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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得将整个人藏起来,心里忐忑着,暗自祷告佛祖菩萨,但愿太太莫要惦起自己,要不然,不是自个儿吃了挂落,就是叫她去找林继善。可眼下,她哪敢去前院找人啊。
“这么说,连林砚也过去了?”袖口里的手用力地攥成了拳,啪地一声轻响,一小截涂着艳色富贵牡丹图案的蔻甲从水袖里坠下,落在西域番莲图纹的绒毯上,分外触目,贾敏丝毫不曾觉察到这些,只盯着矮几上的茶盏,似乎要透过瓷花看到最深处一般。
世家高门,几乎户户都有些隐私的力量,行暗查、侦探、跟踪之责,林府自然也不例外。而林砚,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没想到,这回竟连这般得意的能手都派遣了出去。
贾敏只觉得心痛,像是赤脚踩在三九天的雪地里,从骨子里渗出的寒意,让她不由地轻颤:没想到,竟会是她!谁能知道,十二年前那个狼狈而去的失贞姑娘,竟然会有今日的作为,若是,当初不曾出府……贾敏只觉满嘴苦涩,没想到,竟还是自己成就了她,成就了这个眉山夫人,还成就了她的儿子。
眼看着她的神色不对,李嬷嬷连忙朝屋里的人使了个眼色,众人连忙静悄悄地退了出去,等离得远了,才敢长长地吁一口气,然后纷纷往各处忙碌。
“太太,”李嬷嬷担忧地看着贾敏,忍不住轻声劝解,“您可要当心自个儿身子,前儿孙大夫不还说过,让您静心调养,不可再劳心费神。您的身子矜贵,可犯不着为了些低贱胚子而跟自己过不去啊。”
“出了这档子事,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贾敏幽幽地叹道。她和林如海年少夫妻,怎会不知这些年,他日夜盼着的就是要个儿子,可自己偏偏只育下黛玉,又伤了身子,再想要子嗣都是碍难的了。前些年好容易府里有了个男孩,偏偏三岁又去了,偌大的林府就黛玉一个孩子,老爷也都快死心了,认为是自己命中无子,可眼下,却忽然冒出个养大的儿子来,还是个出挑的,又怎会不动心?
“老爷待太太如何,这些年,大家可都看在眼里,就算那贱蹄子进了府,也万不能越得过您啊。”李嬷嬷苦口婆心地劝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孩子到底是不是老爷的,谁说得准呢。就算真是,那也得叫您一声母亲,将来有出息了,霞帔诰命也是您得的,与那女人可没半点关系。”
贾敏的眼睛一亮,脑中的思绪也重新回笼过来,点头道:“你说得极是。”再如何,她也是林家的当家主母,唯一的女主人,就算有子傍身又如何,只要到时候抱养到自己跟前,就是她贾敏的儿子。想到这,贾敏的情绪略微好了一些,可真的要让苏家母子进府,她又觉得膈应,有苏轩在,又过了这些年,老爷对这苏云岫必定会多几分怜惜,而那女人,却又是个能耐的,不由迟疑道,“嬷嬷的意思是……当真要她进府?”
看她仍然踌躇不决,李嬷嬷不由急了起来:“我的太太,眼下可不是犹豫的时候,您想想老爷,老爷会让林家的血脉遗落在外?”纵然老爷跟太太的感情再好,可也不会为了太太罔顾宗嗣承继,眼睁睁看自家子嗣在外漂泊吧。
一想到林如海竟瞒着自己暗中派遣林砚往杭城的事,贾敏的脸色越发不好了,是啊,是她天真了,夫妻近二十年,难道她还会不明白林如海的心思?思及自己的枕边人,竟然在外不辞辛劳地往来奔波,去看望另一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贾敏只觉得心里又苦又涩,为了有个儿子,这么多年她不知喝了多少汤药,可却只挣扎着有了黛玉,而那女人,不过春风一度,却……
可眼下,她还能如何?贾敏面色如霜,惨淡地露出个笑来:“嬷嬷放心,我心里明白。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黛玉早做打算。我这身子,实在是……”若非这些年日日延医,用诸多名贵药材养着,她的身子早就垮了,可究竟还能拖多久,谁也说不准,她也没奢望多远,只盼着能熬到黛玉成人,替她寻一门好亲事,眼下忽然冒出个苏轩来,她怎能不好生筹谋一番,这偌大的家业,总不能叫外人夺了去。
