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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善见他一如既往的对自己深信不疑,刚加固好的心墙又悄然裂开一道缝隙,紧绷的面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
侍卫得到帝王旨意,不再迟疑,当即高声厉喝:“所有人听命,全力加速,冲过去。”
外间,侍卫们得到帝王指示,没人敢有异议,马车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朝着路中间的两人极速逼近。
车内的十二和永琪却是大惊失色的朝下达这个冷酷命令的乾隆和克善看过去。十二硬生生克制住内心的犹疑,只脸上稍微变色,唇畔抿紧,并不多言。冲动的永琪却憋不住了,一把抓住克善的衣襟,将他狠狠提起,疾言厉色道:“你没看见那是一个母亲和她奄奄一息的孩子吗?他们能对咱们造成什么伤害?仅凭一眼,就一眼,你怎么能确定前方有埋伏?纯属胡说八道!你怎么能这么冷血,这么恶毒!?”
“永琪,你越矩了。这命令是朕下的,轮不到你质疑。”
乾隆沉声冷叱,第一时间上前,擒住永琪放肆的那只手,重重用力,骨头裂开的‘咔哒’声响起,永琪惨叫一声,马上放开抓住克善衣襟的手,只见,那手腕被捏处即刻便红肿不堪,明显是乾隆用力太猛,伤到了他的骨头。
吴书来和十二瞥见永琪的伤势,齐齐偏头呲牙,疼啊!
乾隆对他的伤势和愤懑视而不见,兀自拉过克善揽进怀里,轻轻揉捏他被衣襟勒到的脖颈,左右查看他颈上的肌肤,生怕他受到丁点伤害,又弯腰,仔细将他被弄皱的衣襟抚平,动作熟稔,表情温柔,引得克善脸颊微红的转脸,却没有挣扎。
这人强势的温柔总是让他无法抗拒,也让他对自己的感情更加无法把握。
永琪扶住痛到麻木的手,眼睛通红,悲痛又难以置信的看向面前的两人,跪下咬牙哀求道:“皇阿玛,儿臣求您了,您快命令他们停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乾隆拥着克善坐好,将他紧紧揽在自己身侧,用案几下铺设的锦被盖住他双腿保暖,而后表情平静,语气淡然的缓缓开口:“朕金口玉言,下达的命令怎能轻易的收回?即便收回,这会儿也晚了!”
话落,车辆剧烈颤动一下,明显是压倒了某个物体之上引起的颠簸。车内的人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震荡,东倒西歪。
乾隆眼明手快的圈住身侧克善的小脑袋,死死把人按进自己怀里,将他护的严丝合缝,免受外界一切撞击,自己却再无多余的手攀住车壁固定身体,手肘和后腰被案几连撞两下,痛的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幸好他身后的吴书来快速的扑挡过来,才免于接下来他头颅即将受到的撞击。
好险!吴书来护在乾隆身侧,睇视一眼堪堪就要扎进他太阳穴的桌角,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万岁爷也忒疯狂了,为了小郡王竟连命也不顾了!爱新觉罗家咋尽出这种情种啊?!
又是一阵轻微的颠簸过去,路况渐渐恢复平稳,车内几人坐直后,永琪和十二立刻撩开车帘朝身后望去。
只见那名妇女早在车辆撞来之前便躲了开,此时正站在路边眺望渐行渐远的车队,脸上面无表情,并不见预想中的悲戚,咒骂和哀嚎。路中间的孩童大腿根部被从中碾断,暗色血迹斑斑点点,量却很少,并不见鲜血四溅的狰狞场面,显是已经死亡很久,血液已凝固了。又过了一会儿,路两旁的山坳和矮树林里陆陆续续钻出来很多流民,手里俱都拿着锄头,铁铲,砍刀等器具,拦路打劫的意图不言而明。
永琪和十二见到黑压压的一群暴民,俱都白了脸色,默默放下车帘不敢再看。
乾隆随着车帘的放下,收回探视车外情景的视线,冷哼一声,垂头去看怀中表情诡异,正专注的盯着他默默不言的小孩。
“克善不是早知道的么?怎么还被吓傻了?”捏捏表情怔忪的少年的脸颊,乾隆强忍后腰的剧痛,戏谑道。
