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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潮翻涌,金光洒在海面上,粼粼波光中,一直大白鲸在晨光中长吟,清晨的海岛便如此苏醒了过来。
当一匹黑马停在了东海岸边,月白色色缂金丝云锦长袍男子站在那金色的沙滩上遥遥远望着那一片大海。
“闪电,在前方海域吗?”海风吹起他的长发,他眯着眼望着那万丈光芒,神情冰冷。
闪电摇了摇头,它在那周围盘旋了会儿,最后还是站在那大坝后方。
突然,一匹白马从远处跑了过来,撒欢一般地飞驰到闪电身旁,委屈地摆动着硕大的脑袋,可怜兮兮地望着顾义熙。
它身后,那一身红袍的男子缓缓走了过来,他略一眯眼,道:“没想到你也来了。我记得,你已经被皇上下了禁足令了。”
追云凑过去任由顾义熙揉捏着它的脖颈,全然没注意到主子看到对面那红袍男子之时的一丝严厉。
“阿锦最后消失的地方在哪儿,带我去。”他飞身跃起,那如松一般的身姿稳稳地落在了闪电身上,剑眉星目中凝结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除了萧匕安之外,那跟在萧匕安过来的二十人均是低下头来,自动分开,驱出一条路来。
没了一贯的邪肆,萧匕安看了眼顾义熙身下的闪电和追云,他拧着眉道:“我一定会比你先找到她。”
眉头微微一扬,顾义熙握着马缰,清冷的语气依旧,“不会有这个可能。”
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一阵灼热和烟雾迷茫。
似乎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在场之人都察觉到了空气的稀薄,都微微屏住呼吸,好让自己好过一点。
江南府邸,已经过去了一夜,当小丫头叶青送来食盒之时,朝那床上看去,见娄锦躺在床上,静静都睡着,便走了出去。
门刚阖上,床上的人儿一双杏眼一闪,漆黑的眸子轱辘一转,便坐了起来。
如细看,便会看到她眼底的青黑如雾。
这个庭院果然是怪异地很,昨儿个夜里,她试图探路搜索,可一夜过去了,她兜了大半个圈子,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她索性躺了下去,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在床上躺了会儿,听着外头的脚步声,知道那些下人们都起来了,娄锦也没了睡意,心中越发焦急了起来。
离娘待产的日子也近了,这样拖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娘。
披上一件素白轻缟长袍,她朝外走去。
下了一夜的雨,阳光撒在庭院之中,处处都是粼粼的水光。那修剪整齐的花草传来阵阵香气,娄锦微微吸了一口,便觉得神清气爽。
右侧的回廊那传来了些许声音,娄锦朝那走去,见那尽头,几个奴仆拿着掸子,扫帚进去。
他们没一人说话,都井井有条地鱼贯而入,再鱼贯而出。
然后安静地关了门,便都走了出去。
这是那唤作乌云氏的屋子?
娄锦见人都走了,便朝那门走去。
那儿的阶梯很干净,昨儿个夜里下的雨水已经被清扫干净。玻璃窗户也被擦地一层不染。
娄锦见左右无人,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方一进入,就被眼前的东西给震撼了双眼,娄锦怔愣得望着坐西朝东的大床。那是八柱六檐双榻雕花大床。
从内岛外,床身周围雕刻的是仙鹤,荷花。仙鹤荷花,寓意夫妻恩爱,家庭和和美美。上方雕刻的松树葡萄团,那是多子多福的愿望。床榻上绣着龙凤合鸣的双喜被褥,祥云朵朵,精致美丽。
贴金的床沿,增重刻着麋鹿,瑞兽,喜鹊。而两侧上摆着香炉,鼎,书桌,书卷。
第二层檐帘两侧雕刻着竹笋和猴子,竹乃祝福,笋为儿孙满堂。想来当时皇上造就这一床的时候,便是想着多子多福,儿孙满堂。
而第三层檐帘是用高浮雕技艺刻出了凤穿牡丹图。
这一张床便是何其珍贵,技艺精美。便是自小见过不少权贵之家的娄锦都喟叹不已。
她记得三皇子的床榻也不过是五檐六柱的雕花大床罢了。
而左边的铜盆洗得很是干净,对面的梳妆台上的古铜菱花镜上也贴满了金片,下方好整地摆着胭脂水粉和牛角玉梳。
然而,她的目光却是一停,停在了右边靠窗下方的两个灵位上。
这两个灵位均没有写上名字,只写了年份。
娄锦数了数一个是二十四年前立的,另一个是二十三年前立的。
这灵位放在了那画下方,因放在一个浮雕镂空的佛龛内,她昨日里没注意到。
焚香参拜,屋内的香味经久不散,那在烟雾中依旧笑靥如花的女子眉目柔和,娄锦望着那副画,这女子若是活着,应当是四十岁左右吧。
只不过,如此殊荣,这乌云氏的身份终究是吸引了娄锦的注意。
她看了乌云氏几眼,再看她那眉目间,一阵怪异的感觉再次一闪而过。
莫名的熟悉,那种熟悉让娄锦略有些惊讶。
今日离得近看了,越是有了发现。
正在思索之时,一双手猛地把她拽了出来。
叶青抓起她,道:“你的胆子果然很大,昨日我已经警告你了,这屋子你不能进去,为何还要进去?”
