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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又是何苦!”
泪珠儿簌簌滚落,黛玉怎能不明白贾母的心思?这分明是要以命迫她弃了赴死之念。
得了黛玉这一问,贾母心里方觉安定,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将黛玉搂在怀里细细摩挲,好似黛玉仍是那伏在她怀内撒娇的稚童。
直待黛玉哽咽之声略止,贾母才以手背为她拭净了颊上的泪痕。
“我所疼者,唯你与宝玉二人。如今你既明白过来,我便是立时去了,也能去见你母亲了。”
抬手细细为黛玉理了理耳边碎发,贾母静默片刻,终是摆出闲话家常的模样,淡淡提起了柳湘莲其人。
“今日你二舅母去柳家道谢,倒出了件喜事。你也知你两位舅舅仍陷在牢里,宝玉糊涂着,环儿琮儿又都年幼不知事,故而虽不合礼法,你二舅母也只得去这一趟,免得人说咱们知恩不报。谁知那小柳相公果是个豪爽侠义的,竟不嫌咱们失礼,待你舅母极亲热。”
说着,贾母便拿眼细瞧黛玉的神色举止,存着投石问路的主意。
“恩公为人确不负侠义之名,玉儿虽为闺阁弱质,亦晓恩公大义世人多不及。”
微微颔首附和贾母之言,黛玉忆起与柳湘莲的一面之缘不禁莞尔。
虽说便是不慎偶遇一说亦不能开脱柳湘莲孟浪唐突之责,终究是瑕不掩瑜,柳君之侠之义绝不因此逊色半分。
黛玉双眸微垂唇角略勾的模样自逃不过贾母的眼,贾母心中大安,不免言语间便直白了些,不甚讲究。
“后你二舅母实在是爱小柳相公的人品样貌,便想着两边儿若是能更相亲厚就更妙了,可又觉探春虽养在她膝下,到底是庶出,惜春又年幼,思来想去,咱们家的姑娘只你最是个好的,与那小柳相公再般配也没有,便做了主。小柳相公也是个命苦的,父母俱已不在,无人为他主张,见你舅母一心为他打算,已是欢欢喜喜……”
“外祖母!”
贾母兀自说得欢喜,不妨黛玉猛然自她怀里挣了出去,一声低呼显是惊惧已极。
可姜到底是老的辣。
贾母瞧出黛玉似是张口欲拒,也顾不得那许多规矩讲究,伸手便死死捂住了黛玉的嘴,特特大着声儿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小柳相公已与你二舅母说了,明日官媒便来咱们这儿换庚帖,你如今也是要出阁了,若你母知晓了,不知要淌多少泪,又不知要有多欢喜,你父亲若知晓了,必是要好生考量小柳相公的学问经济的。”
说到换庚帖,贾母便收了手,待说到黛玉双亲,贾母不禁也眼眶微红,升起几分感怀。
女子一世,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谓一生际遇尽落在出嫁这一遭。
哪家女儿不是得百家相求,又由父母双亲千挑万选?偏她这外孙女,人品样貌家世皆是上上等,却委实薄命。
若非黛玉命薄至斯,又怎会由着人磋磨?
设诺黛玉之父尚在,柳湘莲便是侠义无双,怕也入不得堂堂探花郎、御封的巡盐御史的眼。
然而落到如今这般境地,柳湘莲也算是黛玉顶好的归宿了。
“外祖母……”
黛玉听得柳湘莲已应了婚事又聘了官媒,回绝的心便灰了一半,待贾母提及故去双亲,更是心酸难耐,语不成调。
此事已传扬了出去,若她拼了性命拒了婚事,又置恩人清白名声于何地?
她既不惧死,自也不惧世人秽语,可恩公何辜竟得她以怨报德,叫那起子小人污成以势压人逼娶孤女之辈?
何况双亲若泉下有知……
心痛如绞,黛玉只觉耳内轰鸣不止,有意与贾母明言心中隐痛,却是口不能言,挣扎半晌,到底眼前一黑,软软倒了下去。
唐人李商隐有诗曰: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柳湘莲此时虽与黛玉依旧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所觉所感倒与心有灵犀的滋味颇为类似。
黛玉再次神伤昏迷之时,正是湘莲惶惶然心绪乱如麻之刻。
“你再说一遍。”
柳湘莲此刻只觉一腔欣喜尽皆化作虚无,垂眸看向恭敬跪着的秋儿时面上强撑着装出一片漠然冷意。
“奴婢不敢欺瞒大爷。林姑娘确是见过贾家宝二爷并宝二奶奶后昏厥了,还呕了血,那宝二爷还拉着林姑娘的手哭。”
重重磕了个头,秋儿伏在地上回道,端的是乖巧温驯,自以为柳湘莲言语中的冷意是恼了黛玉的缘故,窃喜不已。
哪个男子能容得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与他人牵扯不清?
