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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信……也收好了,不会再有谁知道这桩事的。”
贾敏点了点头,想起先前收到母亲的来信,心里还颇觉暖意,可谁知……
再一想此番离府,林如海居然留下了林平,当时她便觉得蹊跷,却不曾深思,可如今知道了母亲所为,哪还不清楚老爷这是防着自己。贾敏只觉得有只大掌死死攥着自己,将五脏六腑都揪在了一起,痛意更像是沁了冰似的,生生地往骨子里钻,让她不由地颤抖起来,抚着胸口用力地喘咳着,却觉越积越深,越缚越紧,叫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
“母亲误我,误我哪……”
李嬷嬷也觉老太君这举措委实有些不妥当,此事本就知之者甚少,老爷更是只与太太吐露过,那厢苏家母子出了差池,哪能不怀疑到太太身上?一想到当初也是自己出的主意,让太太书信回荣国府与老太君商议一二,却没想到竟会惹出这等祸事来。如今,举步维艰,还连累太太病成这样,她也心疼极了,却又不知到底该如何劝解,只得干巴巴地道:“太太切莫再伤心神,孙老先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若是太太再有个闪失,叫我如何跟老爷交代?”
“老爷怕是怨极了我,哪还用什么交代?”贾敏幽幽地叹了口气,怔忡地望天床头的幔帐,水碧的纱缎上绣着一朵一朵妃色的花,瞧不清是桃还是杏,她却尝到了杏子深深的苦涩。
看到自家主子露出这般凄楚绝望的神情,李嬷嬷顿时慌了,急急道:“太太切莫这般说,老爷待您的情意,府里上下哪个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刚起了头,却见贾敏眼底簌簌地 两行清泪,顺颊而下,坠到枕边,晕开暗淡的氤氲,整张脸更是恍白如霜,吓得李嬷嬷连忙咽下还欲往下的话,“太太,您不顾念老爷的情意,好歹也顾念顾念小姐,就当是为了小姐,您也得振作起来,若连你都……岂不便宜了外头那对母子?”
“我还能如何?”贾敏木然盯着挽拢床幔的错金弯钩,只觉那澄亮的富丽生生戳得她眼疼,却仍死死望着不肯移目,生怕眨眼后却发现不过是场梦幻是场空,“他若不信我,纵使我长了一百张嘴皮子又有何用?更不消说,此事也因我而起,母亲再如何,亦是急我所急,恶我所恶,这宗罪名,怕早已扣到我头上了,哪还有便宜不便宜的?她有个儿子,我却没有,这便是我最大的不是,还能做什么。”
“太太您可千万别这么想,老爷不过是一时情急,待回过头就会明白这事儿谁都会做,却万不可能是您所为。这不是摆明了叫老爷疑心太太您么?”李嬷嬷苦口婆心地继续深劝道,“林管家已经急信老爷,想来老爷也会及早赶回来,太太您可要提起精神,只要您好生跟老爷说道,老爷自然是站在您这边的。”
贾敏的眸色微微亮了一下:“嬷嬷说得在理,我明白了。”深深地再看一眼金钩曲折,终将视线移开,朝李嬷嬷牵强地扯了个笑,“多亏嬷嬷在我身边,若不然,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嬷嬷连忙恭谨地弯下腰,道:“太太您说得哪儿话?是老奴有幸,能长伴太太左右。”
贾敏主仆俩如何议定暂且不提,话说林如海得闻贾敏重病的消息,再顾不得其他,只匆匆交代了几句,便扬鞭走马一路疾行,好容易才在次日踏着晨辉回到扬州府。风尘仆仆地回到府上,也顾不得换身衣裳,便径直去了贾敏的正院。
许是刚吹了灯,屋里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守在里门的锦绣瞧见他,连忙上前行礼,被林如海不耐地挥手打断了,一撩帘栊便进了屋子。李嬷嬷正守在床头,听到响动,轻声地转过屏风,一见是林如海,忙迎上来:“老爷安。”
朝她略点了下头,林如海大步走到榻前,步子虽迈得极快,脚下却放得很轻,看到贾敏锁眉平躺在那,额间沁着汗珠,明艳的脸庞因病痛显得分外憔悴苍白,几日不见,竟又消瘦了几分,心中不由一痛,俯身小心地将被衾往上拢了拢,细细地将被角掖好,方转身往外行去,李嬷嬷连忙会意地跟上,刚迈出门槛儿,便听林如海问:“太太如何?”