“出不去难道还让我进不来?不进去也进去了。”娄锦蹙着眉头,方才的一丝什么想法微微闪现,被叶青打断,自然是有些不喜。
叶青道:“老爷来了,你出来相见吧。”
娄锦微微一愣,随即眯起了眼,倒也没再看那屋子一眼,跨出一步,便朝外院走去。
屋外,数十名黑衣卫兵守在门外,个个面色森然,巍峨如山。
站在屋外,她深吸了一口气,屋檐上依旧滴着水,带着秋意的略显冰凉的,滴在她的脖颈上。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这个秋日来得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娄锦曾想,想过那些动手之人千遍万遍,可万万没想到,那人竟会是当今圣上。
她微微抿唇,浓密的睫毛微微一浮,那犹如远山山岚晨雾中的眸子中划过一丝波光,但,仅仅是如此,便又恢复了宁静。
“进来吧。”那厚重的嗓音传来,娄锦的身躯便在那素白缟丝中越发挺直。
屋内,满室馨香。
窗半开着,足有半人高的鼎上徐徐薄烟笼罩如雾,在万物迷蒙之中,那一身深紫的衣袍背对着自己,上头绣着的青黑百只蝙蝠陡然映入眼帘。
他转过身来,凌厉的眸子盯着自己,仿佛在他眼前,她娄锦犯了什么不该犯的大错,碰触了什么禁忌似的。
娄锦朝他行了一礼,也不等皇上宣她起来,她便站在他的面前。
一双水波流转的眸子宁静地望着他,似乎也在打量着他。
如此大胆,如此无畏!
皇上微微眯起了眼,“我以为你爹娘在我手上,你应当有所畏惧才是。”
“如若我对您卑躬屈膝,你肯放过我爹娘?”她不冷不淡应道。
她从来都对眼前的皇上恭敬有加,即便她知道前世祖父的死或许也有皇上纵容的成分在。但,眼前的大齐皇帝,确实文韬武略,光是对国子监监生的一套手段,便可以看出这位皇帝的魄力和才能。
可现在,她微微扯了下唇角,他到底想做什么?
对上她那双执着的,带着丝丝不满的目光,他微微一笑,难怪,难怪老三能看得上她。
只是,他有他的底线,这个底线,谁都触碰不得。
“你答应朕一个要求,只要你答应了这个要求,朕便放了你爹娘,保证他们高枕无忧。”他朝娄锦走去,目光却是越过娄锦,望向了她身后那紧闭的,贴着封条的屋子。
“皇上,您还欠臣女一个要求。”她可没忘,当初怀远侯可是为她请了皇上一个要求呢。
半晌,皇上并未回答,娄锦微微一愣,见着皇上那伤痛的眼神,似乎承载了太多的痛楚而红了眼眶,她更是惊讶地朝他的视线看去。
那是乌云氏的屋子。
“你的要求不就是保证你父母平安吗?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吗?”皇上幽幽道。
有,还有。她要外公外婆都安享晚年,她要舅舅平安顺遂,她要娘再无遗憾,她要萧县公从此与娘双宿双栖,永不分离。她还要……
她微微怔住,她面对的是皇上,君临天下,手握重权,生杀予夺,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想到娘腹中的孩子,还有娘闲庭信步之时,那灿若桃花的笑意,她心中一阵沉痛。
“什么要求?”她抬头,对上皇上那双凤眼,执着地想知道。
皇上似乎望着那屋子出了神,许久他才道:“离开大齐,朕在大尤国给你准备了个身份,那身份不低,你在大尤过下余后半生。”
什么?
