情,但却想不好如何同她说自己心中所感。昨日早晨她却看见谢一心去寻了瘦梅,心里极是担心了起来。想了半日,就打了主意要去将瘦梅先生救出来。这举动有个万一,恐怕就要为全谷所弃,被当做内奸看了。她并非是不怕的,可她每每想及那一日冰血大营上瘦梅先生的痛苦神色,心就揪成了一团。
这般好的一个人,他不该遭到这样的磨难。她并不是不害怕,她只是更怕自己心里头的不安。若任由瘦梅先生在恶人谷中受尽折磨心死身亡,她怕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再原谅自己了。
她来至雪魔堂,拿了穆沙的令牌诓了一通守卫,然后在他们走开之时出手偷袭,将牢房钥匙摸了出来。她早已暗中查探过瘦梅先生所在的位置,拿了钥匙就往那方小跑过去。她绝不能让谢一心对瘦梅先生得逞——
瘦梅先生枯坐在地上,身子一动不动地倾塌着。
丁妙棠心中一惊,赶忙将牢门打开,去探他的鼻息。幸好他却还活着,只是气若游丝。她这时无比庆幸自己能习了医术一道,虽然整个人都颤抖着,却仍是强作镇定,从药囊里挑了几颗吊命续弦的应急药丸,给瘦梅先生塞了进去。跟着她摊开一地银针,将瘦梅先生平放在地上,先扎了几处大穴,以止毒气再沿血循行,再将解毒膏药敷于银针之上,看准了穴道,往里头狠狠扎进去。
她心下焦急,满头冷汗,只恨自己未曾多带得些药物在身边,只有些常见的解毒方子,却也不知管不管用,只盼这针灸能顶一时之急,先救过这一阵子来,出得恶人谷去,才能再想法子了。
瘦梅先生的身子忽然抽搐了一下,他腾了一记,歪过头去,吐了一口黑血出来。丁妙棠大喜,拿帕子去擦了些那血,嗅了一嗅,知道并非什么奇毒,而她这现想的暴戾法子能管用,当下专心致志,只要让瘦梅先生缓过气来。
她全心抢救,也不知何时瘦梅先生已悠悠醒转过来了。
一个极低极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妨事……”
丁妙棠一惊,手中差点扎歪了下去。她怔怔地看着瘦梅先生,也不知是惊是惧,是愧是喜。她无措了一会,道:“先生……您现在可能行动?”
瘦梅勉力笑了笑,道:“你这小姑娘……用的法子实在粗暴,但看来十分见效。只是你来救我,自己却不会有麻烦么……”
丁妙棠的眼睛里竟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