“昨儿用了药,太太便醒了会,只道身子倦怠,亦无甚胃口,只临睡前用了小半碗白粥便弃了,夜里起了几回,待到了寅卯间方睡下。”话到这,李嬷嬷略犹豫了一下,又道,“太太病了,小姐已经哭晕过去了好些次,执意要守在太太房里侍疾,只是小姐这几日喘症又添了些,老奴便哄她往暖阁歇息去了。”
“你考虑得极是,玉儿……让她好生睡着罢,等晚些我过去看看她。”林如海脚步微滞,想了想,又道,“若是太太醒了,便过来通知我。”说罢,转身拐到了一边的偏房里,一面又让下人请孙老过屋里来。
贾敏一倒,孙老便留在府里方便医治,此刻过来得极快,见到林如海,也没多做寒暄,径直道:“太太的身子,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又偏是个心思重的,老爷亦是最清楚不过的,上回老夫便说过,三分治,三分养,还有几分看医缘,可今回又添了惊虑,惊恐伤肾,忧虑伤脾,这先天后天之本皆伤到了里子,实在是……眼下虽挣回来了,可往后如何,还得过了长夏再看。”
孙老的话虽说得阴晦,可其中的意思又怎会听不分明?林如海心中大恸,面上也不禁露出几分悲色来,强忍着送孙老离开,扶墙勉力回到屋里,只觉得 沉重得迈不开步子,挪到窗边,便再无气力往前,索性瘫坐在榻上,直挺挺地僵在那,怔忡地看着窗外那两株不知何时绽放的西府海棠,红艳艳地压着枝头,一团一团的。似乎记忆里,许多年以前,也是一个晴好的日子,海棠花开得极盛,他就在那花团锦簇中,挑开了贾敏的喜帕。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握着新婚娇妻的手,含笑许诺她一个如锦未来,可眼下,他却不知该做些什么,也想不出能做些什么。
甚至,即使明白她的心病,知她为何病体沉疴至此,他却亦无力,子嗣,是他们夫妻俩无论如何也迈不过的坎,若是命里无子倒也罢了,他原就认命了,可眼下,叫他如何能舍如何能弃?
面上缓缓地,浮出一抹苦涩的笑来,林如海忽然觉得颓然,从未有过的疲惫袭上心头。一边是二十年风雨相伴的妻子,一边是忽略十年失而复得的唯一子嗣,孰重孰轻两难选。这厢贾敏卧病在榻,那头母子俩又蠢蠢欲动地要离开,让他恨不得把自个儿撕成两瓣,可若只有两人倒也罢了,当中却还夹着一个苏云岫,一个与往日林府恩怨纠葛甚深的苏云岫,这局,究竟该如何解,又会走向哪个结果,他真的猜不透,也算不出。
如今,他希冀的,惟有那女人安生些,消停些,莫要再在这当口里惹出什么风波事端来,他委实是心累力挫了。只是,一想起那副未尽的棋局,便觉头疼,那女人若是觉察到什么,又怎会不借机生出些是非来?
也不知算是林如海对云岫的了解至深,还是因缘巧合,当林如海跨马回奔后,还未等他到了扬州府,见到病危的贾敏,那厢苏云岫已然敏锐得嗅到诸事生变的味道。
半倚在檐下楹柱上,跟前是箍着铜丝圈儿的褚褐水缸,盛满了清水,还游着几尾玉顶珍珠鳞,苏云岫手里拿着两块松糕,不时地撕些沫子往水里丢,惹得鱼儿竞相争抢,她却散漫地将视线漂移到了四处。
这座临时栖身的小院极为简单,不过栽了两盆子月季,侬艳的 肆意地舒展,露出金色的 ,绚烂极了,黛瓦白墙间,一丛又一丛的青草簇簇而生,微湿的阴暗处,零星布罗着苔藓地衣,一小团一小团的,极有生气的样子。斜倚着墙头,却有郁郁枝桠攀沿,遮住了上头那一排层层密密的乌瓦,只看到一派葱翠。毋需往至,便可想得出,隔壁的院子是如何枝繁叶茂的苍碧繁盛。
目光在翘到自家来的树荫叠嶂上掠过,顺着蜿蜒的墙面落到层叠的飞檐上,檐角坠着一只看不出形状的铜铃,似是极沉,沉得春风拂不动,也摇不响。苏云岫嘴角微抬,漫不经心地笑了。
昨夜,她便觉得不对劲,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过一墙之隔,却听不到丝毫的动静,不过是寻常民舍小院,左邻右舍的皆是人家,怎会一夜之间尽数静默了?早起时她便留了意,果未见院中燃过炊烟,甚至连脚步声都极少耳闻。再一联想到林如海的匆匆而去,哪还能不明白其间的奥妙?
“娘,您在看什么?”苏轩自房里出来,瞧见她一人自娱自乐十分惬意的模样,不由好奇地走到跟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与往日一般无异的景致,并无哪处不妥,不由纳闷道,莫非母亲转了性子,不爱花草爱乔木了?
