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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口衔著一线清嫋淡烟,蟠绕团丝,是檀麝为骨,鸡舌青桂作散的清烈甜香。
三弯腿小香几儿上,两盏霁蓝釉酱卧足儿鸡缸杯中紫背龙芽蒸著嫋嫋茗烟,可惜这房中二人却无一对这上好的洞天贡茶多有留意。
“终於舍得带出来了?”
陈文锦玉纤轻弹指了指张起灵背上以玄色锻裹著的长形物件,俨然是一把利器。
“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不把它从土里挖出来了。”
黑金古刀的这位主人,大约是度著这刀是自土中出来的事件儿,存於土中才是合方儿。
另一人没有回答的意思,陈文锦便只好抿嘴轻笑道:
“不过若真是那样,恐怕我也只好带走小邪了。”
这一回窗边的人果然有了反应,两道清冷的目光投过来。
陈文锦坐在敷著锦裀垫儿的坐榻上,闲闲摆弄著小几儿上散著的青白玉炉瓶三事,一只弦纹瓜棱香合儿顶著一枚瓜蒂形钮儿卧在一傍。
赏玩良久,才再次出声。
“你和小邪相遇,是必然。”
抬眼微微一笑,“你知道为何宗门出身的小邪的法力,会怪异如此?”
说罢轻叹一口气:想来也是她照管失职。
“四岁那年,他不慎触到了封在杭州老宅的青铜古木枝桠。”
张起灵的眼神波动了一下,眉角毫无前兆地紧紧蹙起。
远没料到吴家的不简单已到了这样地步,竟连秦岭的土都曾破过。
“暂还是别问秦岭一事罢。”陈文锦仿若猜到了这蹙眉底下的心思,“只是从那之後小邪的法力便渐渐趋於妖寒,至於孩童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的地步,若继续恶化,则必夭亡。我回到京中陈家宅子,翻出了炼金纪本,这才找到了克此类青铜的惟一方法──乌金。”
不出所料,张起灵眸中浮出了异色。
“只是乌金极其希贵,几乎是只存在於传说之中的金种,惟一的线索也只有产自南利未亚(*注1)。不过,终於还是给我找到了,”陈文锦妖然一笑,“中土也有乌金,不过藏得隐没些罢了。”
终於,小斋的客人冷冷出声:
“找到云顶的人是你。”
抽去了问号的问句。
“那是自然。中禁陈家虽为朝廷所招,祖上可是炼金术发家的。”
地下的金源矿脉,我陈家人可是覆手弹指便能知晓。
如此说来,这女人不仅早就知道长白山上埋有黑金古刀,恐怕连陈皮阿四也是由她教唆上山的。
“我确实托过陈皮阿四替我上那高险的地方帮我取来乌金。但并不曾寄望於他。”陈文锦笑道。
想想便知,陈皮那老鬼之所以能答应下这麽一件麻烦事,只不过是因为他想把存世极罕的乌金收入自己囊中。
“我让陈老鬼带人上山,只是为了引出你,”
“落神式死灵术师,张起灵。”
“有人想动云顶,你必定不会作壁上观。”
张起灵是她奇谋的王牌。最大,最後,也是唯一一张。
“这天下除了你,没人能从云顶全身而退。吴家不行,陈家自然也不行。”
“真的,非常感谢,”
语调里机锋不再,替代以软下来的语气。
“多谢你把黑金古刀带出云顶。不者,便有吴门内法调理,小邪也活不过这个冬天。”
“我把小邪送到眉山去这三个多月来,他身上的妖寒已基本被你埋在屋後的黑金古刀祛尽,所受诸伤也都由你医好,小邪身上的事情接下来吴家可以自己处理。只要我把蛇眉铜鱼交付与你,我们的约便了结。从此你与吴家,再无瓜葛。”
说罢,又是一声浅叹。
“虽然很想这麽说,但──於情於理,怕是说不过去罢。像你这样的人,被人如此利用,心里不可能如何痛快。我确实有意利用你。只是这一切都是我的布置,不管你从今往後如何看待我和吴家,都与小邪无干。”
“所以此事,请对小邪保密。此後吴家,听凭处置。”
如此量低的姿态,还是头一回出现在吴家三夫人身上。
