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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尧感觉心头发冷,背后已经出了身汗,这位得沐圣恩多年而不衰的德妃娘娘,是个比景王殿下更要深沉可怕的人,他一向小心翼翼避着不见面,不想今天被撞了个正着,想逃也逃不掉。
景王依然沉默着,目光似乎从未离开过窗子。
“娘娘,王爷……”宋尧努力的克制着说话声不要颤抖,无奈此时此刻自己完全做不主,声音颤抖的甚至让自己都觉得可笑,“属下刚得知一个消息,皇上……皇上认为传言已过世的宣王殿下……其实还没有死。”
“什么?!”德妃娘娘一声尖利的笑,发髻上的珠花在微微颤抖。
母子间隙
转而,德妃娘娘眼帘微垂,从容而优雅的从宫人的手中接过一盏茶,莹润典雅的天青色汝窑茶杯衬得那双纤红玉指更显明艳雪白,不紧不慢的闻了闻茶香,说道:“本宫在宫里面快三十年,皇上身边的人表面上对本宫恭恭敬敬、百依百顺的,实际上避重就轻,皇上暗地里做什么说什么,从来不肯告诉本宫。想不到宋尧你果真是神通广大,连这种隐秘的消息都能探听的到,令本宫对你刮目相看,有你这般贤能之人在景王殿下的身边,本宫是不是该放下心了呢?”
宋尧讪笑,“娘娘过奖了,是王爷提点的好。”
德妃眼角余光瞟向景王,“既然认为宣王未死,皇上打算做什么?”
“皇上还未有决定。”宋尧说道,“娘娘,王爷,皇上不会做无缘无故的想法,定然是有什么消息传到皇上耳边,宣王毕竟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嫡子,必须尽快……”
“宋尧,”德妃打断他的话,眼中一闪而过凌厉的光芒,“皇室的血脉,你竟是想图谋不轨么?”
宋尧一惊,心中犹疑不定。
因为皇上对赵皇后用情至深,使得德妃娘娘一直未能成为凤和宫的主人,太子之位也迟迟悬而不决,因而对皇后怨恨极深,又怎会容得了皇后的儿子,更何况早年皇上曾有追封宣王为太子的打算,据说德妃娘娘联合众多朝臣上谏,才让皇上打消念头。死人都要压着,更何况活着的,按理说应该除之而后快才是。
“皇上若要去寻宣王,本宫便支持他去找。宣王一旦找回,有些事情自然会有人急着去做,”德妃娘娘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们何必好心?”
“娘娘说的是。”宋尧擦擦汗,恍然发现在德妃娘娘面前,自己原本的思路全乱了,这话是越来越往不该提的去说,“如此一来,娘娘大度慈爱之心在皇上面前展现无遗……”
“好了,别说没用的。”德妃抬手止住他的话,这些年这样的废话听了许许多多遍,可皇上的态度依然,宠爱是一回事,册立为后是另外一回事,她早就厌烦了。
深色的天空渐渐被乌云遮蔽大半,月亮在云后露出小小的一角,仿佛镶嵌在暗色锦缎上的一颗璀璨明珠,银光流泻在竹林间,仿佛披上了一层柔软的薄纱,妇人发髻间的珠花熠熠生辉,映在她美艳妖娆的脸庞上,说不出的绝世风韵。
“这件事,尽快在皇子间散出消息。”沉默了一小会儿,她朱唇微启,“本宫要让皇上尽快下决断。”
“是,德妃娘娘。”宋尧又看眼主子,自始至终景王一直事不关己的沉默着。他张了张口,碍于德妃娘娘在面前,最终还是没说出剩下的事情,领了命退出书房。
“说到底,还是个没多大出息的奴才!”德妃嘴角噙着一丝冷嘲的笑,“苍亭,最好叫他把眼线都交待出来,由你和本宫亲自掌管,莫要让他一个心思混乱,毁了我们的大事。”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宁愿做个奴才的眼线,也不肯卖她德妃娘娘一个面子。
景王以沉默表示许可。
“唉……”德妃娘娘揉着眉心,露出一点倦色,“说起来,全怪母妃没用,二十八年了,都没让身为皇长子的你得到太子之位,还一个疏忽让颛孙沅承那个小杂碎也参合进来,弄得局势越来越艰难。”
“母妃,是儿子无能。”景王终于开口,带着深深的内疚。
德妃站起身,宫人小心的在旁扶着,走到景王身边,她轻抚过儿子的肩膀,又说:“苍亭,你年岁真的不小了。想你二弟息然几年前都成婚了,你这个大哥也该好好考虑考虑。”
景王不禁皱眉,“母妃……”
“二十八岁的年纪,早该是儿女承欢膝下了。”德妃叹道,心中有愧疚与惋惜,早知会拖到这般的年岁,当初手段该强硬些的。
“母妃,儿子还未成大事,不愿论起婚事。”景王尽量的忍住心中的不耐。
“你又这样说,”德妃的态度猛地一变,目光冷锐,“苍亭,是不是你心里头已经有什么不愿同母妃说的想法?你这样拖不是个办法,外面迟早会传起对你不利的流言,那些话儿若是给你父皇知道,你这些年的努力全部白费!”
