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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接道:“是啊!待我算算……四月?还是三月?这叫花子呆了得有大半年了!咱们要帮他,他就躲得不见影,真要轰他呢,他又死都不走了。”
第一个说话的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他这里好像有点毛病!上回我想着他成天餐风露宿的有些可怜,恰好那天庄里头晚宴剩了点糕饼,我就拿去给他,结果他扯着我不放,也不说话,又笑又哭地死命抓着我,想想真是有些吓人……”
另一个藏剑弟子笑道:“哈,你会被吓到?你直接把那叫花子敲昏了,沾沾自喜地回来还挨了好一顿训可忘了?”
第一个人撇撇嘴道:“是啦。不过我也没想到叶管家会当真生气啊,平时那么好说话的一个人。”
叶慎之前面都插不上话,说到叶管家终于能掺和几句了,忙道:“叶管家再好说话,看见你这种恃强凌弱的混小子,也得生气啦!”
“嗯?之慎,你这家伙现在狂了啊!君子动手不动口,咱们什么时候打一场过?”
叶慎之哈哈大笑应了下来,可说话之间,鬼使神差又忍不住扭头往湖畔看了一眼。
回庄第四天,叶慎之就被派了个跑腿的差事,要他去虎跑取泉水,给除夕作准备。取泉水看起来不是什么费力的活计,可是藏剑山庄上上下下百来张嘴巴,年关时还要大开庄门请杭州城的百姓来一道守岁,这泉水烹茶煲汤煮粥到处都要用到,却成了件吃力活了。叶慎之心里头哭哭啼啼,还是乖乖地驾着辆小车去虎跑,一趟趟地往回一缸缸地运泉水,心下暗自叹息为何不晚回来四天。他如此辛苦了半天,午后终于完成得差不多了,于是松懈下来,也不急着回庄,寻了处面阳的草坡一骨碌躺下来,想先打个小盹再说。
日头暖洋洋的,照得他一梦酣甜。迷迷糊糊醒过来之后,眼还未全睁开,却觉身边有个人。叶慎之惊了一跳,立时全醒了,定睛看时,居然是那疯道士。他闷声不吭,也不知是何时起坐在叶慎之边上的。
叶慎之原本就觉得这疯道士看起来有些眼熟,现在离的这样近,他也不管这道士脑子有没有毛病了,大刺刺的就跑到人家正面去看。他看了半晌,却仍是想不起来。这道士却也不搭理他,过了半天才把视线从前面移过来,看了一眼叶慎之,小声地问:“你认识叶断城么?”
叶慎之听他这一问,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叶断城,叶断城不就是那个当年恶人谷大牢里头修罗公子在找的人么!他当时回了庄以后专门还问了一遭,确是没有这个人的。这么一说,这个道士……难道就是……
他看来看去,只觉得越看越像,眼珠子都几乎要掉出来了,伸了只手出去在疯道士眼睛前面晃荡,道:“哎哎哎,你还记得我吗?你还真来藏剑山庄啦,可是跟你说没有这个人了,你找错地方了。”
可疯道士显然听不进去他的话,他站起来,径直往前走去,折了一段枯枝,看了一会,哆嗦着手将它甩的老远老远,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叶慎之挠了挠头,驾了马往庄里回去,心想下回偷几个稻香饼放在身上。疯道士看起来这么嶙峋,肯定成天没饭吃。也不能告诉庄子里,万一暴露了身份,恐怕他就得被送官了。不管怎么着,这人总是他的救命恩人呀。
只是没过两天,天气就忽地变得奇冷,一天夜里更是飘起雪来了。整个藏剑山庄这一会都染上了过节般的喜悦,年纪小些的盼着西湖给冻上去湖上玩耍,再大点的知道摇头晃脑地吟几句“千树万树梨花开”,说雪景如何如何美丽。而打雪仗与堆雪人,自然是所有人都惦念在心上的。叶慎之也喜气洋洋,在庄里头躲着看着外头飞扬的鹅毛大雪,心里只盼着雪快停下出去耍,完全已把疯道士抛在脑子后头。
这雪断断续续,时下时停,三天三夜终于放晴。
这天的早课也停了。叶慎之天没亮就跳起来,三两下收拾好塞了俩个包子就拉着一干师兄弟出去。他们披着大氅穿起皮靴,甫一出门就哆哆嗦嗦地把脖子缩了一缩,但仍是满心兴奋地雀跃出去。没到小腿肚子的雪,踩下去嘎吱嘎吱的。众人往孤山一带走去,忽然冷风一凛,鼻间却嗅到一阵幽芳,才见上首一个小丘上有一树白梅已绽开来了,只是枝头积雪,因此才混了风景看不分明。
叶慎之猛力吸了两口这冷冽幽香的气息,肩膀却被一个人狠狠敲了下,回头看时正是前几日嚷着要和他一试身手的同辈师兄。他笑道:“怎么,要比打雪仗么?那你输定了!”