不乏谋算在其中,但也无法否认其真心。毕竟,正如她曾说过的,那是她视若己出的孩子。便是得罪陈家的事都做得出来,也不会怕日後的长话。她只要他活著。总有些爱是没有理由的,未见得愚,只是太痴。
也许她是看中了这一点上,两人的契合之处。
只是另一人似乎丝毫不领情。
张起灵冷冷傲睨一眼陈文锦,收回视线,从方胜菱格雕花窗上起身。
推门而出。
却在尚有一只脚留在屋内时顿住身子。
“没必要。”
微侧转头,淡淡回扫一眼。
“让吴邪留下。”
留下这一句类似只消如此便勾销旧账的话。
一阵珠帘碎响,窗门咿呀,那人似乎走远。
陈文锦长长吐出一口气。
旋即露出一个狡黠的浅笑。
一切照计划进行。
不过大侄子啊,你三婶儿我是真的好奇得不得了呀──你小子到底使了什麽法儿,居然套上了这麽个难磨的家夥?
*注1 利未亚,从明朝世界地图上抄下来的非洲名称。现在嘛不清楚,明时自然无法锻炼黑金亦即铑金,便借用铑金出产处南非之名。(现在貌似也不行?貌似,我是说貌似,错了也不关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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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一手一盒蜜三刀,嘴里还叼著半个,满脸疑惑不解地看著一前一後从菡风居中走出的张起灵和陈文锦。
“不是三叔找你有事吗?怎麽跟文锦姨单独在一起?”
“怎麽了,我找人家(未来贤婿)聊聊天儿还不行了?”
陈文锦大气不喘地编著胡话。
“聊天?你们聊了什麽?”
──气氛好像不太对。
吴邪总觉得这两人有什麽瞒著自己。
“闲话家常罢了,”陈文锦摆了摆手,“没聊什麽。”只不过正式把你给卖了而已。
闲话家常?!
吴邪在心中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我的天,居然还有人能跟这闷油瓶子闲话家常。
“给你。”
吴邪递了一只蜜三刀到张起灵嘴边,却被另一人微微摇头拒绝了。
“你不喜欢?”
张起灵撇开视线。
“太甜。”
“咳哼,”陈文锦异常刻意地咳了一声。现在可不是你侬我侬的当口好吧。
“张家公子的住处还没有著落吧?这可麻烦了,如今各园各院都住满了,一时真还真腾不出空屋来。”
吴邪分明记得祖师殿旁还有几楹依山的楼阁空无人住。
“那个,祖师殿那──”
“小邪,你那屋正好空出一间是吧?”
陈文锦冷冷打断了吴邪,数九寒冬般的语调吓得吴邪浑身一个哆嗦。
“是、是……”吴邪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那就这麽定了,让云彩那丫头打点打点,张家公子就住你那院。啊饿死了饿死了,晚饭还没好吗…老娘迟早让厨房那起不干事的饭桶卷铺盖滚回老家刨屎──”
说著晃荡著两袖管的荷风一道烟儿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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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夜幕。
墨瓦红梁下抄手游廊中匆匆掠过一撇银色淡影。
一袭月白地绉纱照水梅绫子裙的云彩,双手捧著青贝掐花的茶盘并和阗玉素面抛光盏盘茶盏绕过游廊,至一道点著昏光的油青绿纱门前,轻叩三下,便传出一声“进来”。
云彩推门而入,便看见阿宁散著满头青丝坐在梳妆榻上,一手执铜葵口镜自视,一手将脑後的繁复簪戴一一卸下,榻上随意开著一只剔黑犀月宫玉兔如意花头足妆奁儿,散落了一床富豔精工的翠金簪钗、挑心、掠儿等物。
云彩将茶盘置於一边镜面黄杨木桌儿上,走过去笑道:
“宁姐姐这是在备嫁妆了?”