“嬷嬷,去与我打一盆水来,我要净面。”低头看了会断掉的蔻甲,褪去艳丽与光鲜,却是光秃秃的丑陋,苍白得厉害,贾敏索性起身,自针线篮子里拿来剪刀,将其余的尽数剪去,既然断了,倒不如断个彻底,“差人去看看,老爷可曾回府,若是回来了,便同我说一声,若没有,让人在角门口守着去。再叫厨房炖几样老爷和小姐爱吃的菜。”她倒不信,如珍如宝疼爱多年的女儿,老爷就半点情分也不顾及了。
看到自家太太又重新打起精神来,李嬷嬷连忙应了是,匆匆出去安排了。
☆、为黛玉有心算无心
“太太,小姐来了。”
屋外通传的声音刚落下,黛玉小步地自帘栊转出,一袭火红狐狸毛的裘衣,在领口处缀了雪白貂毛,配上粉色杏花春云纹的锦袄,十分清秀可人。许是路上走得急了,小脸红扑扑的,一双盈盈的秋水眸子熠熠生彩,规矩地屈膝福了一礼:“女儿给母亲请安。”
还未等半福下身子,已被贾敏扶起,拉到跟前坐下,将微凉的小手捂在掌心搓着,细细打量着她的脸色,嘴里嗔怪道:“跟为娘还见什么虚礼,外面这样冷,怎就穿了这些?跟前的婆子怎么伺候的,也不知道给你拿个手炉,瞧你这样儿,又冻着了吧。”说罢,扭头狠狠瞪了一眼朝跟进来的乳母孙氏,斥道,“还不快去帮玉儿沏杯暖茶来。”
“娘亲莫要怪孙嬷嬷,女儿一点都不觉得冷。”黛玉怯怯地看着贾敏,小声地求情道,“嬷嬷有叫玉儿拿的,是玉儿自己嫌麻烦,这才搁房里了。以后,玉儿再不敢了。”
“你这孩子,就是心软,难怪下人们都敢怠慢了,要是以后,这性子可该怎么办才好。”贾敏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委实担心,黛玉打小被她娇宠着长大,虽冰雪聪明,却是个不喜俗务的,以前她总想着是林家唯一的血脉,有他们夫妻俩看护着,也出不了什么事,也就由着她的性子,只悉心教了些她欢喜的。可眼下……
黛玉扬起小脸,笑得天真又灿然:“有爹爹跟娘亲在,哪有人会欺负玉儿?”
女儿娇言软语让贾敏只觉得眼里涩痛,忙撇开眼,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瘦削的肩膀,叹道:“我的玉儿,为娘定会护你周全,让那些外人,谁也伤不着你,害不了你。”
“娘亲,您今儿这是……”素来心细敏感的黛玉似乎觉察到贾敏今日的不对劲,从她的怀里抬起头来,担忧地问道,“可是身子又不好了?孙大夫可有瞧过了?”这一仔细打量,才发现贾敏的脸色似乎真的不大好,比昨日又憔悴了几分,心里更是焦急,“女儿这就去找孙大夫。”说罢,便欲挣脱了出去。
“为娘没事,玉儿不必担心,也用不着再叫孙大夫跑一趟了。”黛玉如此孝顺贴心,贾敏心里既是宽慰又是心痛,她的玉儿啊,如娇似花的女儿啊,千宠万疼地长大,却忽然要多出一个兄长,甚至连父亲的心思还能留下几分也说不好,这可叫她该如何自处?一想到黛玉会黯然神伤默默落泪,贾敏只觉得心像要被撕裂了一般,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可今时今日,她又能如何?林如海既然会选择隐瞒她,心里自然是顾忌着她,她也不愿去细究到底是因为什么,是担心她难过伤了身子,还是……然她心里却是清楚,这个苏轩,在林如海眼里,必定是极为看重的,也断不可能再因自己和黛玉而如何妥协。
盖因如此,她能计较筹谋的,也就不多了。
黛玉将信将疑地盯着贾敏,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知为何,总觉得母亲似乎不一样了。往日的母亲,总是优雅的,成竹在胸的,好似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一般,可就在方才,似乎有些黯然,有些失意。失意?不,不,黛玉赶紧摇摇头,把这古怪的猜测抛出脑后,一定是她想错了,错了。
母女俩各有所思,屋里一时间陷入了静谧之中,只余下上好的银霜炭在炉里烧得通红,瑟瑟轻响。
林如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母女相依默默不得语的模样,不由奇道:“你们母女俩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闷声不响的,琢磨什么事?”