被乾隆一捏唤回心神,克善眸色复杂深沉的睇视他一眼,缓缓摇头答道:“没被吓着。你受伤了?伤势如何?”慌乱中抓住对方衣襟的手紧了紧,而后恋恋不舍的放开,动作轻柔。那声闷哼,他在这人怀里听的分明。
小孩的表情乖巧可爱,寒星般的眸子闪动着柔顺的光芒,静静依靠在自己怀里,半点没有挣扎,此情此景只有在梦中才出现过。乾隆瞳孔收缩一下,垂头直面他玉白的脸庞,低低一笑,笑声满足而愉悦的答道:“无碍,只是被撞了两下,有些疼痛,过一阵就缓过来了。只要你没事就好。”
感受到帝王低沉性·感的笑声正透过震动的胸膛传进自己身体,引起一阵战栗和酥麻,克善颔首后偏头,掩饰脸上羞赧的表情和内心的动容,动作轻巧的小心挣开他怀抱,扶他坐好。
一旁的十二和永琪闻听乾隆受伤,也连忙凑过来表示关心,却被乾隆不耐的挥开。两人又动了动,想上前伺候,瞥见乾隆更加黑沉的面色和显而易见的嫌弃表情,当即停下动作,悻悻坐在原处,不敢再多事。十二被嫌弃惯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常态,眼睛晶亮的去看克善。永琪却低低垂头,掩住眸中的阴霾,扶住受伤的手腕,独自缩到角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办法确定这一路上是否还有埋伏,车队不敢贸然停下,因而即便是皇帝受伤,也只能暂且忍耐,不好叫太医来看。
乾隆谁都不要,就只认准了克善,克善对他的强迫专治不以为忤,想着这人是为了护他周全才受了伤,便心甘情愿的接下照顾他的任务,安置他靠着车壁俯下,检视伤口,见伤口除了轻微的淤青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转头,迎上十二好奇的目光,微笑开口:“怎么了?”
永璂见他发话,眸子暴亮,连忙凑近他问道:“克善事先怎么发现这是个陷阱的?”远远看一眼就有了决断,太厉害了吧?
克善接过吴书来递来的靠垫,垫在乾隆后腰,又调整了一番角度,见乾隆眉头松弛后才收回手,徐徐开口:“第一,那妇女嘴里嚎啕,声音却干涩,并无悲意;第二,她不注意病重的孩子,却眼神闪烁的观察车队和四周树林的情况,形迹可疑;第三,那小孩四肢僵直,瞳孔浑浊呈灰色,显是已死亡许久了。第四,此路段地势复杂,便于隐蔽设伏。综合以上种种迹象分析,这必是一个陷阱无疑。其实,要看透事物表象很容易,只要你认真观察,不放过任何细节就行,我也是在瞥见那孩子瞳孔时才确定下来的。”
永璂听后,受教的连连点头,看向克善的眼神更加灼热,大有视他如神明的迹象,逗的克善摇头轻笑。
龟缩车厢一隅的永琪闻言耳尖动了动,头埋在双膝之间,表情狰狞,对克善的忌妒和愤恨更上一层楼。你既然心里清楚,立时说出来不就得了?非要看着本阿哥在皇阿玛面前出尽洋相才满意吗?
腰部和手肘受伤,正默默承受克善无微不至照顾的乾隆没心思去管两个儿子如何,满心满眼只有面前这个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少年。若不是车上还有旁人,他只恨不得将浑身发光的小东西抱进怀里狠狠疼爱,细细亲吻,最后融进自己骨血再也无法分离才肯罢休。
51、出巡五
车队马不停蹄的疾驰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看着进入了济南地界,离济南城外驻军大营仅几十里路程,方才缓缓放慢了速度。
山东各县去年不断遭受旱涝灾害,还没得到缓解,新年之际便又迎来了一个异常严寒的冬季,偏偏灾银押运途中又被抢劫一空,耽误了官府的赈灾部署,各地饿殍盈路,死亡枕籍,灾区民众纷纷背井离乡,或饿死途中,或占山为匪,或聚众哗变,山东各地一片狼藉,混乱四起。
面对这种情况,乾隆不得不将登州大营的驻军尽数调拨到灾区各县驻守,以防民变。而驻扎济南城外的文登营、宁海营、濮州营三营老早便得了消息,此刻正整装肃穆,严阵以待的候着帝王车架的到来。
看见远远驶来的车队,虽然队中车架装饰朴素,随行护送的人员俱都是一身普通民众的常服,但疾奔过来,当先一人的面容,前来迎接的直隶总督那苏图却熟悉万分,再定睛一看,确实是富察大人无疑,他连忙抬手,示意守营将士敞开大门,迎车队进来。