阿宁抬眸一觑,随手将一方栏子里填著方胜儿的蜡茶色汗巾子扑上了云彩的脸颊。
“你才是呢!我问你,难道想做个张姓人家的媳妇?”
云彩一张脸儿霎时红云密布,急的直扑手中的绢子。
“好姐姐你多早晚想起来的,可别拿我打趣!我只是看那小哥生得俊俏,没见过这般好模样的人物,才留心多瞧了两眼罢了。连你都疑我,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不信你没见过,”阿宁拆下耳下坠著的光素天生葫芦环儿,“你打小儿服侍的是哪位爷?难不也是个模样顶标致的公子?”
“你瞧瞧,还说不是在备嫁妆!这还没过门呢就夸起自家相公来了,以後不知道惯成什麽样儿呢。”
“好啊,你也学起三爷混嘴乱诌!我不撕了你那张油嘴!”
云彩尖叫一声笑著躲开阿宁伸来就掐的葱手,连忙挥手讨饶。
“──好姐姐!你饶我这一遭罢,可再不敢了!”
“我不依,你们吴家人只晓得捡我这个外来的欺负!”
“这倒是了,以後做了奶奶不知道伏不伏得住下面人呢。”
“你还说!”
“……我信口编的,再不敢了!”
福建宫东角楼下月轩。
一番娇谑嬉闹,茶已凉透。
只是今夜不得安稳的去处,远非止这一个。
福建宫西南面,与卧云阁一道月洞相联,偎山而建的小院,名唤“笏竹坞”者是也。
院内槛竹幽径,理山置木,皆是大家手法,致景纤修。但这麽一方桃源去处却──
“唔啊啊啊啊啊啊──!!!!”
有一声惊起鸟雀扑棱的惨绝人寰的尖叫传出。
接著便是砰地一声来者不善的摔门声。
显然,某个车马劳顿还愣是给吵得睡不了觉的人被惹怒了。
“你又干嘛。”
吴邪抱著被子缩在楠木方椅的一角,异常无辜地看著摔门进来满脸黑气的张起灵。
缠著自己闹了一整夜不说这会儿又鬼哭狼嚎没个消停,这小子究竟是要闹哪般。
“…虫…有虫子。”
吴邪指了指床帐内。
张起灵瞟了一眼,帐内便燃起一簇小小白焰,一只吱吱直叫的虫子被烧了个精光。
然後冷冷看了吴邪一眼。
吴邪张了张嘴还想说什麽,被张起灵极其不耐烦的眼神逼了回去。
吴邪犹豫再三,努力朝床榻的方向挪了几步,却忽然全身泄力一般落下双肩,回头朝张起灵两手一摊:
“借我床睡。”
不等人回答吴邪便抱著被子跑出门外。
闹虫子的床他才不要睡呢!
本来吴邪还想给张起灵的房间来个上下里外的虫蚁大检查,却忽然想起这家夥是蚊虫不侵的体质,於是更加心安理得地占了人家半张卧榻。
“小哥你这宝血真好用……哪来的?”
吴邪阖著眼缩在被子里甕声说道。
刚刚还闹腾成那样,脑袋一沾枕头就睡死了。
张起灵皱著眉头伸出长指戳了戳吴邪嘴角弯弯肉嘟嘟的脸颊。
果然拿他没办法。
“想要?”
“…嗯…嗯…想要。”
有点想笑。
逗逗他好了。
“求我就给你。”
“唉?咦……唔嗯……求,求你……给我。”
正戳揉得尽兴地纤白长指猛地一顿。
已然半梦半醒间的家夥居然还不满地皱起眉角,全然不曾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这番话和使用的语气有何等引人遐想。
吴邪轻轻喟叹嘟哝一声,转了个身钻进被子里。
啧。
连本人也不知为何地,张起灵移开了视线。
只是觉得不能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