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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出去了。”上官蔻心擦着眼泪说。
“啊?出去了吗?”大娘躺回床上。“这么说来会有一阵子不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我还是不觉得公子有这么可怕啊!”上官蔻心纳闷地说。
“再过几年吧!等你再长大些就会了解的。”大娘说着,闭上眼睛休息,上官蔻心替她拉好被子,拿起汤碗走了出去。
又六年后,上官蔻心十六岁。
如果知悉一切之后却要失去大娘,那么她宁可什么都不要知道。
这几年来大娘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不仅咳嗽的宿疾缠身,体力也越来越差,经常整夜干咳不能成眠,严重时还咳出血丝来。
尽管如此,大娘仍不许她向公子求援;如果发现蔻心有这种念头,大娘甚至会整晚拉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开身边。
眼见大娘越来越虚弱,上官蔻心的疑惑也越来越扩大,她不明白大娘为什么这么固执。咳得这么痛苦,夜夜都无法成眠,这样子还不求公子找大夫,为什么呢?
前天深夜大娘咳出了一大摊血,守在床边的她吓白了脸,倘着泪不知该如何是好,跌跌撞撞欲往邻房找公子,又让大娘一把给拉住了。
“不要去,蔻心。”大娘孱弱地低喃。
“可是您——”
大娘摇摇头,挣扎着坐起来。
“这回就算是神仙来也救不了我了。”
“大娘!”上官蔻心才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滑下双颊。
“唉!不要哭,你已经不是三岁五岁的小丫头了啊!我这身子一天壤过一天,但总算也撑到你长大成人,大娘已经没有遗憾了。”
“别这么说,大娘,您会长命百岁,让蔻心好好孝顺您!”上官蔻心边擦拭泪水边说。
大娘眼眶里含着泪,脸上泛起欣慰的笑容。
“能有这十年,大娘已经很满足了。”大娘说着又咳了几声,上官蔻心忙倒了杯水送上。
“躺下来休息吧!大娘,别再说话了。”
大娘摇头,拉着上官蔻心在她身旁坐下。
“也该是时候了,有些事情大娘必须跟你说清楚。”
“什么事?”上官蔻心问。“不能明天再说吗?我担心您会累着——”
“我已经好多了,不把事情跟你说清楚我始终不能心安。”
上官蔻心又想掉泪,大娘就要离她而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大娘轻叹一声,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这些年一直让你扮成男孩子。难为你了,倒是你这张脸蛋漂亮得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公子要是多瞧你一眼,只怕早已发觉你是女儿身。”
“对不起,大娘!”上官蔻心低头道。
“傻孩子,我不是在责备你啊!”大娘慈爱地笑了,但随即又是叹息,笑颜化为愁容。“大娘这身子看是撑不了多久了,我两眼一闭也算解脱,没什么大不了,唯一教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大娘!”上官蔻心低喊,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大娘从怀里拿出个金锁片交给她,说道:
“你来到这儿时就戴着这锁片,大娘心想这也许是唯一能证实你身世的东西,又担心你不小心把它给搞丢了,所以就先替你收着。”
上官蔻心低头看着手中的锁片,正面是一只展翅的鹰,反面则以飞扬的字体刻着“上官蔻心”四个字。
“这上头有我的名字。”上官蔻心喃喃道,记起大娘如何拿着张纸,要五岁的她一次又一次练习写这四个字。大娘看着她,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嘴角漾起浅笑,在咳了几声后开口说:
“你和你娘的装扮看来不像寻常人家,大娘心想你或许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一个千金小姐总不能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吧!所以——”
“所以大娘才要教我识字?”
大娘点头。
“可惜大娘我目不识丁,“上官蔻心”四个字还是我拿着锁片去请公子写下来的。”
“啊!是公子写的吗?”上官蔻心诧异地瞪大了双眼,那张发黄的纸这会儿还压在她的枕头底下呢!
“只可惜他再也不肯替我写其它的字,可以的话,大娘真希望能让你多学一些。”
“没关系啦!大娘,至少我识得自己的名字啊!而且,您这么讨厌公子的,却为了我的事去求他——”大娘挥挥手打断她的说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公子了?再怎么说,他毕竟也救过我一命。”
“啊!”上官蔻心简直错愕到了极点。“他——公子他也救过您?这么说来,公子他果然是个好人了?”
