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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露重的,委实不是什么好法子。
林如海略略犹豫了片刻,仍道:“早去早回。”说罢,便从书案后转出身来,自博古架侧取过狐裘披风系上,匆匆往屋外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扭头吩咐道,“如果太太问起,便说我有要事出门,让她不必挂心。”
当林如海主仆急冲冲离开扬州,飞奔夜行往杭城驶来时,眉山脚下的苏府里仍是一派祥和惬意。
苏云岫斜倚在暖塌上,捧着新沏的热茶,漫不经心地听取老关管家讲诉离府期间的各种事务安排。苏轩坐在另一侧,半靠在四合如意云纹酸枝方几上,安静地听他说话,神情专注,倒是比自家娘亲认真几分。
“这个冬天比往年更冷上几分,药坊那边已经储存了大量驱寒温补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也给采药人和帮工们配置了防寒的衣物;乐善堂也购入了大量棉衣、被褥,林掌柜更是早早便派遣了人手往城里郊外各处探查受寒情形,从小雪起便已经开始施粥布药、赈济百姓。眼下已是农闲时节,乡里乡亲的,帮衬之人极多,倒是替咱们省了不少功夫。”
苏云岫笑道:“难得乡亲们的一番心意,可我们也不能真让大家白帮了忙才是。”
老管家连忙又道:“太太放心,一切都照着您留下的规矩,替帮忙的人手安排了两餐饭食,也有每日把工钱结给大家,不会让帮工百姓们白干活的,就连那些个老人孩子,也都没有落下的。”
苏云岫轻轻嗯了一声:“这些年,你们几个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微微偏头,看到苏轩似有意动的神情,忍不住笑了,“怎么,你也想过去看看?”
苏轩坦然点头道:“孩儿确有这心思。娘不也常教导孩儿实践出真知?”
“你啊。”苏云岫无奈地抚了抚额,这熊孩子,也不知道像谁,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居然跟她还要耍嘴皮子,不由地瞥了他一眼,还一副“我说的可对”的模样,得了便宜还卖乖,让人忍不住想戳几句,索性把茶盏往方几上一推,笑道,“你这模样,倒叫我更加好奇你明儿能得出什么道理来,可不要又是什么‘不比京门大户差’的论调。若还是那些个老生常谈,到时候可不要怪我叫你天天吊书袋背圣人语录去了。”
“儿子倘若真的开口仁义礼教闭口之乎者也,娘您当真欢喜?”苏轩歪着脑袋看她,笑嘻嘻地反问了一句。从念书头一天开始,母亲就告诫自己“尽信书不如无书”,如果他真的成了古板迂腐的老学究,怕是头一个受不了的,就是自家娘亲了。
“你这促狭鬼,连为娘都敢玩笑了。”手指轻弯,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看到他抱着脑袋一脸夸张地叫痛,苏云岫扬眉白了他一眼,“屋里头压根没旁人,演这戏码给谁看哪。还不快回去歇息,明儿起晚了,可没人喊你。”
☆、最是清宁静好时
晨曦初起,寂静了一宿的县城渐渐苏醒,薄薄的冬霜打湿了长长的青石板,铺子里的伙计们端着热水,拿着笤帚,扫去屋外的寒意,将鲜亮的旗子高高地挑起在门外墙边,就像是解开了喧闹的锁,街头巷尾很快熙攘了起来。
在城东的马兰巷子口,一辆朴素简单的蓝色双辕马车笃笃地从青石街上走过,乍一看十分普通不起眼,但有心之人还是能看出细节上的讲究。两匹鬃毛黑亮、体形健硕的骏马,镂刻兰竹图的透雕车厢,虽不名贵,可配置齐全也需耗费好一番心思。
车堪堪地停在一家装潢简洁的铺子门外,一名清秀的小少年当先跳下车,抬头看了眼门匾上蚕头燕尾的三个墨字“乐善堂”,忍不住傲然一笑,又转过身小心地自车内扶出一位温婉少妇人:“娘,脚下小心。”
