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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奴梨仙听了却未如平日一般响脆应声,只你瞧我我瞧你,竟似不大信柳湘莲的吩咐,直惹得柳湘莲眼见要动真怒,杏奴才暗地里狠掐了梨仙一把,两人一起磕头应是。
一事议定,柳湘莲又问起黛玉院中如何安排,梨仙忙一一答了。
先时在门内恭迎黛玉的两个小丫头子秋儿冬儿自是拨给黛玉贴身服侍,另配了一个婆子做些粗使活计。
柳家不比荣国府,加之就柳湘莲这么一个不喜丫鬟婆子近身的主子,如今宅子里只得这么几个丫头仆妇,柳湘莲纵是觉得太过减薄,也只得如此。
一时诸事料理妥当,柳湘莲方匆匆命人摆饭,不过略填了填口腹,就急忙洗漱歇息了。
——这般慌张,实为得是第二日可赶早堵住几位牢房管事,不然去得迟了人一多,银子送不进去,吃食用度便不好夹带着送入牢里。
谁知第二日那素有贪酷之名的秦管事竟因忽染恶疾卧病在床并不曾当差,柳湘莲只好领着梨仙又返回家中。
“回大爷的话,林姑娘晨起用了盏冰糖燕窝,便由秋儿冬儿服侍着在先太太留下的小佛堂内念佛祈福,此时约莫还在呢。”
柳湘莲将将把马鞭子丢给身后跟着的家丁,杏奴便凑上来细细禀了今日所办之事,末了,突的一停,竟拿出当年陪主子背《诗经》的声调架势回了黛玉醒后的行踪。
一句“此时约莫还在呢”更是言浅意深,千般滋味尽在留白处。
柳湘莲一怔,不由将杏奴的话在心内滚了数个来回,尚未回过神,一双缎面粉底朝靴便向小佛堂所处的东北角挪动了少许,惹得梨仙与杏奴两个频频挤眉弄眼。
也是这二人委实过分了些,竟惊动了神魂不属的柳湘莲,挨个吃了记响脆爆栗,便是连连告饶,也没能保住半年的月例银子。
柳湘莲这般发作却很有几分迁怒于人的意思。
若说杏奴梨仙两个对黛玉不敬很是当罚,他自己方才起得些许心思纵未曾出得口,难道便是敬了黛玉?
窥伺佳人,本属下流。
半是自惭半是不舍,柳湘莲原地徘徊许久,终是甩袖往自个儿院子去了,只这回房耗费的时候却比平素多了一倍不止。
原来,柳湘莲因是骑马来回,便特特选了离马厩最近的西南角门入府,又因他的院落恰在整座宅邸的东南,自西南角门直穿过正门后的宜德院便到了,最是便利不过。
可这柳湘莲仿佛魇着了一般,几次穿花绕廊都走反了路,竟渐渐往宅院正中去了。
——如若始终偏向一边儿也就罢了,偏他剑眉紧锁薄唇轻抿,脚步稍越过宅子正中稍许就回撤几步,离得远了又似失了魂魄,逼得紧随其后的梨仙杏奴欲笑不敢欲忍不能,生生扭曲了两张俊秀面容。
柳湘莲又岂不知梨仙杏奴在他身后弄鬼?
只他正是心乱如麻瞻前顾后之时,如何还顾得这许多?
心中一时犹如百十只猫儿伸爪呵气,一时又犹如千斤巨石坠下,柳湘莲不免疏忽了脚下,转过花厅便与一个小丫头子撞了个满怀。
定睛一瞧,不是伺候黛玉的秋儿又是哪个?