一滴雨水啪嗒一声落在了庭院的青砖石之间,然后猛然震颤开来,溅出凄厉的水花来。
风从窗外涌入,微凉的,却刺得她腿骨发疼。
她倏然抬头,欺霜赛雪的肌肤上隐隐有着怒意,冷然地望着皇上。
“你在开玩笑?”
“如果你认为朕在开玩笑,大可以与朕这样开下去,只不过,你娘可不见得可以等多久。”皇上的语气硬了起来,那是不容置喙的决绝。
她摇头,几乎是惊怒地瞪着他。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她离开她的家园,离开大齐?这里有她的家,有她深爱的人,还有她最最舍不得的一草一木。
“不要问朕缘由,对朕来说,那是挑衅。”他眯起了眼,危险地看了眼娄锦,只见他顺手抛出一个银锁,那银锁上写着长命富贵四个字。
娄锦记得,那是娘挂在脖子上的,也是皇家赏赐,乃是固伦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
娘……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肺却因着她这一动,疼痛难当。
仿佛被烟呛出了好几个洞,每一个都被冷风无情灌入,通体寒凉。
“你写一封信给老三,写什么,当不用朕教你。”撇下这句话,皇上便走了出去,留下了一个冷漠的背影给娄锦。
望着那金靴踏着雨水,在青石上印下一个又一个脚印之时,那纤细的手指根根收拢,在袖口处握成了一个拳,刺痛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愤恨和伤痛。
她有太多不甘。
重生以来,诸多的愤怒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可眼眶已经灼红,一滴滚烫的泪水几乎将她刻意伪装出来的坚强粉碎成渣。
叶青送上了笔墨纸砚,犹如死尸一般站在她的面前。等着她执笔写下那灼人心眼,杀人不见血的字眼。
狼毫毛笔上沾染着令人恶心的乌黑,浓墨的色彩诡异地让人想撕碎了这一个个木然的脸。
“小姐,请写。”
摆在那桌子上的信纸白纸红条,血腥地提醒着她。
娘,顾义熙?
为何上天要让她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心中一阵颤动,执笔之时,墨汁滴落,在纸上泛开浓烈的乌花来。
“我想与你从情思年华,走到耄耋白发,到儿孙满堂,从青草茵茵道银装裹地,天干地枯,年复一年,不厌不倦。至你苍颜,我垂老,银发如新,同衾共穴,生死相依,不负阿锦……”
“我愿与阿锦交颈为鸳鸯,一生共翱翔……”
“阿锦,我想你了,比昨天还要想你,你可有想我?”
“我的阿锦长大了,我快等不及了,还有两年……”
“阿锦,如果你想我,而我不在你身边,打开这个锦囊,每次拆开一张纸,不要太想我,这锦囊小……”
眼泪不听话地落下,那信纸上的浓墨再次泛开,像是一朵枯萎的鸢尾花。
叶青垂了下眸,把那信纸拿开,再次铺上一张崭新的。
“顾义熙……”才落笔写了个横,却笔画颤抖,她把那信纸狠狠揉成一团,丢在一旁。
再一张信纸上来,娄锦握紧了拳,阴狠地盯了眼叶青,那几乎是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蚀骨杀意,叶青身子一颤,却硬着头皮道:“小姐,我只是听命罢了。”
叶青的年纪比她还小,娄锦只觉得心头悲从中来。这个时候,她竟谁都求救不得。
就连这身边唯一之人,却是求着她写下那最为绝望的话。
她好想拆开锦囊,可想到往后的每一日每一年都将没有他,便心如刀绞,那小小的锦囊变得那样弥足珍贵。
“小姐,您还是写吧,我看那位夫人肚子不小了,她似乎很是紧张郁闷,久了,怕是会出事。”
叶青的话刺激了娄锦最后一丝魂魄。
她重生而来,是为了让娘好好活着,让外公外婆不再受人伤害,让自己这个野种能不再那样混沌无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