那师兄笑道:“朽木不可雕。你瞧这新梅开的多好,怎生说出这样煞风景的话来?今天这雪积得厚,正好比试轻功。五百步之限,谁先能点雪无痕得到那梅树下,谁就算赢了。踏雪寻梅,你看这主意不错吧?”
叶慎之哼了一声道:“输了的,年关时须得把自己那份螃蟹让出来!”
众人听得这彩头,俱都一声哄笑,然后鼓起掌来。一时之间,闹着要一起来比试的倒有十来人了。大家推推搡搡,站好在五百步开外,甩开碍事的斗篷披风,拔足轻身,浮萍万里身法运起,往那小丘跃去。叶慎之第一个到得,他心里自豪无比,拿了个花式想落在雪上,落地时却忽觉得不对,这雪陷进去居然不是寻常土地,似是踩着了什么不平的东西,一个没站稳,身子一滑就摔在雪里。这下可好,后到的师兄弟们都因为他这样大一个横亘在路上的障碍纷纷滑跌,众人嘻嘻哈哈摔作一团,胜负之事早被忘记了。他们刚想指点叶慎之好生稚拙闹出这样个笑话时,却见叶慎之面生疑惑,将身子支起来,正去扒地上的雪,还同他们招招手,示意一道来帮忙。好奇心驱使之下,十几双手立刻将雪清了干净,却挖出一个人来。
这人也有许多人都认识,不就是那在山庄外头逡巡来去的疯道士么?叶慎之伸手一探,竟然还有鼻息,只是已十分弱了。众人一合计,便将疯道士扛回了庄上。扶弱济贫,这些都是师傅从小在教的,王侯乞丐,一样都是要救。
大夫看过后,只说这疯道士饥寒交加,稍事休息就好。又道这疯道士竟是身怀武功之人,他以真气护住心脉,才得以在白雪之下保住性命,若是常人,只怕早就死了。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一个身怀武功之人,竟在藏剑山庄外逡巡一年之久,只怕事情不简单。叶慎之心下一紧,想万一这疯道士的真正身份被看穿了,唯恐要于他十分不利。他想了一圈,几位庄主若是知道了这事,恐怕一瞥之下就能看出来这道士身怀武艺;而叶管家本身半点武功也不会,听师兄说似乎也知道这疯道士的存在,应该不过太过为难他才是。他这一次可真算是急中生智了,当即就自告奋勇要去找叶管家。
他一言既出,众人都赞同他。这位叶管家叫做叶丹晨,据说小时候体弱多病,近几年身体才好些出来活动,因此半点武功也是不会的。但他帮庄子里做事,拿了好些大单子下来,去年老管家请辞还乡,他就当仁不让接了管家一职了。叶丹晨年纪且轻,脾气又和顺,是以庄中年轻一辈,个个都与他十分地亲近。叶慎之这样提议,自是没有比找他更好的法子。
叶丹晨顷刻就到,却也不多问他们什么,自付了诊金将大夫打发,又好言相劝了众弟子几句,说这道士既然呆上一年也不出岔子,必定不会在这几日闹事的。而他们救人于危难之中,才是真正义举啊。又叫人将这疯道士抬到自己所住的东厢房暂放,他自会料理得。一番话说下去众人都感宽心,于是各自散了。只有叶慎之,嗅了些不明不白的味道出来。
叶断城叶断城,莫非就是叶管家么?可若他知道疯道士在藏剑山庄外头,为何他又迟迟不将人接进来放他在外头流浪呢?而他又不会武功,如何能叫谢一心朝思暮想?
叶慎之敲敲自己的脑袋,只觉得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不过一会,他就主动地不愿意再想了。
世间多少寻不到答案的事情,要是一一弄明白岂非太累了些?他才不会这样蠢呢,不若尽情享受当时之乐,绝不自寻烦恼。
二
叶丹晨站在自己的房门口,犹豫了一会,才慢慢地摸出钥匙,插进了锁眼里,轻轻转了一转。
他的左手上拿着一盏烛台,只用右手去移开锁扣实在有些别扭。他用了好一会工夫,才将整个铜锁从门上取了下来。
黑鸦鸦的屋子亮起来了。他把烛火放在桌上,忙着去屏风隔开的里间看一看。但他一跨过去,就收住了脚步。
因为那疯道士已醒过来了。他坐在床沿边,抬起眼来,不躲不闪地看着叶丹晨。
橙黄火光里映着故人面庞,满室通明,真如幻境。
叶丹晨往后退了一步。这人当真疯了么?为何一对眼睛黑白分明,半点没有迷乱的样子。
他几乎是抖着声音开了口:“你来了很久。”
那人不作声,小小点了点头。
叶丹晨又问:“……你为何要来。”他问得很很快,不待回答,就嘶哑着声音道:“你找不到,为何又不走?”
