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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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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蝴蝶清晨起来,打点后场,堆柴生火,准备开铺。她还未曾将客栈门打开,竟然就已听见外头车马辚辚之声。这一会连晨鸡都才下工没多久,什么人会从外头冲进来恶人谷呢?
她将门闩取了,把门拉开一条隙缝,往外头觑了一眼。
一辆马车从三生路头上轱辘行来,停在平安客栈的旌旗之下。车前两匹乌云大马,一名雪魔武卫端坐在车驾上。花蝴蝶松了口气,心想这是本谷的车马,应该没什么危险才对。她刚想将门打开,大大方方地帮这些回谷的兄弟接风洗尘之时,忽然见到马车帘子一掀,下来一个身着一领道袍的剑客。花蝴蝶一惊,心想这谢老板不是已发达了么,日日流连在醉红院,后来又主动请缨前往昆仑前线,如今他还往她这小小的平安客栈来做什么?她思想之间手里一动,又把门给闩了回去。
她抵着门背对着外边站着,谢一心的脚步声却已近了。他十分暴躁地敲起了门,隔着一堵墙遥遥喊道:“老板娘,借你的地方一用。”
花蝴蝶心惊肉跳,想这无事不登三宝殿非奸即盗啊。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又抚了抚心口,才转身把门打开,满面娇笑堆砌起来,道:“谢老板今儿可赶得早,这是要烧酒呢,还是要烤肉?”
她说话间已吃了一惊。谢一心居然受伤了,左边肩上横七竖八的几条纱布根本治不住这伤口,显然全没好好包扎过。斑斑点点的浅粉红已渗了出来,将这草率绑上的绑带染的一抹一抹的。但他竟然也全不在意,唇边抬起一个笑容,道:“菜蔬倒是都不必准备了,只要借你的堂前一用。你今天开张的赚头,我自然会补给你。”
花蝴蝶娇笑道:“谢老板你说的什么话来。你这样的大贵客,莫说一个堂前,堂上堂后都能给你得。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故,我却有能相帮的去处么?”
谢一心听她如此说道,就应景笑了笑,然后回头看了看马车道:“你为何不下来?这里却不是你的家么?”
花蝴蝶听得谢一心这说辞,心里惊了一跳,犹犹疑疑地往马车看了过去。
帘子又一回掀了起来,原来这车厢里头还有一个人。
他年纪大约二十四五上下,身形颀长而挺拔,裹着一身滚满刺绣的织锦长袍,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拿一簪金冠束成一把。这人衣着极尽铺张奢侈之能事,若是常人必定难免流露出几分豪奢铜臭气了,但他偏偏生了一张端正俊秀的好面容,一双长眉黛如远山,其下压着一对眼波流转的桃花美目,唇边一缕似笑非笑,却让你生生略过了那一身华衣美服,眼中只得见这鲜衣怒马的倜傥风姿。
这人下了马车,极慢极慢地走了过来。
谢一心冷笑着,看着他。但他却视若无睹,反而只一心一意,看着花蝴蝶。
花蝴蝶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她似乎已猜到了什么,但并没有人点破,她自然也不能。她只觉得随着这锦衣公子的走近,她的心已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从喉咙口里蹿出来了。
他的唇翕动了一下,仿佛是想对她说些什么,但又径自咽了回去。
花蝴蝶看着这人,竟已移不开视线了。
谢一心笑了一声,道:“老板娘,麻烦你去将外谷的弟兄们都叫来平安客栈。有多少叫多少,还在睡梦里的也要给我拎起来。快去。”
花蝴蝶回过神来,忙道:“好好好,你要什么便自己拿,我先去了。”
叶断城看着她的身影匆匆忙忙奔了出去,终于回过眼来,看了一眼谢一心。
谢一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你可知道我要做什么?”
叶断城十分无所谓地笑了一笑。
他把目光转了开去,在客栈里扫了一圈,道:“都由你。你若觉得这样开心,就随你的心意。”
他语气平静,一字一字分外清晰地吐出来,木讷又随和,但半点情绪也不在里头,只得一副赴死之相。他满口应承下来,完全不留余地,谢一心反倒不知如何应对了。叶断城对他怒火相向,他心里委屈莫名,但他这般无所作为,他却也烦躁不堪。当真是怎样都不对,伤他也不行允他也不许,只是到底要叶断城怎么样他才满意,他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他阴沉却又着恼,想了一会,也不知是试探还是威胁地问道:“就算我告诉他们,告诉花蝴蝶……你就是陈驼背,就是那恶人谷的内奸,你也无所谓?”