迈过门前石阶,不过是两间打通的敞屋,搁置着五六只烧炭的火炉,摆了几张桌案椅凳,屋里坐着两名青灰长马褂的伙计,负责日常的接待登记,分发工钱。粗粗一看,很少有人会相信,这个简单得甚至有些简陋的地方,竟是享誉全城的乐善堂。在杭城,提及苏家,很少有人能分辨出究竟是哪一门哪一户,提及药坊,也有大大小小许多不同的选择,但若说到善堂,却很少能绕得开乐善堂。
原因无他,只因它并不以盈利为要,多年来专注用之于民的义行善举,从起初的一街一巷,到如今不拘泥于一城一地;从一个简易工棚,到如今的十几间分铺,始终如一。哪有灾祸,哪有难民,哪就有乐善堂的救急人员。旱涝时施粥赠粮,寒暑间布药义诊,鳏寡翁妪的救济金,乞儿难民的安置费,零零总总,勤勤恳恳。多年的苦心经营,多年的口口相传,如今已不光是百姓,便是各地父母官,也都十分欢迎乐善堂的铺展扩张。
婉拒了接引小厮的好意,母子俩径直往后院走去。一进院子,就是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空地上堆积着不少米袋,打包好的防寒衣物,还有大号的铁锅砂盆,大家进进出出地做着最后的装车准备,虽然来去匆匆,但丝毫也不显混乱。
有相熟的管事眼尖,也顾不得指挥大家做事,连忙迎上来:“夫人,少爷,你们怎么过来了?秦掌柜在里间,小的带你们过去。”
“今儿准备去哪些地方?澹宁也想跟着去,我便带他一道来看看,看能不能给大家打点下手。”一面回答,一面往里屋走去。当两人从人前经过时,做事的伙计和相助的帮工都会停下脚步,恭敬地问候一句“苏夫人安,苏少爷安”,待人影走过后,才继续手里头的工作。
大概是听到了屋外的说话声,几人刚行至檐下,便看到一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从里屋挑了帘子出来,看清来人,面上带着融融的暖意,笑着开口道:“还道是我听岔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们,什么时候从京都回来的?”
苏云岫笑道:“前几日刚回的,我原想在家里多将养阵子,可偏偏有个猴儿安生不得,便琢磨着把他丢你这里来了,甭管是让他烧炭火也好,刷锅炉也罢,你随便指派点什么事儿给他就成。”
秦子浚目光温醇,摇头失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娘,整天就知道使唤孩子,也不怕累着他。澹宁你可别事事都顺着你娘,经商只是小道,要是为这些耽搁了学业,那就真的本末倒置了。”
“经商小道,那你还整天厮混在铺子里?”苏云岫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人家范进三十年不改初衷才中个举人,你只去了一回春闱,就不肯再费半点功夫,有你这现成的例子在跟前摆着,还好意思跟他提什么学业不学业的。”
秦子浚顿时无奈,苦笑地看着她:“云岫,你该明白的,我志不在此。”
三年来,类似的话题不知有过多少回,可每次都是无疾而终。看到屋里气氛有些僵持,苏轩上前一步,朝秦子浚施礼笑道:“秦叔叔放心,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番远行,也的确是获益良多,我毕竟还年幼,不急着科举应考。”要不是因为在私塾里局限和束缚太多,万松书院又只招收童生、举子和贡生,他也不会这么早就下场,再读几年,压实了基础和功底再考更合意些。
秦子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又回头问苏云岫,“我待会儿去西郊柳家村看看霜冻情况,你们是与我同去,还是跟他们大家去施粥布药?”
苏云岫看了眼苏轩,犹豫了一会儿,拍板道:“去柳家村吧,也好跟着你长点见识。”
苏轩闻言,也在一旁猛点头。
柳家村离县城并不十分远,三人坐在马车里,说说笑笑的,也不觉得过了多久便到了。大概是之前有过什么安排,下了车,便看到里正两手兜在袖子里,在村子口来来回回地走动,听到响动,便急急地迎上来:“秦先生,可算盼着您来了,有了您,咱们村子里这些老老小小,可就能睡个安稳觉了。这两位是?”