“那苏图见过富察大人,这一路可还安好?”待车队缓缓停下,那图苏连忙上前,同下马的傅恒见礼。
“一路微服,没引起什么注意,颇平顺了一段,临到济南地界倒差点中了暴民的伏击,万幸有惊无险。”傅恒向对方还礼,简单叙述一番路上遭遇。
那图苏心里一惊,待要细问,乾隆却已下了马车,他连忙闭口,上前跪下,嘴里连呼‘万岁’。
营中将士早已列队等候多时,见总督有了动作,也跟着齐齐跪下行礼,甲胄摩擦的响动带着肃杀和戾气,再掺杂入将士们震天响的三呼‘万岁’声,场面宏大,庄严肃穆。
乾隆面对这种场面早就习以为常,表情平静,声音平缓的叫众人起身,只那在车上面对克善时还温柔小意的眼神幽深了几分,冷厉了几分,散发着森然的霸气,十足一个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的帝王。
感受到乾隆气场的变化,站立在他左后身侧的克善眼神复杂的瞥他一眼,粉色薄唇抿的死紧。这人严酷冷厉的一面在日渐熟稔亲昵的相处中早已被他忘记,再重温这个震撼的场面,他恍然间才发觉,这人是帝王,他面对自己时的纡尊降贵,温柔宠溺是多么的难得。
压下心头悄然萌生的几丝满足和欣悦,他撇开头,不去看明明立在自己身前,却突然间远在天边的男人。
将士们面圣过后便井然有序的退回营地,各司其职,整个大营布防周密,壁垒森严。乾隆由那苏图领着在营地中大致巡视一圈,对眼前所见的一切很是满意。
巡视过后,一群人回到总督大帐之中,坐下叙话。
“你是多久前从大名府赶过来的?”坐下后拿起一杯茶润喉,乾隆闲闲开口,询问那苏图。
“回皇上,奴才是十日前赶到的。”那苏图略略欠身,态度恭敬的回话。
“哦?你的动作倒是快。”乾隆放下茶杯,抬手示意,“如今不在宫中,不用那么拘谨,你们都坐吧。”
众人应诺,在他左右两边各寻位置坐好,由侍卫们进上茶水,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克善见他那严肃认真的架势,睇视他受伤的手肘和后腰一眼,暗暗蹙眉,手摆放在热气腾腾的茶杯盖上久久,却不端起来啜饮。
乾隆瞥见他敛目蹙眉的样子,心里担忧他路上受了惊吓,引起身体不适,语速不由加快,简单将自己的意图交待清楚,“朕此次来,一是为了检视灾情,二是为了探察劫银下落。眼下的山东,局势颇不安稳,盗贼横行,官匪勾结,事态比较复杂,为安全和探察方便考虑,你们都需隐藏身份,可记住了?至于那苏图,你的任务是保证山东的政局平稳,镇压民变,清剿匪患。日后你便听凭五阿哥和十二阿哥调度,帮助他们将济南城周边的匪患剿灭干净,顺势看看能否从中搜出那十万两灾银。”
虽然知道从中找到灾银的希望不大,但清剿匪患也是为民除害的一大好事,不能不做。乾隆略略寻思,觉得自己的命令有些不妥,又追加一句,“剿匪行动,由你和十二阿哥负责,五阿哥从旁协助。”言外之意便是:你只需听从十二阿哥的,五阿哥不用去管。
早已看出永琪脑残的本质,乾隆怎么可能放心让他领导军队?看见永琪瞬间阴郁下去的脸色,他不由暗暗庆幸自己将话补充完整了。若不明说,以永琪的行事,怕是要越庖代俎,抢夺了那苏图的领兵之权,闯下天大的祸事。
那苏图转眼去看正当稚龄的十二阿哥,眼里惊异一闪而过,见十二阿哥动作雍容的看过来,尊贵之气尽显,连忙低头,态度恭敬的应诺。
十二见他应诺,微笑着朝他颔首,和颜悦色道:“日后有劳那苏图大人多加照拂了。”他身旁的永琪则态度截然相反,一言不发,眉头紧皱,只微微朝那苏图扬起下颚示意,倨傲之态尽显。
两相比较,那苏图对十二阿哥的亲和高贵之态暗暗称道,对他的态度更显恭谦。
见五阿哥一个照面就得罪了满洲九位最高级别封疆大吏之中的一员,克善垂头,葱白纤长的指尖拂过略微上扬的唇瓣,将唇角的讥讽和冷嘲悄然抹去。
乾隆因着三人之间的应对,眸色变换了一下,刀削斧凿的俊颜上显出几丝恼怒,斜睨高傲的永琪一眼,心内暗嗤: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当初太后和令嫔怎得就见天的夸他文武双全?自己竟也就那样信了,真是见鬼!
想起以前自己的昏聩,乾隆面上便显出几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