叶断城想都不想,也不看他,平平地道:“那又怎样?还是我要跪下来求你,大慈大悲,放过我么。”
他态度温从,言辞却是毫不客气。莫提什么缱绻深情,对谢一心吐出的语句简直比待路边流丐还要不如。谢一心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头也不知是生气还是难过,一团乌糟糟地搅合在一起。此时花蝴蝶已打着扇子走回来,后头陆陆续续地来了许多的闲散恶人。众人见了谢一心俱是一惊,跟着就上前去嘘寒问暖阿谀奉承。谢一心浅浅颔首,不客气地一一领了,叫他们都自找地方呆着,等人差不多了再说话。叶断城自是避不了被人上下左右的打量,但他视若无睹,一双手臂抱在胸前,站的如同一株胡杨一般挺拔,定定地望着前方。
花蝴蝶退到酒柜后头,仍是禁不住要去打量叶断城。她有一眼没一眼的飘过去,却忽然同他四目相接。叶断城弯起嘴角,竟同她微微笑了一笑。花蝴蝶慌乱地将眼睛移开,却觉一阵心酸。她几乎已经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谢一心见人已来了许多,将平安客栈的大堂挤的满当当的,便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大清早地将各位兄弟叫起来,着实有些抱歉。”
他看了叶断城一眼,才道:“不过谢某这里有这一件十分贵重的礼物,因此才不惜叨扰,要将诸位喊来一聚了。”
一言既出,满座齐齐都望向这鹤立鸡群一般的锦衣公子。有嘴快的已问了起来:“谢老板,这小子看着像浩气盟的人?”
谢一心笑道:“好眼力啊。你们且猜猜,这人是谁,什么来路?”
叶断城简直成了什么稀奇的动物一般,被这一群恶人拿混着好奇与厌憎的目光看了一轮。有看出来他是藏剑山庄出身的,也有说他大约是哪家富商儿子的,也有猜他是浩气盟哪一位有名有姓的大将的。谢一心挑眉冷笑,看着叶断城道:“我道你们也猜不出来。这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人,其实你们原是全认得的。”
花蝴蝶已不敢再往叶断城那看了。她把头低了下来,手无力地按在账簿上。
谢一心的语调高昂了起来,他的关子已卖的差不多了:“……这人,就是平安客栈里头老板娘的相好,堂前堂后跑堂帮忙的陈老驼背。他也是浩气盟的人,恶人谷那一场大败,正是他一手策划的。”
他忽地看向了花蝴蝶,挑衅一般地问道:“你说是么,老板娘?”
花蝴蝶抬起头来,看见满堂的人都在看着他。她又去看叶断城,叶断城微微把头偏了过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花蝴蝶猛地转开了视线,鬼使神差一般地点了点头,又忙着道:“是……是的。就是他。”
谢一心猛地推了一把叶断城,将他往恶人堆里摔了进去,他那倨傲挺拔的身影立刻被淹没了。客栈大堂里的恶人兴奋了起来,吵吵嚷嚷,将叶断城半踢半拽地拖了出去。谢一心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最后一个走了出去。
花蝴蝶失神落魄地扶着酒柜,已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想上去恶狠狠地给叶断城十七八个巴掌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她又想就此关起客栈门来对外头从此不闻不问。
她呆了半晌,终于还是提着虚浮的脚步,将客栈的门关上,晃着步子追了出去。

  



花蝴蝶赶到的时候,叶断城已遭过一番殴打,给吊在了一立旗柱上。
他虽不还手,骨头却硬,怎么折腾都是不愿吭气的。有些人觉得没甚么意思,已自走了;剩下的却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欺负的起了劲来,只想看看这小子能扛到什么时候。
叶断城被一根麻绳没头没脑地缠在那柱子上,绑成了个条。锦绣华服自已污损撕裂,沾染了泥土与血迹,一张清俊面孔也伤痕累累,额角流下一条血线。他垂着头,有气无力,可是仍然一言不发,绝不示弱。
若说世间鲜少有人能弄懂谢一心的行事路数,谢一心却当真不明白叶断城要闹些什么了。
他这般惨状,连他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叶断城这样分明是来送死的,但他偏偏只由得谢一心随意凌虐,又无一句求饶。如今已成了这副光景,却还是不肯同他示好。他心里头隐隐希望叶断城说一句话,只要他稍微服些软,只要他同他讨饶一句,那这凌虐自然就可以结束了。他看着叶断城这副样子,却也实在是不太好过的。
可是勿论什么求饶服软,叶断城现在已连瞟他一眼都是不愿意的了。
他恍恍惚惚站在一旁时,已有耐不住的恶人说道:“这小子骨头这样硬,咱们却须得想些有趣法子才行。”