秋儿既在此,那一侧石椅上独坐的,自是黛玉了。
柳湘莲双瞳微缩,血色自面颊火烧一般晕到了耳后,又忽而雪白一片,僵着手脚立了片刻,到底大着胆子往黛玉那儿瞄了过去。
恰遇上伊人执帕半遮面,欲走还留。
柳眉轻蹙,如嗔似怼,美目微垂,情思若水,当真气质如兰似馨,唯有世外谪仙可比拟一二。
若不是柳湘莲心中隐约还记着点滴礼法规矩,迫着自己别开眼躬身告罪,只怕能瞧着黛玉体味一回有情自然饱的境界,在那儿站在一日也无不可。
这厢柳二郎终遇林潇湘,铁槛寺中贾母的病也总算有了些许起色,可由人服侍着倚枕小坐片刻。
贾母如今虽不很待见王夫人并宝钗婆媳,却也怕叫人瞧出了她们婆媳祖孙不睦,带累了贾政与宝玉,面上仍是旧日慈爱模样,王夫人亦是如此,只图个外头光鲜体面罢了。唯宝钗一人,言行举止果不负素日贤惠名声,浑似觉不出贾母言语间的冷淡疏离,将两层婆婆伺候的皆是称心如意,终是讨得了贾母欢心,得了几句别有深意的夸赞。
宝钗面上依旧是一派端庄大方宁静淡泊,心内却也不免有些得意,殊不知贾母真正点头认了她这孙媳妇并非她赢过了黛玉,也非她真个儿讨了贾母的喜欢入了贾母的眼,实是贾母与王夫人犟了这些时日,到底看在宝玉的面子上退了一步罢了。
如若真的寻根究底,她薛宝钗不过是占了木已成舟的便宜,偏她一贯自视甚高,唯独这一桩事瞧不清楚,明知婆母不慈丈夫无心,还以为自己终究心想事成、心意顺遂。
也不过是个痴儿。
眯眼瞧着宝钗一人在配殿忙活着伺候她这老太婆并邢王二夫人、宽慰探春惜春,又时时帮衬着尤氏,竟是一步也不肯错,贾母不由暗叹。
论心智天资,玉儿半点不输宝丫头,可玉儿输就输在不能如宝丫头一般放下身段上下打点左右逢源。
原本总想着她这孤老婆子虽无用,总还护得住嫡亲的外孙女,再有宝玉这实心眼的孩子与玉儿亲上做亲,待她百年终老后定能护玉儿周全,也算不负林家百万家资相助之恩。
然眼下诸般打算尽皆落空,宝玉由人撺掇着娶了薛家女不说,自家挪用的林家资财也已耗费干净。
既无良配也无妆奁,竟是生生坑了玉儿一辈子。
念及此,贾母当真悲从中来。
玉儿至今尚可依靠者,只余她这孤老婆子一人。
可她此番大病,纵是好了,也不过是虚熬日子,荣宁二府又当此大难荣华不复,如何护得玉儿?
只盼满天神佛庇佑,容她合眼前为玉儿寻得个稳重上进的好孩子,总好过在王氏婆媳手中过活。
第六回
柳湘莲一揖到底,弓身垂首倒退着避到了墙外才直起身长舒了一口气,只待佳人先行一步他才好循路回返。
谁知他屏息候了许久,秋儿冬儿依旧门神一般立在青石圆顶儿门一侧。
柳湘莲心下生疑,又不敢冒然发声,只不停对两人使眼色,偏二人似已对黛玉俯首帖耳,竟半点儿也不肯理会于这柳宅的正经主子。
若不是情景不对,兼之心内也很有些赏识二人待黛玉之忠,柳湘莲真有心斥一声背主刁奴。
柳湘莲正自胡思乱想,忽而听着些微衣裾擦过卵石小径的声响,由远及近,止于一墙之隔处。
“多谢恩人大义相助。闻听恩人晨起便为小女子外祖家之事奔波,如若有了消息,可否烦请恩人遣人告知小女子?不胜感激。”
黛玉一席话说得极是恳切,虽从不许结草衔环之类誓言,却是真情流露,令人闻之唏嘘感慨。
柳湘莲感于黛玉之心,又醉于伊人妙音,自是没口子应下了,直待佳人离去方领着两个小厮一溜烟回了自个儿院子,关上房门笑得见牙不见眼。
自相聚吃酒时偶见宝玉所录写的缀名为“潇”字的诸多锦绣诗篇。他心中便将宝玉的那位林家表妹引为知己,每每拿言语试探宝玉,心中更因此起了几分别样心思,一改但求绝色女子为妻的心愿。
往日他之所以立此誓愿,不过觉得世所推崇之贞静妇德、管家妇才乃女子应有之本分,唯有绝色二字乃天赋所定,殊为难得。
及至见识过黛玉等人之才华绝伦,柳湘莲方惊觉彼女子之才竟犹胜男儿百倍,尤以潇湘妃子林氏黛玉为最。
这倒并非他厚此薄彼,小看蘅芜、枕霞等女,实是诗词通人性,黛玉所思所想所忧所感,竟似与他心意相通一般,赋他心中叹,咏他梦中情,怎能不牵他魂、动他魄?
当真是不消凝神费思量,伊人神魂自现。
忆起方才惊魂一瞥,柳湘莲再料想不到自己竟真得缘睹佳人芳容,真真喜不自胜偏又不能对人言,不得已只好绷紧面容绕屋行了三圈才稍稍定下神,立于桌前精心默写黛玉旧有诗篇,以求心绪安宁。
五美吟、葬花词、咏海棠……
柳湘莲正嫌自己的字写不出黛玉问菊一诗的风骨,被他撵到门外听吩咐的梨仙便拉开一丝门缝在外探头探脑,半晌方大着脑子唤了一声“大爷”。
梨仙也机灵,见终是唤得柳湘莲抬眸横了他一眼,忙不迭就地滚进来趴在地上回话。
“大爷,李老爷跟前儿的刘小哥在外等着您呢,说是烦您用印鉴,收下林姑娘的家私妥当管着,这事儿才算了结。小的们自作主张,杏奴已去寻林姑娘跟前儿的秋儿冬儿两位姐姐,好趁便领回去。”
尚未听完,柳湘莲便被梨仙的“自作主张”逗得莞尔,随手自荷包内寻了两块银锭子掷到梨仙身前,笑骂道:“还与我弄鬼呢!怎地我倒不觉得梨仙大爷在请罪,倒像是领赏的?还有什么舌头可嚼,趁早一并咽了!”
