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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色佳-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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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立刻对石律师说:“把那笔款子算给方女士。”

蔷色不相信她会接受。

可是亲眼看着方女士把支票唰一声收入手袋。

蔷色忽然微笑,她终于心死了。

她相信人穷志短,财大声粗这两句话,可是问人借飞机票赶来争前夫的遗产,纯属贪念,与贫瘠无关。

人穷了,志不能穷。

她大口吃蛋糕,毫无忌惮,统共没有自尊,擦过嘴,沮丧地说:“白走一趟。”

石律师是一个沉着的中年人,这时,双目不能控制地露出厌恶的神色来。

蔷色觉得这种目光就似射到她身上一样,无地自容。

然后,方女士沉醉在失望中,看也不看蔷色,就自顾自走到大门口。

绮罗同石律师说:“劳驾你送她一程。”

石律师断然拒绝:“我还有事。”

佣人开门,让方女士出去。

石律师松口气,“幸亏带齐文件。”

“我们告诉她的,都是实话。”

石律师声音低下去,“我替蔷色难过……”

“不必,蔷色有的是前途,她的生活还没开始,我替方女士难过才真,她前来领取遗产,一进门就看到完全属于她的瑰宝,可是她视若无睹,竟是个亮眼瞎子。”

蔷色知道继母口中的宝物是她,不由得流下泪来。

石律师说:“本来,你嘱我向她提出正式领养手续——”

“不必了,免她拿腔作势,蔷色很快到廿一岁有自主权,你看,现在由我白白得到世上最有价值的产业。”

“绮罗,你真的那样想?”

“是,我自幼同蔷色一样,是个在家族中被踢打的角色,我在她身上看到太多自身的影子,我想为她一尽绵力。”

“这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加双筷子而已。”

“仍打算送她往英国寄宿?”

“我会与她商量。”

石律师笑,“希望她喜欢打曲棍球。”

“让她学好咏春拳才去,有洋童难为她,可以还击。”

石律师吃惊,“以暴易暴?”

“保护自己而已。”

片刻,石律师离去。

绮罗见蔷色仍然躲在卧室之中,不禁诧异,“倒底还小,这样一点事就抬不起头来?将来你才知道,世上不知还有几许尴尬之事。”

“可是,那是我的生母。”

“咄,我的半兄半姐,坐在一起何尝没有足足一桌。”

“但生母——”

绮罗静下来,“再计较与你何益?”

“她竟把我丢在陌生人家中。”

“我是陌生人?”绮罗的声音大起来,“我是陌生人?”

“不不不——”

“这下子你得罪了我,后患无穷。”

蔷色双手乱摇,忽然放弃,放声大哭。

像极小极小之际,在百货公司里迷路,不见了大人,彷徨恐惧凄凉到极点,除了哀哀痛哭,一点办法也无。

门铃一响,利佳上来了。

“都走了吗?”

绮罗笑,“你叫什么绊住?迟到个把钟头,幸亏和平解决,毋需劳驾你出力。”

“她有无带走蔷色?”

蔷色一怔,没想到他第一句问这个话。

“没有,蔷色同我们在一起。”

“送出去寄宿吧。”

“她要找她,你也不能不让她见她。”

蔷色低声说:“我愿意出去寄宿。”

绮罗颔首:“那也好。”

这一句话叫蔷色在约克郡一间私立女校逗留了三年。

她学到的东西之多,非笔墨可以形容。

像华裔叫清人,像约克布甸是一堆面粉,像用咏春打女同学要记一次大过,像打人之后谁也不敢惹她,像一整个秋季日日下雨人的身体似要长出青苔来。

而功课实在太容易了。

蔷色喜欢用一种黄色的药水肥皂洗澡,洗完之后整天浑身都有一股清香的味道。

天天都是霏霏细雨,有时雾同雨结在一起,一片白蒙蒙。

第一年冬假绮罗与利佳上来看她。

那便不是一个假日。

清晨,她与同学正自公园练打曲棍球回校,雨势已十分急,可是无人介意湿身,你要是真正无法忍受雨,你就无法在那里住。

利佳上一眼就看到了蔷色。

她已除下近视眼镜,人又长高了,穿着格子校服,那体育裤极短,露出少女修长纤细的腿,泥渍斑斑,寒天,她口中呼出白露,长发鬈曲地在雨中飞舞。

粉白的脸如阿拉巴斯特美玉,大眼睛忽然闪出兴奋光芒,她也看到了他们。

她高兴地挥舞着手,奔过马路另一边。

“你们来了,怎么不通知我。”

穿着凯斯咪长大衣打着伞的陈绮罗直笑说:“你不冷吗?”