景王面不改色,淡然说道:“母妃请勿多虑,到了时候,儿子自会谈论婚事。”
德妃注视着他,柔和的月华映在那张与自己神似的面容上,却化不开那一抹冷色,就好像她一直摸不透儿子的心。不知道从何时起,苍亭总是这般沉默,不愿意说话,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更不会再谈起心事。
她想不透,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让苍亭和自己都疏离了。
无声叹息,德妃心事重重,顺着儿子的目光落在窗边的一堆卷轴之上,那是平日景王闲来作的画,下人们拿去裱好了堆放在架子上,从来没人再翻出来看,过去许久仍是崭新的。
苍亭画技精湛,极有天赋,曾拜师端国数一数二的名家,年少时深得皇上夸赞。但不知什么原因,自他二十三岁起忽然不愿执笔画人像,只画些花鸟鱼虫、青山绿水。
“苍亭,你许久未给母妃画像了,今天难得出宫一趟,为我作一副吧。”德妃一边说,一边从最底下抽出一只小小的画卷,纸张些微的泛黄显示出时日的久远。
景王忽地想起什么,闪电般的伸手想拿,却晚了一步,画像被展开。
“笔法生涩粗糙,不像出自你手。”德妃眯着眼睛瞧着那副画得有些扭曲的人像,嘲笑道:“你书房中怎会收藏有这么鄙陋的画像,早该扔了才是……我看看,靖昭十九年……”她意味深长的轻轻看眼自己的儿子,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罗言湛?”
景王回望母亲,不闪不避。
德妃扬起手,重重的将画像摔在书桌上,正好砸在一支紫毫笔上,毛笔径直跃起,摔在地上断成两截。
“靖昭十九年,罗言湛进宫陪读,那时候,你们两个……”德妃面颊微红,身体颤抖,显然是因为动怒又无法克制,“当时我并未多想,可是今天……”
“若不是罗言湛将您害死沅承生母的事情泄露,今日便不会有这最大的阻碍,”景王的情绪依然平淡,淡的好像一汪清水,“母妃,您想多了。”
“是吗?”