这主意一呼百应,有人听得这话立刻走上前去,摸出一枚钢镖,用力往叶断城的掌心里刺了进去。掌心原是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被这钢镖生生穿了个透,钻心刺骨的疼痛,可想而知。叶断城整张脸刷的一白,齿缝间漏出一丝惨呼。众恶人听得他吃瘪,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亦效仿起来,比较起谁的法子最为凶残。不一会又有人拿来烙铁,往火盆里去浸了一浸,要往他的身上用。叶断城此时已痛的缓不过气来,纵然想尖叫,都已叫不出声了。忽有一人提起来刀来,要去片叶断城的臂膀。谢一心这一下当真急了,刚想上去阻止,叶断城却提起气来,低低地道:“……等……下……我有话说……”
谢一心听到他这哀痛的喘息,自然更是急切,一脚将那恶人踢到一旁,赶上前去抬起他的脸道:“你说。”
叶断城无神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将视线移向外边。谢一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熙熙攘攘的人堆之后,站着的那个浓妆艳抹神色不安的女人,难道却不是花蝴蝶?
花蝴蝶这下避无可避,绞着衣角,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叶断城面前来,与谢一心恰恰隔开了半尺远。她的眼睛有些红,眉毛一高一低地皱着,嘴巴歪扭地撅着,实在谈不上好看。
叶断城看着她,道:“小蝴蝶。……我从前就想这样叫你了。”
他只说了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是千回百转,藏着无数深情。
花蝴蝶终于开了腔,她的声音又轻又哑,还带着几分哽咽:“我恨你。”
叶断城专心致志地看着她,勉力在自己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现在面色惨白,颊边淤青泛红尽是擦伤破口,笑起来已不复平日的春风意暖。可花蝴蝶被他这样一看,仍是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几乎要掉下泪来。
叶断城看着她道:“你确是该恨我的……我骗了你后半辈子……你纵然叫我下地狱,我也是万死不辞的。”
他闭了闭眼道:“可今天之后,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要记得,起初我确实是故意接近你。然而后来……我却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很可爱的女人,也是真心的待我好。”
花蝴蝶紧紧咬着嘴唇,她的眼眶里已有了泪光。这许多年来,真心实意毫无遮掩说她可爱的,叶断城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就算这由始至终都是一场欺骗又如何?这样美好的欺骗,她为何不相信呢?
“……我对不起你。”

谢一心站在一旁,仿佛他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这面前的两人,哭哭笑笑,生离死别,眼里何曾有过他的存在?
他的整颗心都已沉了下去。即使生死一线,即使性命攸关,这叶断城脑子里头想的,居然都仍是花蝴蝶。他愿为浩气盟殚精竭虑,为叶书娴出生入死,为瘦梅先生不惜赴险,为绿竹都可以对他刀剑以向。甚至今天见了花蝴蝶,他都要倾心以待交托遗言!
那说喜欢他的人,明明便是他啊。
他至今仍能想起那一晚的场景。帆布大帐内烛影飘摇,他在帐子里踱了一圈,转到他身边,历数了一番他的斑斑劣迹,然后坦坦荡荡,说我就是这般喜欢你。他把身子俯下来,倾到他的身前,仿佛他就已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已无法再忍受多一瞬面前这一对糟糠夫妻的鹣鲽情深了。他推开了花蝴蝶,凄然地看着叶断城笑了几声,长剑倏然出鞘,将他身上的绳索全数削断了。众恶人见他如此举动皆不满地高呼起来,谢一心拎着叶断城的衣领,转头看着众人森森然道:“这般将他玩死了,却没甚么乐趣。我瞧他细皮嫩肉的,啃起来也许较之醉红院的姑娘,另有一番趣味。”
叶断城终是触动了。他扭了扭脖子,转过来惊惧地看了谢一心一眼。
谢一心见他终于不再是那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心里竟涌起了一种扭曲的满足。他的笑里头掺进了几分愉悦,但又咬牙切齿地道:“只小心别玩死就成。”
有恶人起哄地喊道:“当真有趣?能比黄花大闺女还有趣?”
谢一心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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