蔷色答:“今天不算冷。”

“已替你请了假。”

“我得换衣服。”

“上车来再说。”

利佳上取出手帕,替蔷色抹去脸上泥巴。

钻进车厢,他自小水壶中倒出热可可给她。

蔷色喝一口,道谢。

“生活如何?”

“很好。”

“食物很差是不是,据说闭上眼睛,一切都像吃地布。”

“万幸,我不是来吃的。”

“能这样想就好。”

然后,利佳上微笑地说:“蔷色,我同绮罗打算在明年初夏结婚。”

“那多好!”

“届时我们到欧洲蜜月,你与我们一起。”

“可是,”蔷色说:“欧洲太繁忙,不是蜜月好地方,”好似很有见地。

“正适合我们,”绮罗笑,“太静了,思而想后,说不定会后悔。”

那几天她陪他们住在旅馆里。

半夜,蔷色发觉绮罗坐在窗前喝酒。

“睡不着?”

绮罗有点歉意,“吵醒了你。”

“是否做梦?”

“是,梦见文彬,他正在写字台前忙得不可开交。”

蔷色沉默一会儿,“你是爱他的吧。”

绮罗意外,“那当然。”

“为什么?”

“因为他十分倚赖我,我觉得我需要照顾他。”

蔷色不出声。

“你有无梦见过父亲?”

“没有。”

绮罗纳罕,“这倒奇怪。”

蔷色在半夜意旨力薄弱,心不由主,说出实话,“我并不想念他,也不爱他,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绮罗十分震惊,静了下来,等到再要说些什么,发觉蔷色已经睡着。

三天后他们转程往剑桥。

蔷色不知这是否属蜜月演习。

通常在路上,她一个人咚咚咚走在前面,走远了,回头看,他们总在偷偷接吻。

蔷色每次都忍不住笑,佯装看不见,继续往前走。

有时也故意堕后,看他俩拖手。

他喜欢把她的手握在大衣口袋保暖。

他总是穿着长大衣,像他那样身段,穿起大衣,真是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待他们结了婚,他就是甄蔷色的继父。

蔷色是少数把父母全部更换的成功例子。

她苦笑地在日记本子上揶揄地写:“谁说一个人不可以选择父母。”

可是想深一层,绮罗并非由她挑选,而利佳上,更与她眼光无关。

甄蔷色一切处被动。

一次,趁利佳上不在身边,蔷色问:“你在何处认识他?”

绮罗英,不愿作答。

蔷色这次十分不识向,“告诉我。”

“好好好,某次出差,在纽约五街一间书报摊前。”

“什么?”

“我去买报纸,他也在选杂志,他看到我,走近来说:“小姐你看上去气色好极了,愿意一起喝杯咖啡吗”。”

蔷色接着道:“于是你立刻跟他走。”

“不不不,”绮罗神情如少女一般腼腆,“我怎么会接受那种吊膀子技俩,我觉得尴尬,转头就走。”

“噫,人海茫茫,那可怎么办?”

“就是呀,回酒店想了一天,第二天,身不由主在同样时间踱回那个书报摊。”

“他在那里!”

“可不是,他也正在那里等我,双手插口袋里,看见我,微微笑,我走到他跟前,“咖啡?”我说。”

啊。

蔷色觉得这件事荡气回肠。

“其实那时我还是有夫之妇。”

“你有无告诉他?”

“那是我的私事,与人无尤。”

蔷色也认为真确。

“真奇怪,再次看到他的时候,时间彷佛停顿,其它人渐渐淡出,耳畔声音嗡嗡,一切都不像真的。”

“似一出电影。”

“对。”

“那可算一见钟情?”

“大概是。”

“那不是很危险吗?”

“我们都是成年人,大约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会很错,你,你还小,你就得小心。”

“那次,可也是冬天,他是否也穿着长大衣?”

“不不不,那是一个疯狂的炎夏,大家的白衬衫都被汗水浸得差不多发黄。”

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回到家……以后的事你知道了。”

“他是否富有?”

绮罗微笑,“那重要吗?”

“呵十分要紧。”

“是,他是长子,他承继了身家。”

“他的父母可喜欢你?”