大娘看了她一眼。
“什么果然?他绝对、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然后大娘开始说起她和公子相识的经过。
“那一年,瘟疫大流行,村里一下子死了一大半人,我的女儿、女婿、孙儿也在其中。”时间虽然能让伤痛褪色,却无法将之完全抹去,大娘回忆着十多年前的往事,双眼犹带泪光。“唉!也不知道老天爷在开什么玩笑,壮的小的都走了,独独留下我这个老太婆。”
见上官蔻心露出难过的表情,大娘挤出笑容并拍拍她的手,继续说道:
“我哭干了眼泪,办好后事之后足足在家里呆坐了好几天,我想着自己或许也已经染了病,很快就能去和女儿孙子团聚,谁知竟什么事也没有,世事果然无法尽如人意啊!”
“别这么说,大娘!”上官蔻心略显激动地低嚷。“如果您真的染病死了,蔻心就遇不着您了啊!”
大娘欣慰一笑。
“你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另一个女儿。”
“大娘没有其它亲人吗?”上官蔻心问。
“两个儿子都是娶了妻子忘了娘。反倒是女儿女婿接我同住,对我至为孝顺,年幼可爱的孙儿也跟我非常亲近,他们相继在疫病中过世。我可以说是痛不欲生。”大娘长叹,“虽是这么说,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于是我收拾东西前去投靠两个儿子,谁知他们天良眠灭,对我不理不睬也就算了,还纵容两位媳妇对我这婆婆冷嘲热讽、恶言相向,最终还掩上房门不让我进入。”
“太过分了!简直——简直是禽兽不如!”上官蔻心愤愤地嚷。
“先夫过世的早,含辛茹苦拉拔成人的儿子却这般狠心,完全无视我这老太婆的死活,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大娘苦涩地笑了笑。“我万念俱灰,漫无目的走了不晓得有多久,忘了疲惫,什么都不想,只隐约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您就这么来到冰雪原?”
大娘点点头。
“我看着前方的一片雪白,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有位年轻人好心过来警告我,要我回头别再往前走,他说冰雪原里住着鬼,一进去就出不来,必死无疑。”
“冰雪原里有鬼?骗人的吧?”上官蔻心蹙眉问。
“是真的喔!”大娘扯了扯嘴角说。
“啊?”上官蔻心非常惊愕。“难道大娘亲眼见过?”
“是啊!”
上官蔻心瞪大了双眼。
“大娘见过鬼?他——他长什么样子?”她问,脑里尽是些青面獠牙。
大娘朝她笑笑。
“你也见过的。”
“我?”上官蔻心眨眨眼。“我见过鬼?”
“经常碰面。”
这回上官蔻心张大了嘴。
“您的意思是我动不动就会碰上那——”她打了个哆嗦。“您是在吓我吧?大娘!”
“在这儿住了十多年都不怕,我说几句话又怎么会吓着你?”
上官蔻心不解地皱起眉。
“大娘为何这么说呢?我越听越胡涂了。”
大娘叹息。
“你还不明白吗?那鬼就住在咱们隔壁。”
“这么大个冰雪原总共也就只有我们和公子三人,哪来什么隔壁——”血色忽然由上官蔻心脸上褪去。“您——您说鬼就住在我们隔壁,难道——”
“你总算明白了。”
“不,我不明白!”上官蔻心哭丧着脸说。
“你只是不敢相信吧?”大娘喝了口水,松了口气。“说来也真怪,该说的话一说出口,好象人也舒服起来了。”
“公子——公子他是鬼?这种事叫我怎么相信!”震撼尚未消退,上官蔻心一脸的忧心与疑惑。“您弄错了吧?大娘,公子怎么会是鬼呢?我见过他的影子,而且他也不是离地三尺飘浮在半空中——”
“唉!你还是没弄懂我的意思。”
“那么大娘是什么意思呢?”
“我说公子是个鬼,意思是他绝非什么仁慈的善人。”
“但公子是您的救命恩人,大娘不也这么说过吗?”