秋儿猜出了黛玉与宝玉的情愫,一等着柳湘莲留下她问询黛玉近况的契机便竹筒倒豆儿说了出来,为得什么,不说也罢。
可怜秋儿自作聪明,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终是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梨仙茂林,你们都是死人不成!留着这胡吣背主的东西污了我的地!还不堵了嘴拖下去,趁早发卖了!”
强压下喉间一股腥甜,柳湘莲猛的一拍案几,高声大喝,直待守在门口的小厮们一拥而上把不住哭叫求饶的秋儿带了下去,面上方露出些许茫然无措,颓坐于扶椅间久久无语。
梨仙日日与杏奴随柳湘莲出门,自是晓得贾府下人没少拿黛玉与宝玉之事嚼舌根,自家主子也是早有耳闻,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梨仙也有些吃不准柳湘莲的心思,故而不敢上前凑趣,只压低声儿命众人散了,他则蹲在门外看枝上麻雀跳闹,既是防着柳湘莲无人可支使,也是怕柳湘莲气性大摔东西伤了自个儿,方便冲进门使泼耍混解劝的意思。
——连打小伴着柳湘莲一道儿浑闹长大的梨仙都不解他心事,便知古人常叹知己一个也难求实非虚言。
可柳湘莲早已尽知二玉情缘,又岂会当真让秋儿三言两语挑拨得与黛玉生了嫌隙?
他如今张皇不知所措,并非为了自己,却是为了黛玉。
王夫人登门议亲,他那时满心满眼只存着终得伊人下嫁的念头,万般欢喜千种憧憬,却忘了黛玉是不愿嫁他的。
枉他那日粉墨登台犹恨贾府棒打鸳鸯、宝玉辜负佳人,如今竟也成了逼迫黛玉的帮凶。
黛玉既与宝玉相知,如何肯舍却旧情?如何能舍却旧情?
多少次酒至酣时,他纵狂浪至极不过盼此生终得见黛玉一面,亦不敢妄想与黛玉结为连理。
不是他失了豪气心志,实是他知黛玉甚于自己。
用情必专、用情必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叹他自许倾情于黛玉,却须得秋儿此等歹毒妇人出言相提才幡然醒悟,险些做了强黛玉所难的小人。
然他自问对黛玉情深一片,叫他如何能自行断了这一缕情缘?
进是错,退亦是错。
双手紧握成拳复又松开,柳湘莲耗尽心智也寻不着前路,不觉便有些魔怔了。
一时觉黛玉已着大红嫁衣嫁与他为妻,自此琴瑟和鸣厮敬厮抬,一时又觉黛玉被他迫着泪尽而亡,自己汲汲营营所求不过一场虚幻,终是求而不得。
如落入两种幻境夹缝,柳湘莲纵急得一身是汗,也只得望着黛玉或含羞浅笑或形容枯槁的面容束手无策,直待混沌茫然间听得耳边有人高呼佛号,才好似窥见脱困之法,一时也顾不得其他,起身便欲循声而去。
谁知柳湘莲将将绕过黄梨木案几,便被一物轻敲膝盖,登时就有些怔愣,醒神后只觉方才种种皆在梦中,直惊出了一身冷汗。
低头望去,案几上斜陈的恰是被王夫人婉拒的鸳鸯剑。
“禀大爷,前头来了个癞头和尚,说是大爷与他有约,吵嚷着非要见您,小子们也不好与出家人动手,大爷您看?”
柳湘莲心内正惊疑不定,梨仙恰也推开了丝儿门缝,回禀一件怪事。
“不见!”
蓦然忆及适才耳畔反复数次的念佛之声,柳湘莲心头一跳,陡然生出几分惧意,直接冷声回了,又将鸳鸯剑紧紧握在手中,方觉心中稍定。
“痴儿,缘何竟不能悟!”
柳湘莲话音将落,一着破烂袈裟的癞头和尚竟推门而入,望着他不住摇头叹息,守在门口的梨仙却似毫无所觉,依旧瞧着墙头的明瓦出神,间或打个哈欠。
可梨仙明明才回禀了个癞头和尚的事由,正该去门上吩咐。
攥着鸳鸯剑的手一紧再紧,柳湘莲心知这和尚定是有些神通的,却吃不准他究竟意欲何为,只能不动不言,以不变应万变。
“红尘多烦恼,你既有佛缘,何至竟不能无悟?”
那癞头和尚也不见恼,上下打量柳湘莲片刻,才又笑嘻嘻出言相问。
为何不悟?