“那要将来去到天堂才能问他们。”

蔷色真替绮罗高兴。

忽然又想起来,“他以前可有爱人?”

绮罗笑,“那可真是他家的事,我管不着。”

蔷色说:“我看他不是坏人。”

“你又怎么辨认?”绮罗笑嘻嘻。

蔷色感喟:“他对孩子好,有许多正经人都不介意贱视儿童,因他们无力反抗,任由摆布。”

蔷色是有感而发。

夏天,他们在伦敦碰头。

新婚夫妻的肤色如在蜜糖里浸过那样颜色,穿着细麻布,一个上午就团得不能再皱。

他们出发到欧陆去。

在梵帝岗西西庭教堂内,他们被教士劝止,“不准亲吻、不准摄影”,拍照的是蔷色。

到了碧蓝海岸,他们在酒店泳池畅泳。

蔷色年轻的目光灼灼,看着她新任继父。

利君有点尴尬,“有什么不对?”

蔷色连忙别转头去。

她第一次发现他胸膛毛茸茸,而且看上去做婴儿头发,稠密柔轻。

蔷色纳罕触觉如何。

而且,洗完澡,可需要吹干。

忽尔她笑了,也一定很麻烦吧。

利佳上就坐在她对面,看到她笑,不知怎地,别转头去,不敢再看。

那是什么样的笑?他曾于清晨见过在露珠下绽放的玫瑰花蕾,是,那笑容就是那个样子。

蔷色整张脸粉耩色,一双漆黑大眼睛,长鬈发,仍然手长脚长,但已与身躯配合得十分得宜。

绮罗轻轻在利君耳畔说:“蔷色多出色。”

他听见他自己这样答:“小孩子耳。”

那真是个愉快的假期。

否极泰来,蔷色趁机尽情享乐。

她吃了很多意大利冰淇淋,买了数不清的时装皮鞋。拍了大叠照片,然后才回宿舍去。

临别之际依依不舍。

绮罗应允,“我们会再来。”

  第3章

同学艳羡地说:“你是欧陆常客。”

“不,这次主要在南部玩。”

“你父母看上去似你大哥大姐。”

“许多人都那样说。”

“你家很富有?”

蔷色学着继母的语气笑问:“钱多很重要吗?”

“当然,可以到欧陆旅游。”

“可是,本校一般学生环境都不差。”

“我们只到湖区而已。”

“湖区可是个极美之处!”

“你真认为如此?”

“我希望可以在那处住上一个春季。”

那些漂亮的衣服都没有机会穿,幸亏她身量已经长足,不会再高,只要不怕式样过时,年年可穿。

同学们都来借云裳。

在这方面,蔷色慷慨,一如继母,任由同学借穿,她们本地人总有舞会可去。

撕破了或是染了渍子,均不予计较,蔷色因此成了最受欢迎人物。

待她自己要穿之际,发觉纽子裙扣统统不齐,一笑置之,仍穿毛衣牛仔裤。

秋季某个周末,她在宿舍写功课,有人找她。

取起走廊里电话,她听到利君的声音。

“三十分钟后我来接你。”

“太好了。”

她准备妥当,站在宿舍门口等。

利君准时来到。

车子一停,蔷色探头进车厢,用英语说:“咦,我妈妈呢?”

“她没有来,她要同客户开会,我也只停这半日。”

蔷色上车,“我好想念她。”

利佳上笑,“我何尝不是。”

蔷色说:“昨晚午夜(奇qIsuu。cOm書)梦回,想到如果没有我妈妈,日子不知怎么过。”

说这话的时候,她双臂枕在脑后,神情悠然,可是声音中却无限凄酸。

利佳上听在耳中,不觉恻然。

他这次行程中本无此行,可是千辛万苦,他却想挤出半天时间来见一见她。

“你没穿足衣服。”

“天气并不冷,我们还淋冷水浴。”

利佳上摇头。

他们到一间酒店附设的茶厅喝下午茶。

蔷色笑,“这里一三五举行茶舞,甚受老先生老太太欢迎。”

“你会跳舞?”

“不会,没人教过我。”

“你想不想学探戈?”

“探戈?”蔷色大笑起来,“不不不,我想学的只是森巴。”

“森巴!”轮到利君惊叹。

“是,半裸纱衣,一只摇鼓,不住颤抖,发出沙沙节奏,即可起舞,跳至大汗淋漓,我爱煞森巴。”

“四步呢。”

“我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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