“这是秦某的东家苏夫人和少爷,听说村子里的事,也一道过来问问情况。”
“苏夫人?!竟然是苏夫人跟小少爷!”里正顿时激动了起来,又是弯腰又是鞠躬的,两只手在衣服上使劲地蹭了又蹭,想伸手,又缩了回去,在身前摆来摆去的,好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该往哪里摆,“小老儿不知道苏夫人和小少爷也来了,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这不,连迎一迎的人都没有,实在是对不住,太对不住了……这,外头冷,苏夫人要不要去屋里坐?对,屋里坐坐,坐坐。”
苏云岫连忙笑着搀了他一把,温声道:“老人家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只是跟着过来取取经,你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用管我们俩。”
“孙里正,村里的庄稼如何了?可还有能补救的地方?”秦子浚适时地出声,将孙里正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又指着跟在后面的两个壮汉,“这两位是我们特意请来的,对农事极有研究,让他们帮衬着一起看看,说不准能找出些法子也不一定。”
孙里正连忙与两人见礼,殷勤地带着大家往村子里聚集的庄稼田园农舍果园处走。苏云岫和苏轩走在一边,一面细听几人的对话,一面观察村里的情况,当然,也不忘时时地言传身教:“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农事便是安民的重中之重。我虽没想要你能熟悉此道,但是也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是,澹宁,你要切记,如果真的遇到自己不擅长的,就不要不懂装懂,学学你秦叔叔,懂得如何用人,懂得倾听专家的建议也是好的。”
苏轩赞同地点头应道:“我会多跟秦叔叔学的。”
话音刚落,便看到走在前面的秦子浚突然回过头来,朝两人温和地笑笑,眸底亦含了笑意。
☆、却原来惊涛有骇浪
当冬日的温暖笼着柳家村的时候,杭州城外的官道上,一辆犹带寒霜的马车一路疾驰,在尘沙弥漫里飞奔进城。
林如海坐在车上,沉沉的眸色里满是看不懂的复杂,一夜未眠,也思量了一路,过往的是非纷扰却像缠线的丝球,只打开最上面的结,便翻滚着堆满了一地。
“老爷,苏……夫人和小少爷清晨便去了西郊柳家村,您是在乐善堂这边等,还是也跟着过去?”刚进城,便有下人过来通报行踪,林平连忙附到车门口轻声询问。
林如海略一沉吟,道:“不必了,在附近寻个清静的地方,歇息片刻也好。”
林平会意地应声前去安排,不多时,便挑选了巷口的一家酒楼,从二楼的窗户还能看到乐善堂的大门,居高临下,视野十分清楚。林如海赞赏地点点头,便坐在临窗的包间里,要了几样点心和一壶热茶,草草地用了些,看着屋外的冬日渐升,将对面的汉隶匾额染得流光溢彩,极为炫目。堂前屋外,时有过客匆匆往来,似雁过无痕,少有印迹。
时光如指间尘沙,在更漏里慢慢划过新的弧度,留下新的记号。当桌上的茶水变得沁冷,终于看到一辆蓝色双辕马车悠悠地停在铺前,一位葛布方巾、长褂儒袍的清瘦男子率先下车,站在车旁,含笑扶下一对年轻母子,相携着往屋里走去。也不知少年郎说了什么,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他,面上眼里满是笑意。金色的暖日落在身后,将三人的背影拖曳得极长极缠绵,融合地交织在一起。
如此恬静的画面,落在林如海的眼里,却显得分外刺目:“林平,结账。”
柳家村的问题并不太糟,敲定了新设粥摊的方案,又将两位农事能手留在那边继续帮忙,三人便早早地打道回府,坐在后院的花厅里,捧着刚出炉的奶茶,苏云岫的兴致十分好,却偏偏想要挑拣几句,想了想,便咕哝着抱怨无酒可以欢,无雪可以赏。
秦子浚无奈地看她:“绿蚁新醅酒,色浊味冽,你喝得惯?”
苏云岫顿时泄气,那回绿蚁酒、红泥炉的教训,实在是太惨痛了,全然不像诗篇里描绘得那般惬意美好。枉她还兴冲冲地特意坐到院子里赏冬景,结果,酒没喝好,意境也没体会到,就先受凉染了伤寒,拖拖拉拉灌了好些天的汤药才慢慢好转。
“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存了寒气,要是真的三杯酒下肚,冷热交替的,胃怎么受得住?”起身拎着小铜壶又为她满上,淡淡的奶香暖人心肺,秦子浚温声叹息着,“还道是熟知药理的呢,也不多管管自个儿身子。就算是早年落下的病根,只要你肯用心将养着,有个一年半载的,总能见好的。”
苏轩也跟着在旁附和猛点头:“秦叔叔说得极是,娘就知道看管着我,一点也不上心自己,每回喝药都得在跟前死盯着,一不留神就给浇了花木,还总跟我说什么良药苦口,自己还不是那样子。”
“你们俩倒好,合一起讨伐起我来了。”苏云岫可不会承认自己讨厌药味,振振有辞地道,“我若当真诸事不理了,家里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挣下这点子家当,要是折腾掉了,那还不心疼死哪。再说了,澹宁也不小了,也总得给他攒份讨媳妇的聘礼,还有……”
“娘……”苏轩脸红地瞪着她,他才不要什么聘礼不聘礼的。
难得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