梨仙闻言也不禁一乐,涎着脸将银子捡起来揣进怀里才笑着回话。
“回大爷,秋儿冬儿两位姐姐已是到了,依稀有要紧话儿回大爷,小的们再不敢问的。”
柳湘莲眉尖一动,凤目微眯,似笑非笑瞥了梨仙一眼却不说话,直等到了梨仙跟前,才俯身压低了声儿叮嘱:“但凡走漏了一点儿,可仔细你的皮!”
说完,也不待梨仙指天誓日的赌咒,撩起袍角一径去了。
梨仙却没立时跟上,也不起身,就着冰凉的青石板地面想了许久,自以为琢磨出了主子的心思,方就地一滚,爬起来连哄带劝将秋儿冬儿请进了柳湘莲的屋子等着,自个儿则极有眼色的退下了。
是以柳湘莲送走李老爷手下的几名小吏一回房,便被梨仙的善解人意弄得措手不及。
若不是他身边儿还跟了个杏奴,这男主子与婢女关起门来独处一室,传到林姑娘耳中可如何是好?
心里大骂梨仙有眼色过了头以致行事无状,柳湘莲忙命欲留在门外伺候的杏奴与他斟茶磨墨,支使的团团转,才在黄杨木椅上坐了。
秋儿冬儿等了这许久心底也是惴惴,又贯是伶俐的,如何不懂主子的顾忌?一见柳湘莲神色微冷,忙由口角利落些的冬儿越前一步,细细回了。
“禀大爷,林姑娘适才由奴婢扶着回房,提了几句关乎大爷的话。奴婢们不敢欺瞒大爷,便来回禀。林姑娘先是问起大爷这些日子为贾家奔波的事儿,奴婢们自然是如实说了。林姑娘便叹什么雪中送炭,义之精妙尽得,文绉绉的,奴婢们也不很懂。后林姑娘又低声言语了几句,似是忧心大爷日夜操劳耗了心力,奴婢们听了,自是要宽林姑娘的心的,忙细回大爷身边都是妥帖人,再不会有事,这才罢了。”
冬儿自始至终垂着头回话,一眼也没瞧柳湘莲脸上的神色,自是不晓得她这神似说书人的欲扬先抑的调调险些吓死了她们不敢稍有欺瞒的大爷。
柳湘莲初听得黛玉言语间竟提及了他,心中便是一震,后又听得冬儿言称“不敢欺瞒”,不免失了魂魄,私以为黛玉话中定将他讲得很是不堪,让家下人等也难以启齿,再听得黛玉竟是人前夸赞于他,便很有几分得意几许赧然,等听着(zhao)黛玉竟语带体恤关怀,竟欢喜的痴了,恨不能登时再打马扬鞭赶到官衙,为贾府众人疏通关节。
自此而后,柳湘莲再为荣宁二府诸人出了多少力气,又如何时时询问黛玉饮食起居并为之寻医问药不必赘述,且说上下人等忙乱了一月有余,总算盼来了圣上开释贾府诸女眷并宝玉贾环贾琮三人的恩旨。
较之黛玉在内室的喜极而泣,柳湘莲心内却顿生一丝怅然,转念一想,更添些微隐忧。
怅佳人将离,忧黛玉尚不知宝玉婚事。
柳湘莲自身亦不过偶然从贾府三两嘴碎仆从口中得知宝玉成婚之事,又听冬儿转述黛玉言辞之间仍不解当今为何不一并开释了薛氏女,便知贾家必是恐婚事不顺,上下齐齐瞒着黛玉一人。
如今贾家内眷得以脱出牢狱,又得了今上看在祖宗功劳面上赏得五百安家银子,纵是黛玉不自请归家,以贾府老太太素日对黛玉的疼宠,安有不遣人来接的道理?
黛玉日日将外祖母挂在口边,岂有不去之理?
到时蓦然得知心上挂念之人竟已大红花轿抬进了相伴长大的姊妹,这让黛玉情何以堪?
柳湘莲左思右想皆无万全之策,只得对一帘之隔的黛玉拱手道一声贺,自去叮嘱秋儿冬儿二婢尽心服侍等语,又命人将黛玉这些日子用得燕窝细细包好,并另附了纹银三百,以备不时之需。
柳宅内一时忙碌异常,既有为黛玉柳湘莲相互跑腿传话的,也有为黛玉收拾箱奁的,加上本就有差事在身的,喧嚣异常。
不论柳湘莲心中如何煎熬,第二日午后,贾环并贾琮两兄弟就赶着辆半新不旧的翠缎八宝车登了门,自称奉了老祖宗的命,来接林表姊回去。
若依着柳湘莲的本心,自是恨不能将二人立时打杀出去。
可他困兽一般在屋内磨了半晌地砖,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