那疯道士仍是直直地看着他,轻声问道:“去往何方?”
叶丹晨闭了闭眼,道:“去你该去之处。”
疯道士看着他轻笑起来,笑声里头却有几分凄楚:“该去之处……哈哈哈哈,该去之处……”他自顾自笑了一阵,又戛然而止,“……这就是我该去之处。”
叶丹晨简直已不知自己是恼是悲是喜是愁了。他咬着牙压制着自己奔涌的情绪道:“谢一心……你莫要告诉我你真的疯了!”
谢一心的唇边却泛出了一个十分温柔的笑容。他的喜悦仿佛真正是从心底漾出来的,他柔着声音说:“你知道我的名字。”
这温柔神色却是世间最可怕的凶器了。它唤起你的期待与相信,却不能保证不会给你痛苦的离别。
叶丹晨怔怔地看着那近乎不真实的笑容,只觉得胸口一涩,仿佛被一杆巨大的槌子狠狠砸了一记。八年以来一动不动的心脏,只因为他的一句轻描淡写凶狠地抽搐起来。八年以来不曾回想过的记忆,铺天盖地汹涌而来。这些狂暴的过去与情感在凌虐着他,提醒着他那些从来没有被忘记过的执念。他要怎么办?把他扔出去,把他放在这里不管,简直想把他丢进西湖里喂鱼。
八年的时间,他竟然从未在心里真正地冷落过他。他的一切,原来一直如此鲜明地活在他的脑子里。
他手脚冰凉,头晕目眩,稳不住自己的身子,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止。
最后他说:“我走。”
如果不能面对,那逃跑总是可以的吧?
可谢一心抓住了他的袖子。
那力道并不大,但不知怎的,他用不出一丝力气。
他背对着谢一心,直挺挺地站着,同自己做着最后的挣扎:“放开我。”
谢一心不放手,他道:“你能不能不要走?”
“没遇见你时我没有过这种感觉,可是看见你之后,你一走开,我的心口。”他指指自己的胸口,“就觉得很痛。”
叶丹晨没法回过头去。
因为他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你……出去。洗干净。”
谢一心没作声,他知道叶丹晨是什么意思。这实在非常奇怪,他为何会知道?为何又会照着做呢?
屋外扫开的积雪堆起了一座小山。谢一心走出去,除了身上的破道袍,把发髻解开。雪团在他的皮肤上化成温凉的水,很快就在地上结起了一层薄冰。他却似不觉得冷,只是一点点地用那新雪将身上的污垢洗净。叶丹晨似是忘了他的存在,在屋内整理今日的账务。约莫半个时辰后,叶丹晨走出来,丢给他一张床单。
谢一心不改颜色地将床单披在身上。他的头发不再蓬乱,身上也变的清爽了,若不是那条床单与满脸的胡渣太煞风景,他俨然仍是当年名震江湖的修罗公子,分毫未变,容颜不改。
叶丹晨看了他一会,轻轻道:“你过来。”
他去取了一整套棉布衫子,塞到谢一心怀里,将他身上的那张床单扯下来随手一卷扔开去。他也不避嫌,就眼睁睁看着谢一心穿戴整齐了。然后叶丹晨让他坐在堂前的椅子里,自己一腾身侧坐在桌子上,一只手扶着他肩膀,另一只手捞过一柄铜色纹花的小刀,往谢一心颊边递去。
他低低地说:“你不要动。”
谢一心果然纹丝不动,任他将那刀锋抵在脸侧。他张着一双眼,痴然地看着叶丹晨,看得他几乎都有些架不住了,只好专心致志去瞄那刀锋,慢慢地将它沿着面颊移下去。刀锋所过之处,髭须悉数落下,渐渐露出他本来面目来。叶丹晨手指按在他皮肤上,只觉触手之处极其冰冷,心道做的是不是稍嫌过了些,手上动作却越发轻柔了些。
叶丹晨最后把刀子放下,不声不响地凝视了他一会。
谢一心似是变了许多,但又似并没改变。剑眉薄唇,目若朗星,可他眼里的讥诮与寡淡竟然已全都寻不见了。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神思恍惚间却见谢一心伸过一只手来,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