贾敏与黛玉同时恍过神来,连忙从榻上下来,黛玉盈盈福身礼道:“女儿拜见爹爹。”
待林如海伸手扶起她,往正位坐下后,贾敏笑着拧了帕子,替他净手,道:“老爷今儿回来得似乎要比往日晚些,公事繁冗,妾身也不大懂那些,只是老爷可千万仔细着些身子,眼下虽已入春,可早晚间仍有些寒意,老爷也要多注意些才是。”
林如海含笑颔首道:“有你在,我哪还敢不经心?先前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碍难之事?宅内事多,真是辛苦你了。”
“能嫁给老爷,又有了黛玉,是妾身莫大的福分。可惜妾身是个没用的,所幸还能在宅子里帮上些忙,若不然,妾身真的是无地自处了。”贾敏微微低下头,露出一小截白净的脖颈,比起平时更多了几分娇柔无助之美,只眨眼功夫,又抬起头来,回身吩咐下人将温在炉上的汤盅奉上来。一如平日的雍容优雅,似乎先前所见不过是一场虚幻。
林家素来讲究惜福养身,饭前常先用些滋补汤盅垫肚,用饭时满屋婢人侍立却安静无声,饭后待米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以求温养己身而不伤脾胃。
三人用过饭,捧上茶水,这才坐下一道聊天说话。黛玉年幼娇弱,不多时便有了几分倦意,贾敏便细细叮嘱了一番,又好生敲打了下面伺候的众人,亲手替她系好裘衣披风,这才放她离开。林如海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待黛玉走后,方道:“敏妹真是慈母心肠,娶妻如你,是海之幸事,林家之福。”
不知为何,此刻听他这般说,贾敏总觉话里有话,似有所指,然脸上却不露分毫,掩面笑道:“老爷又拿妾身寻开心了,妾身嫁入林家多年,却始终未能给老爷添个男丁,就连府里的几位妹妹也是膝下空虚,大抵是我们几个福薄,又都是些没能耐的,却还连累老爷跟着操心,实在是……老爷再这般说,妾身真的是无地自容了。”话到伤心处,不由侧过身,轻轻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自怜又自苦的哀伤,浅浅的,却比嚎啕更让人心酸,“妾身日日祈求上苍,若能赐下麟儿于林家,妾身情愿减寿十年……”
“敏妹!”爱妻病体沉疴一直是林如海忧心的,听她这般说,心中更是一痛,不由抬高了声调打断她的话,伸手紧紧握住她的,“你切莫再这般说,你是我林如海的妻子,是要与我白首偕老共度一生的,怎能先弃我而去?”停顿了片刻,忽然又开口道,“其实,你忧心的,往后都不必了。”
“老爷此话何意?妾身为何听不明白?”贾敏讶然地抬眸看他,眼底盛满了不解与疑惑,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苏轩之事,她绝不允许自己被排除在外,所幸,她终于听到了这一句,要不然,她如何能行事谋划,若有所动作,岂不等同堂而皇之地告诉林如海,自己不信他,暗中调查了?
贾敏的心思,林如海自然不知,正沉浸在如何措辞中的他,自然也不曾看到妻子眼里一闪而逝的寒意,斟酌了半响,方道:“可还记得那年的苏云岫?我也是近来才发现,当年,她离开林府时竟已有了身孕,如今已有十二岁。”
提及苏轩,林如海不由想到那日在苏家的情形,面色一沉,居然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什么往后再无深交之缘,富贵不能淫,叫他又气又怒,却又不得不隐忍下来,可莫名地,心里却又生出几分赞赏来,甚至隐隐缓了口气。如此铮铮傲骨,如此气节风姿,若他日能够认祖归宗,想必也能肩挑起宗族责任,不会叫他失望。
☆、以退为进迷雾重重
“什么?老爷的意思是……”贾敏惊诧莫名,满眼的不敢置信,愕道,“那,那孩子……”
林如海重重一点头:“不错,我已差人往京城查过,若无意外,当是我林家血脉。”只可惜眼下光有慈泽庵的说辞,苏佑安母子皆已仙逝,事隔多年,想再找出旁的证据也是极难了。可一转念,他又忍不住庆幸,若非当年苏云岫寄养佛庵多年,众比丘尼仍有印象,要不然,怕是连这点子也查不到了。
“那老爷怎不把他接进府来?”贾敏焦急地看着他,皱眉道,“在外漂泊了这些年,以前老爷不知道也就罢了,可眼下既已认下了,哪有不领回家的道理?”说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略有些怀疑地打量着他的脸色,“老爷莫不嫌弃他出身不好?可当年苏……妹妹,也是年少方艾,如今已过去这些年,自然与当年不同了。”
林如海眸色深沉,如雾霭霭的海面,叫人看不出温和之下,究竟是风平浪静抑或波涛汹涌,也叫贾敏心中微颤,不自然撇开眼,“老爷这是怎么了?妾身虽不聪明,可这点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