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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贾政还有点反省的心思,王夫人就只有满腔怒火了。她身为金陵王家嫡长女,从小到大娇生惯养,不管是做姑娘时,还是出嫁之后,何曾被人这样羞辱过?!更何况这指着她鼻子骂的人,还是她一向看不上的贾赦,这她要是能忍,那她这么多年可就真是在吃斋念佛了。
贾赦这一番斥骂,却是感动了一个人。邢夫人鼻子一酸,眼圈一红,好悬没掉下泪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张目,而这个人还是她的丈夫。本来,她对往后的日子都已经绝望了,婆婆不疼相公不爱又无子女的,只想着多抓些银子,日后也算有个依靠。
可她没想到,今天自家相公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当然,她也大约明白,贾赦这多半是为了找二房的茬,可架不住她高兴啊。自从嫁到荣国府,她这个大太太就没享受过一天的尊荣,这府里从主子到奴才,个个都把她当是一滩烂泥啊。
看着脸色难看的那夫妇俩,邢夫人忽然就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是啊,你们看不起我,可你们不能看不起我的身份。什么身份?长嫂!一品诰命!你就算家世再好又怎么样,你是个原配又怎么样?你连带你们一家子都没长眼,你嫁了有名的不挪窝。邢夫人得意了!
羞恼交加的贾政,腾地站起来想退到一边,眼角却扫到仍然安坐着的王夫人,瞬间更加恼怒。他一把拽住王夫人的袖子,不管不顾地用力将人拖拽起来。这地方他简直不想呆了,一想到今日贾赦这番话会传开来,他就觉得颜面扫地,自己高大严正的形象轰然崩塌。
也巧王夫人正全身心冲着贾赦和邢夫人运气,心里暗自琢磨着等会儿怎么火上浇油,让老太太更加怒上加怒,让大房再也无翻身之日。她没防备贾政这猛一拽她,王夫人身子一个栽歪,众人只听见“咔嚓”一声,王夫人登时就惨叫着倒了下来。
她这一出倒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赦大老爷都不自觉地退了两步,以示自己离得远着呢,出事了可别赖上老子。贾政也傻在那儿了,他没想到自己的杀伤力会这么大,也不知道王夫人伤到哪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发愣。
他发呆,别人可没有,屋子里一下子就乱了。贾珠、元春两个连带着许多丫鬟婆子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对二太太关怀慰问。七嘴八舌地问了半天才明白,王夫人这是崴了脚了,现下疼得厉害,也不知道伤着骨头没有。看着她发白的脸色,两个儿女眼泪儿都掉下来了。
“大老爷,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过是个座次的小事,您又何必如此动怒呢?太太平日里总来老太太这里请安,想是坐惯了这位置。今儿大太太在这儿,太太一时没想到也是有的,等太太回过神儿来,自会跟老太太、大太太认错道歉的。您看您,这是做什么啊……”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却吐字清楚条理分明的贾元春,邢夫人不由得撇了撇嘴。看看,这眼药上的。就差没明打明地说她不孝敬老太太,总也不来给老太太请安,所以偶尔来一回,人家都忘了该给她让个什么座儿。到底是王氏教出来的女儿啊!
“小事?自古以来,规矩就没有小事。这是在这府上,我也不过是责骂他们,让他们知错改错罢了。这事若是放在那里面,坐错位置倒真是个小事。哼,丢掉小命的事!”贾赦嗤笑一声,用手指了指紫禁城的方向,心中对这个侄女摇头不已。
拼着命地往宫里钻,一熬就是二三十年,除了个妃子的名头,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而且,她那个封号也是蹊跷,又是女官又是宫妃,赦大老爷到了也没明白皇帝到底把她当什么使。况她也不是个得宠的,要不然省亲时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贾赦甚至怀疑她到底承宠过没有。
“况且,大人说话的时候,你也没资格插嘴。哼,也不知道谁教的规矩。”正当贾元春为自己的话愣怔的时候,赦大老爷干脆果断地补刀。老爷我是谁都可以对话的么?!