“我是这么说过。”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会告诉你的,今晚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但是大娘,您该休息了,一下子讲了这座多话——”
“无妨,无妨!”大娘微笑着说:“我觉得精神很好,喉咙也舒服多了。”
“真的吗?”上官蔻心依旧无法放心,心头的不安反倒更形扩大。
“我没事,你瞧,我不是有好一会儿不曾咳嗽了吗?用不着担心,静静听我继续说下去。”
大娘的描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伴随着上官蔻心偶尔发出的惊愕抽气声,这么一个说一个听,不知不觉天已微明。经过这一夜,上官蔻心感觉自己和大娘有如母女一般亲昵,却不知这是她最后一次听大娘的声音,最后一次感受她的慈爱与关怀。
第二章
大娘离开她,离开这个世界了。
一夜没睡,大娘说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于是上官蔻心扶她躺下,并替她盖上被子。
“那么您好好休息,等我煮好热粥再喊您起来。”
大娘摇摇头,朝她挤出虚弱的笑容。
“让我好好睡一觉,粥就等我醒来再吃吧!”
虽然希望大娘能吃点东西再睡,但看见她一脸的倦意,上官蔻心也不忍再坚持。
“那好吧!您就好好睡——”上官蔻心说着,才发觉大娘已闭上眼睛睡着了,便替她将被子拉好,打算到屋后的柴房取些干柴来烹煮食物。
就在这时候,她心里突然窜起一股不安,再回头看看大娘,总觉得她睡得太沉、太安静了,听不见往常沉重痛楚的呼吸声,也看不出胸口的起伏。
大娘已经好久不曾安适地睡过一觉了,总是被剧烈的咳嗽折磨着,为何此刻……
上官蔻心心跳加速,捂着嘴久久不能移动。不会的!大娘只是睡着了,她只是睡着了啊!然而即使是不断在心里吶喊,仍无法抹去越来越强烈的不祥感觉。
她深呼吸,愕然发觉自己脸上竟倘满泪水,一颗心疼痛莫名,令她记起那一天,大娘告诉她母亲已为老天爷召去,再也不能回她身旁。
当时她年幼无知,没有了娘仅觉得寂寞,尚不懂哀伤为何,而大娘就犹如她第二个母亲,这多年来一直将她当亲生女儿般疼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了,大娘不会死,她绝对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上官蔻心开始啜泣,恐惧逐步占据她的心头,她没有勇气走向大娘,只是以颤抖的声音喊着大娘,然而大娘没有任何响应,只是静静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终于,上官蔻心由抽泣变成嚎陶大哭,由站着哭变成蹲着哭,她一直哭一直哭,泪水把两只袖子都浸湿了,就是不愿朝大娘走去。
她哭了这么久,声音这么大,都不能把大娘吵醒,难道——难道她真的再也不会醒来了?
上官蔻心越想心越酸,泪水滚落得更多更快,压抑不住的哀伤正待溃堤而出,门忽然啪的一声被推开,将她已升至喉咙的哭声给逼了回去。
“吵什么!”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上官蔻心转头看去,似雪一般的白色男子站立门外,正是大娘和她称之为“公子”的人,而她就犹如见了离散数年的亲人一般,站起来朝门口奔去,抱住那人哇哇哭了起来。
骆昔浪惯于独处,他不记得这辈子有谁曾以这种表情、这种姿势奔向他,是以当他看见嚎啕大哭的上官蔻心朝他接近,下意识就想一掌击退她,然而却莫名地迟疑了下,让上官蔻心冲入他怀里,沾了一身的眼泪鼻涕。
这家伙在做什么?骆昔浪不动如山,挑眉看了看怀里那颗头颅。
“大娘——大娘她死了!”上官蔻心抽搐哽咽地抬头说,骆昔浪见了不由心里一震!
粉嫩嫣红的双颊,被泪水洗涤过的清灵眸'奇''书''网'子,他捡回来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但怎么竟漂亮得像个姑娘?
骆昔浪撇过头推开上官蔻心,径自走向床榻。他探了探大娘的鼻息,回头道:
“挖个洞把她埋了。”
上官蔻心听了一愣,半晌后傻了似地瘫在地上,喃喃道:
“是真的,大娘真的死了。”
骆昔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离开,上官蔻心实时回过神来,伸手扯住他的衣衫。
“等等!公子要上哪儿去啊?大娘她——”
“我说过,挖个洞把她埋了。”
“就这样?”
“嫌麻烦?那就丢到外头喂狼吧!”
“公子!”上官蔻心不敢相信,含着泪水嚷道:“大娘怎么说也照顾了公子这么多年,现在她过世了,你却要我随随便便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