“是。”景王回答的毫不迟疑。
德妃又重新捡起画像,尽管笔法简陋,但她依稀能认出画上的人是苍亭。八年前的一幕幕又重新在脑海中盘旋,那样的相处如今看来并非普通的友谊这么简单了。
“他是嫡长子不错,但现今说话算数的是罗家家主罗正卿!”德妃字字掷地有声,要叫景王必须得听个明白,“既然这次罗老大人已经对你有所认可,就不必再同罗言湛这般交好,毕竟像他那样不学无术的人还是不要有瓜葛为妙,免得有时候会被拖累。苍亭,你该明白母妃对你抱了多大的希望的。”
“我明白……”
“明白就好,按着罗正卿的年岁和身体,他完全可以撑到你称帝以及培植好自己党羽的时候,所以……不要再和罗言湛有任何联系来往。”德妃一字一字的叮嘱道。
“请母妃放心。”景王稍稍欠身,自母妃手中接过画像,看也不看一眼,直接从窗口扔出去。
德妃冷冷的说道:“你仍是放不下。”
景王暗地里握紧拳头。
“按你的个性,应该直接用火烧了。”德妃看眼身边宫人稍稍示意,宫人用最快的速度拣来画像,交还到主子的手里。而德妃将画像塞给儿子,用命令的口吻说道:“烧了吧,留着还有什么意思?莫让外人以为是你画的,丢了脸面。”
用烛火点燃画像一角,景王毫无留恋之情,将它丢进火盆中,火舌肆无忌惮的吞噬着纸张,泛黄
的纸一点点的变得焦黑,化为细小的灰烬。热烈的火光映在景王的眼中,却是更冷的光芒。
小小的火焰挣扎几下,逃不过熄灭的结局。火盆里只剩下黑色的灰烬和几缕逐渐消散的白烟。
德妃很是满意,抬手理了理珠花,“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宫里去了。”宫人拿了披风为她披好,“好好照顾自己,苍亭,别为些没用的事情烦神,通往皇位之路上的障碍,母妃会帮你好好清楚。”
听着像是母亲最为普通的关心,可深一层的含义景王又怎会听不出,默默的点头。
德妃准备走了,蓦地想起一事,“对了,你表哥今年会试,怎不给他弄个好名次,给我们沈家争些面子呢?你的事情,他们可也出过不少力。这次母妃亲自给你舅舅赔了不是,殿试的考题你尽快弄到,我也好让你表哥提前准备。”
沈家……听到这两个字,景王心中升起厌烦和憎恶,面子上却应了。
德妃含笑点头,身影很快融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景王半跪在火盆旁,修长的手指捧起仍带着余热的灰烬,看了许久许久……
微服私访
夜色中的祯元楼如同一颗明珠,散发出炫丽的光芒,轿子和马车在门口来来往往,不时响起迎客的美姬娇艳悦耳的笑声,小厮们跑前跑后的为客人安置马车,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罗言湛站在祯元楼对面的小店门前,纸扇没节奏的敲打着手掌心,脸上一如往常的带着漫不经心的坏笑,五光十色的灯火映在他的眸子里,流转出动人的神采。
“公子,您要的东西。”店小二笑眯眯的递过一只小食盒,鸡肉的香气扑鼻而来,罗万咽了口水,赶忙接住。
“好久没有尝一尝这儿的清蒸鸡腿了。”罗言湛也深深的嗅了嗅,揭开盒盖正要拿起一只鸡腿,旁边忽然响起一声,“公子,请慢!”
是名瑞王府的侍卫。
“怎么,我们家少爷吃个鸡腿都要管么?”罗万厌烦的冲他嚷嚷道,“像条狗一样的守在我们家门口,成天跟在屁//股后头也就罢了,连吃东西也要管是不是想饿死我们家少爷啊?”
侍卫连连赔不是,“小的也是担心罗公子的安危,指不定别有居心的人在吃食里下了毒药来害罗公子。”
来买过几次鸡腿,所以和店内的伙计混的挺熟,见侍卫“诬陷”伙计不是好人,罗万张口骂道:“明明是你们王……”
罗言湛抬手捂住他嘴巴,问道:“那你想怎样呢?”
“小的需要检查食物有没有问题,才敢让公子您用。”侍卫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几根银针,“万一公子有个闪失,小的也不好和王爷交待,家里的老小也等着小的养,所以请公子您多多包涵。”
“随便你。”罗言湛笑笑。
得了允许,侍卫用银针将所有鸡腿都扎了一遍,顺带检查了食盒。银针没变黑,食盒里也没藏着别的东西,侍卫笑着将东西还给罗万。
“吃食没有问题,请罗公子放心用吧。”
“麻烦你了。”罗言湛不再理他,目光落回到祯元楼门口,折扇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掌心。
周围大多的店铺已经关门,小贩也早早的收拾了摊子回去,唯有祯元楼里举杯换盏,如沸水般闹腾,五光十色的灯火照亮半边天幕,清冷的风卷着优美的歌声飘到远方,幽幽的醉人心魂。
而一切仿佛与这位常常流连于此的罗大少毫无关系。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啃着鸡腿。
将近子时的时候,一顶两人抬的素色小轿落在祯元楼前,轿子边的侍从掀开帘子,内中的主子一步迈出,目光一扫祯元楼的牌匾,那双长年阴沉淡漠的眼睛里流露出激动的光。
在那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