“啪”地一脆响,整个上房都安静了下来,就连王夫人都忘了叫疼。贾赦抬眼去看“肇事者”,之间史太君已经面沉似水,一双眼睛刀一样地朝他射过来。大。boss出现了,而且一出现就是狂暴状态,赦大老爷也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鸳鸯,你去叫人给二太太请大夫;珠儿、元春快带人扶你母亲坐下,千万莫再碰到她那脚;其他人都先退下吧。”史太君见大儿子完全不受她影响,既不磕头认错,也不畏缩塞责,面色更加阴沉了些。不过今天荣国府闹的笑话已经够多了,她勉强压住胸中的怒火,先将下人们打发走。
贾元春是个好强的,扶着王夫人就想让她坐回原位。她母亲都已经伤到脚了,就不信大伯还敢硬是将母亲撵下来。想法是很好,实现却很难。贾赦一个冷眼扫过去,这丫头就像被猛兽盯上似的,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战场上凝练的煞气,到底不是元春这种小女孩能抵挡的。
第一次见到王夫人有如此惨状,邢夫人简直想要笑死,若非场合不对,她一定要仰天大笑三声,不,三百声!从来那女人在她面前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拿腔作势得不行。哈哈,这回她出了这么大的丑,看她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充高贵。还有,荣国府下人们的嘴啊,她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到了这当儿,史太君倒是沉得住气了,直等贾赦一家都坐好,才淡淡地开口道:“赦儿,你跟我说说,你到底当不当这荣国府是你的家?这荣国府丢了脸面,是不是你脸上就好看?这府上闹了笑话,是不是你脸上就有光?来,今儿咱们娘儿俩也算交交心,你跟我说说。”
“老太太何出此言啊?”贾赦闻言满面的惊讶,表情真实到很假,“祖母曾经跟我说过,我是她老人家的嫡长孙,也是这荣国府的继承人;父亲将爵位传给我的时候也说,日后我就是这府上的当家人。既然这样,我怎么可能不要我的家?老太太,你在跟我说笑么?”
如果是上辈子的这个年纪,贾赦听到史太君这番话,说不定真会傻傻地感激涕零,以为母亲真的要跟自己说说心里话。可现在,呵……
听见贾赦一口一个继承人,一个口一个当家人,史太君和贾政、王夫人等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这货是在提醒他们鸠占鹊巢么?!也不想想他是个什么货色,这偌大的荣国府若是交给他们夫妇,还不得早早地落魄潦倒,家毁人亡啊!
史太君强忍住怒火,深吸口气,缓缓道:“那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可知道府上都来了哪些客人?可知道若是酒席摆的不周到,会让多少人看笑话?可知道你一个任性妄为,会毁掉府上多少年的清白名声?”虽然决定忍着,但史太君还是忍无可忍地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已经是在高声质问了。
“什么日子?不就是宝玉的周岁嘛,哪个孩子还能没过过。说起这个来,我就不得不埋怨老太太几句了,你这做祖母的也太厚此薄彼了。我的琏儿是家里的长子嫡孙,未来也是要继承爵位的,当年他的抓周是怎么办的?好像就是自家摆了几桌吧。那时说怕折了孩子福气,到宝玉这里就不怕了?老太太,你这就不对了,你太不疼宝玉了。”
“浑说什么,宝玉是含玉而诞的,这是大造化,大福气,是谁都能比的?”史太君被这个混账儿子噎了一下,她本以为他要拿贾琏抓周时的简陋说事,可没想到这孽障话锋一转,险些让她接不上话来。
贾赦也不驳她,反倒勾唇笑了,“那我倒要看看,这孩子的福气是怎么来的。要我说,一个六品主事的儿子,很用不着那么大的福气。老二啊,你要当心儿子福气太大招人眼,万一被人当成个祥瑞递到上面去,说不得你儿子就成了哪个宫里的摆设。”
“这……”听他说这个,史太君和贾政也是心中一凛,不由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王夫人。宝玉的这块玉,他们光顾着高兴了,并未往旁的地方联想。而且,那玉上面的字迹也与朝堂无关,所以他们也都没在意。不过,倒还真是怕人牵强附会,栽赃陷害啊。毕竟,本朝因文字而莫名获罪的人也不少。
“老太太,你也累了一天了,就别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了。不就是想问我,为什么砸了厨房么?很简单,他们活干得不利索,伺候得不好,让我不高兴了。我这当主子的都不高兴了,那还能让他们高兴?不过老太太尽管放心,一个厨房而已,怎么也不会让大家饿着的。”
赦大老爷又拍拍额头,恍然道:“哦,还有赖大的事情。那狗奴才的心被纵得太大,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很应该教训教训的。老太太既然上了年纪,操心不得这帮子不省心的,那我也只得亲自出手了。你尽管放心,那狗才经过我的调。教,定然会洗心革面。”
“另外,我听人说赖大贪墨了府里不少财物,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老太太你放心,咱们是宁枉勿纵,我已经命人去抄他家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论的。那狗奴才若真是敢监守自盗,不用您动手,我就亲自处置了他,不会让老太太难做的,放心吧。”
放心,放心,放心……放你娘的心!