“没什么。”苏云岫笑着将视线收回,落到苏轩身上,略顿了会,忽然道,“又到了做青团的时节,为娘记得你儿时最喜那味儿,每每雨后初晴,就爱往山上跑,看到那叶儿草儿的就采,也不管究竟得不得用。”
苏轩诧异地看了她一会,母亲怎会突然提这些,眼前这一花一木,他如何也看不出可以因景感怀的地方,嘴上却还是附和着往下讲:“孩儿那会,哪分得清什么绵青还是花青的,只是照着大伙的说辞,按图索骥地全采了来,却不想还得细分个伯仲。”想起当年的糗事,苏轩也不觉莞尔,挠了挠头,道,“不过,娘说过以后,孩儿可没再犯过。”
“那回往后,你便去了学堂,可没这功夫四下里野着了。”苏云岫笑盈盈地戳了他一句,背倚着楹柱,视线往隔墙的临院斜了一斜,复又收回,扬笑道,“咱们家后头的眉山,药材还不错,可说到这青,却抵不过石泉那头。为娘虽只吃了一回,可这味儿,却一直记着忘不了。”
苏轩满心疑惑,抬眸看时,却只看到苏云岫略深几许的笑意,忽然,像是福至心灵一般,想到了什么,讶然地看向她的眸子,无声询问道:咱们现在要回石泉去?
苏云岫扬眉轻笑,微微点了下头,便拂了拂衣袖,施施然回了房里。苏轩见状,连忙紧跟着进来,随她到了敞开的窗下,轻声纳闷道:“可是,您前几日不还说要在松江多逗留些时日,将铺里码头的事儿打点清爽了再做打算?”
“此一时彼一时也。”苏云岫笑着拢了拢鬓间的碎发,半支着胳膊,看着窗外的春日正好,唇角微翘出一道柔和的弧度,衬着她温婉的秀颜更添几分水一般的轻柔,“平白吃了顿排骨,总得备点回礼才是,要不然,岂不是叫别人看轻了咱们,还道是咱们失礼了呢。”她又不是多大肚能容的,偏生却是个有记性的,旁人的好,记下了,来日有机会可以报报恩,旁人的恶,也记在心里,将来也好报报仇,眼下这般良机,她若不掺合一脚,添点麻烦加点柴火,岂不太对不住自个儿了?
既已有了决议,往下的事便简单多了。母子俩略作收拾,次日便登上马车,坦坦荡荡地一路西行往余杭石泉而来。坐在马车上,苏轩 帘子,不时地前后张望,略有些忐忑地问:“咱们就这么走真的没事?”他原道应该同先前来松江一般,布下点掩人耳目的迷阵,然后在悄悄地失踪,可没想到,母亲竟然直接唤来一辆马车,从正门大院就这么悠悠然地出来了。
苏云岫歪在车厢里,看他坐立难安的模样,不由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咱们一不偷二不抢的,能有什么事?旁人的话虽不好听,可偶尔听一听也不妨事。”提到前日的无妄之灾,苏云岫讽刺地挑了下眉,“咱们母子也就顺他一回,行事坦荡些,我倒要看看他能拿我奈何。”
听到这,苏轩哪还不知母亲的打算,也不再掀帘子了,那些尾巴要跟着便跟着罢,趁火打劫这回事,他虽从未做过,可偶尔旁观一回,也是极不错的。
苏家母子刚一动身,看守此地的护卫便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老爷临行前慎重交代,让看管住了两人,万不可叫他们离了视线,刚把药坊码头尽数差人看管起来,又腾空了相邻的院舍,还未等缓一口气,却瞧见两人大咧咧地动身启程,如此张扬行事,与老爷所虑全然不同,也叫众人云里雾里地茫然好一会,才抽回人手,一路远远地紧随着走,一路快马回扬州。
当林如海接到松江来信后,苦笑地 眉心叹息。这女人,还真是半点余地也不留,清明回石泉,究竟是何用意,实难断言。自今岁的生辰宴后,他便暗中派人往石泉查探过,自那苏佑安母子故去后,两人便鲜少回石泉,每每回去,也大多是年前往坟前祭奠故人,可凡事都难保个万一,那女人究竟做何想,委实难猜,如今又最是剑拔弩张时,若她忽然动了旁的念头也难说。可眼下他却又离不得府里,贾敏病重尚未脱险,黛玉又跟着病倒了,叫他如何能不顾念?
林如海只觉自己似乎走在峭壁间,往左,抑或往右,两条南辕北辙的去路,生生地阻断了他所有的希望,也叫他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