“鸳鸯成对人成双,既探得通幽曲径,望见山中隐士庐屋,不走一遭,此心不甘。两人为眷侣,不得伊人亲身相拒,此心不死。”
柳湘莲定定瞧着手中并收雌雄双锋的鸳鸯剑,半晌方一字一顿的答道,眉宇间疑惑踌躇之态尽消。
癞头和尚似未料到柳湘莲这般作答,不由一怔,须臾竟大笑着去了。
等癞头和尚去得远了,梨仙才大梦初醒一般,抢进屋内围着柳湘莲团团乱转,口中直喊妖僧害人。
“可是舌头长了要云叔寻人与你裁剪一番?还不备马与我一道去探望贾老太君。”
抬脚在梨仙臀上轻轻一点,柳湘莲沉声截住了他的话,不等梨仙撒泼求饶便握着鸳鸯剑自去了。
他与王夫人定下明日之约,说的是官媒换庚帖之事,王夫人不肯转交鸳鸯剑,用的是私相授受的名儿,可他没说今日自己不会登门拜访,也没答应不亲手将这祖传之物交与黛玉。
柳湘莲本是肆意洒脱不拘世俗之人,此时不再受制于心魔自是复了本性,立时便领着两个小厮打马往贾家现居院落去了。
一路疾行,倒是恰赶在诸人聚在贾母屋内商议黛玉之事时叩动门环。
守门的正是杏奴,是以小厮修竹才跪在贾母屋外禀告柳家大爷前来探望贾家老祖宗,柳湘莲便已被杏奴让到了院内。
贾家如今住的院落并不很大,柳湘莲才进门,王夫人便瞧见了,直气得面皮紫胀,心里暗骂柳家没规没距,却也只能含恨不语。
清楚王夫人心里的顾忌,贾母一面吩咐邢夫人递话儿给探惜二女,让她们在屋内好生歇息,一面又让王夫人并尤氏婆媳回房,方烦修竹请柳湘莲进屋说话。
论理,黛玉已与柳湘莲有了婚约,邢王二夫人又是长辈,一同留下才是待客之道,然贾母猜不出柳湘莲冒然到访的缘由,又恐婚事有变,自不会留下二人瞧黛玉的笑话。
自邢王二夫人起身到柳湘莲入内,不过须臾之间,贾母便备好了一套说辞,以免柳湘莲问起两位太太。
小心驶得万年船。贾母打从嫁入荣国府作重孙子媳妇起熬了几十年,端的是小心谨慎。
不过这一回,贾母实是小心过了头。
柳湘莲一心想与黛玉说个明白清楚,哪里会将三杆子打不到一处的邢王二夫人挂在心上?
恭恭敬敬与贾母请了安问了好,他便喝退丫头小厮,双膝跪地求贾母开恩,容他与黛玉说几句话儿。
这与礼法不合,柳湘莲清楚,贾母亦明白。
然贾母思量半晌,终是扬声命冬儿放下隔开内外室的帘子,再搬一把椅子放在帘子边儿上,好与黛玉坐。
吩咐完了,贾母便仿若神思困乏了一般,斜倚着软枕假寐。
见此情状柳湘莲也不再与贾母行些虚礼,起身行至离挂帘三步远处立定。
“林姑娘可还好?今日……之事是我唐突了,若你真心不愿,我绝不强求。”
柳湘莲对着门帘躬身一拜,耳语一般许下了誓言,言辞极是温柔体贴,令人闻之心暖,只他自个儿晓得软刀子磨心的苦楚。
仿佛等了万万年,不曾得着黛玉的只言片语。
“我既来了,自没有回去的道理。无缘,终究是无缘。有缘,自当是有缘。”
良久,直磨得柳湘莲汗湿双鬓,帘内方有人轻声答道,语毕一声长叹,道不尽许多愁。
柳湘莲不觉心中一怅,再欲问时,却只得冬儿脆声回禀一声“林姑娘才醒,大夫说不可劳神”。
第十回
柳湘莲请媒议婚事,林黛玉使婢绝旧情
黛玉将去,贾母便一脸慈爱的透出了送客之意。
柳湘莲心中虽犹有疑虑,踌躇片刻,到底顺着贾母的意思告辞而去。
第二日巳时,老管家刘云再三叮嘱又许以重金的官媒徐婆子便挎着柳条篮子上门提亲来了。
不提徐婆子如何舌灿莲花将柳湘莲并黛玉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也不提贾母收下柳湘莲的庚帖如何宽慰欢喜,黛玉于内室依旧是一袭家常半旧衣裙,斜倚着软枕静静瞧冬儿打理杂务。
“冬儿,将藤箱里的竹篮子取来。”
瞧了半晌,黛玉忽而细声吩咐道,才张口,便清咳了数声。
冬儿立时脆声应了,伸手开了箱奁却迟迟未将黛玉指名儿要的物件送到她手上。
“怎的了?”
黛玉一贯待丫鬟们极和气,见冬儿久不吱声也不恼,只含笑问了一句。
若紫鹃此时还在,定能瞧出黛玉不过在强颜欢笑,挖空心思劝解开导一番,可惜冬儿天资终究差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