☆、第八回史太君为娘很失望大老爷连讽又带刺
“放……”史太君猛地攥紧拳头,强自将后面的话咽下去。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老大竟然如此能说会道、强词夺理的。这会儿也顾不上修身养性了,张嘴就怒吼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咱们家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家么,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就敢去抄人家的家?!”
史太君的肺活量很成问题,这一吼就有些胸闷气短,眼前发黑。她不得已缓了缓语气,继续声讨道:“今日厨房那样忙碌,不过是晚一会儿伺候,就值得你把厨房砸了?你在外面的名声是个什么样子,你是不在意,可你能不能顾及顾及我跟政儿的脸面啊?”
“政儿在朝为官,整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被人抓了把柄,日后仕途无望不说,还要连累府上失势。可是你呢,好好一场宴会,正是拓展人脉,联络有亲的时候,你不好好在前面帮衬着他,却在后面拖后腿。赦儿,你太让为娘失望了!”
“噗嗤……”贾赦闻言不由嗤笑出声,眼神里满是调侃地看向贾政,戏谑道:“老二,一个小小的主事在工部有那么重要么?还值得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知道的,你不过是一个荫封的六品小官儿;不知道的,听了这话还当你是一品大员呢。”
“再说你的仕途,我还当你早就有自知之明,不抱希望了呢。你说说你,从三岁你就开蒙,一直读到二十,别说进士举人秀才了,你连个童生都没考过。当年,我在外面听人说你酷爱读书,我这脸啊,都替你羞红了。若不是怕你接着丢人,你当父亲会上那道遗折?”
贾赦也不正面跟史太君辩理,那怎么说也是他娘,但将枪头对准贾政就没什么顾忌了。他这一张嘴,原也是个笨的,可现在就不同了。这可是跟边城那些生冷不忌的军汉们练出来的,至少贾政还真招架不住,一张脸登时就红得发黑了。
“父亲为你舍了脸面和皇恩,可你看看你又做了什么?十年如一日地窝在那个主事的位置上,管的还是最不要紧的文档,你什么时候才能长进一些啊?老二啊,老太太也不容易,当年为你舍了脸面不要,占着正堂不走,你也疼疼她吧。”
“啪!”史太君一个没忍住,又砸了个茶杯。听听这孽障说得什么话,这是怨她不要脸,让政儿一家住在正堂呢。这还是当儿子该说的话吗?!她脸色涨红,颤抖着手指着贾赦,“你,你这个孽障,你给我跪下。”
赦大老爷稳稳地抱着缩在怀里的小闺女,慢条斯理地问道:“老太太何出此言啊?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不成?难道老二不是没考上童生,难道外面没传过他好读书?难道他不是个六品小官?难道他没有十年不升迁?难道他不是住在荣禧堂?难道他真的有皮有脸?”
“政儿是你亲弟弟,有你这样说话的么?贾赦,你是不是特别看不惯我们母子,恨不得把我们统统赶出去啊?你弟弟住荣禧堂怎么了,只要我这老太太还没断气,我让谁住在正堂,谁就能住在那儿。你也别觉得委屈,荣禧堂那地方那是国公府的正堂,你不配住。”
史太君横眉竖目,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怒色,“我今儿也不跟你废话,收拾厨房的银子从你私房里出。你若是不愿意,政儿媳妇,从明儿开始就不用给大房拨月银了,什么时候扣够了什么时候再说。另外,这三个月就不用管大房的吃食了,让他们自己解决。”
“还有,立刻把赖大管家给放了,那什么抄家的奴才也赶紧给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