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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上的人直接请了许朗去书房,恰好林珗和林琰两个也在。既然碰上了,也没那个必要特意避开。
几个人自是一番厮见,方才分宾主坐下,丫鬟奉上茶。
林珗因问:“刘先生几时走的?”
许朗道:“八月初三走的,”又说:“先生执意要去,我竟留不住。”
林琰便笑道:“那一日来长安时,便说恐怕只待得几月,果然,差了一个月,也就一年了。”说罢,就想起去年冬,他外祖母来信。
信里句句说刘先生的好宝玉的不好,然细细回味,却又是句句说刘先生的不是。当时看了他还气得不行,这会子想起,却又觉着好笑。想刘先生走时,口说去见识长安的繁华并只留几个月的话,过后想来,他是早已算定在贾府必不长远。可怜他外祖母一心念着要他三叔进京教导宝玉以维系两家的情谊,唯恐刘先生留在了家里,变着法的想要打发了去,却不知刘先生未必有留下的心。若不是老太太有这个念头,真心为宝玉前途计,或许真能留住刘先生。
刘先生在信里,对宝玉略有赞词。
当日刘先生从荣府离去后,便往城外各大寺庙逛了两日,许朗得了林珗的信,亲去接的人,并不知刘先生是先去了荣国府。
当时也并未放在心上,待见面说过话,见其谈吐不俗,才未敢怠慢,及至到了家里,请教过两回学问,才越发觉出不凡来。
听言,便叹道:“只恨不能早些得见先生。”
林珗便说:“这也是缘分,先生原便是要游览天下名胜,那一年去寒山寺遇见,先生正为盘费发愁,我们因三叔要下场,正愁无人教导。机缘凑巧,这才请了他老人家家去。”
许朗笑道:“果然这样巧。”
回想起来,却真真只一个“巧”字才道得出来,不免感叹了一回,林珗又问:“不知先生可有留话,要去哪里?”
许朗笑道:“那时京里正变天,先生嫌冷,就说去闽南瞧一瞧,”说到这里,面露担忧之色,“这一去,怕是几年回不来,先生身边又无人伏侍,也不知怎么样。”
林珗林琰也是担心,却未敢露出来,少不得还劝了许朗一回。林海也是一叹,说:“回头家里有人往那边去,也打听打听,只不教他知道便好。”
许朗未去,崔懋父子也过来了。次日,贾赦贾政带着子侄过来拜访,再就是故交好友。这一闹,就闹了七八日,才算是消停下来。
林珗林琰两个则一心守制读书,别无二心,张凤娥和林黛玉两个也如在扬州一般无二,上午去学里,下午随妈妈习针线,或到卢慧娴屋里说话,或是姑嫂三个去老太太屋里坐会子。
卢慧娴却最不得闲。
京里这边的下人毕竟长久无主人压制,难免生出别样心思来,再有那些家生的小丫头小幺儿,自出生这里就没有主子,家里未免多疼了些,规矩自然就松泛了,倒是比平常人家的小姐公子还娇惯些儿。待林海一家人进京,送进来的竟没几个成用的,所幸他们带的人也不少,配上几个粗使即可。不然,这几日客来客往的,闹出笑话来,实在不成个体统。
这会子闲下来,少不得重新整顿整顿,该打发的打发了,只留几个能用的,除在庄子上重新选了些老实本分或是可用的上来,又重新买了一些,慢慢□着,也不至于青黄不接,要用人时无人可用。
林海得沐圣恩,歇了十五日,如此,也用去了十之七八,歇了两日,便每日上朝,散朝后,若是太子那边没有通传,就往翰林院去,无事则回家看书,抑或指点林珗林琰功课,比之从前,松散了不下十倍。
闲散下来,不免总要想起从前,贾敏的样貌,一颦一笑,日日萦绕心头,盘桓不去。
这一日下了朝,两处无事,遂出宫来。
张有才远远的看见他出来,远远地迎上去,问:“老爷是回去还是逛逛?”
林海这几日心里想贾敏想得厉害,于别的事儿上,越发的懒怠。张有才问起,不觉想起那一日贾敏说的话来——“替我好好活着”,心念一动,遂启步便往前走去,说:“去琉璃厂瞧一瞧。”
张有才见林海好容易有了几分兴致,连忙答应了,打发了小幺儿家去,才与那几个跟上去伺候。
走了一盏茶的样方,耳中渐闻人烟鼎沸之音,又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各色人等,摩肩接踵,此种热闹埠盛,教人忘却此时乃是冬日里万物萧条的季节。
林海面容有几分松动,忽见前方一老翁扛着绑着稻草的竹竿,上面横七竖八插着二十来串糖葫芦。一时想起那一年刚有了林珗时,贾敏就馋这个,日日央着他买,被同僚们笑话了好一段时日。
那时只觉尴尬,却又不忍拒绝娇妻,只得日日变着法子好藏起来,到了家里,偏又拿在手里才往内院去。
其实可以叫厨房做的,也比外面的干净,却不知那会子是怎么想的,他也没想起,贾敏竟也未想到,她身边的嬷嬷竟然也未有一个提醒的。
这会子想起,却又别有一番情思。
眼见着那老翁走远,林海忙喊了一声,便有小幺儿追上去喊住那老翁买了一串回来。林海见他苦着脸,便想,当年他买糖葫芦时怕也是这个样方,遂笑着说:“我自己来。”
张有才便瞪了那小厮一眼,上前说:“他们年纪小,又淘气贪玩,别不仔细弄脏了,还是我替老爷拿着罢?”
情知他是误以为这是买给黛玉的,也不说破,只摆了摆手,说:“不必。”伸手便拿在手里,仔细瞧了一回,一串五个红果,外面挂了糖,红艳艳的十分惹人垂涎,包了一张乳白色半透明的糯米纸,和从前并无两样。
贾敏还哄他吃了一回,酸得他眼都睁不开,贾敏却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知她怎么就这么爱吃。
一路上不时有人往这边看,林海也不在意。到了琉璃厂,抬眼望去,外面摆摊的不算,各处铺面叫的名儿不是什么斋就是什么轩,再要么是什么堂。这话也是贾敏说的,十分不以为意的样子。想一回,就笑一回。随意拐进最近的一家,名字就叫集雅轩。
掌柜的白白胖胖,天生一张笑脸,见人三分笑。见林海身边跟着几个随从,衣着不俗,手里却拿着一串儿糖葫芦,忙迎上来,笑着打躬作揖,也不见外,指着糖葫芦就问:“买给女公子的?”
林海不想他上来不问看什么东西,却问这个,愣了一下,方点了点头,那掌柜的又说:“我家里那一个也是喜欢,每日必得买一个回去才不闹我。”
20第二十章
听掌柜的这么一问,林海便想起黛玉来,这些时天冷,不敢叫她出来,竟已有两日未见了。此时掌柜的说起他的女儿,不自觉地仔细听了,又问:“几岁了?”掌柜的说了,却很知趣的没反问林海,林海也没注意,听了就说:“这个年纪正该是淘气的时候。”
一面说着,一面打量各处,只见各色古玩,玲琅满目,墙角却有一梅花高几,上面放了一盆兰草,疏疏的几株,纤长的叶子由高处错落有致地垂下来,优雅娴静,一如贾敏。
林海不禁看痴了。
那掌柜的应了个是,见林海瞧屋里的东西,便不再说话,只仔细注意着,见林海看向一处移不开眼,只当有了生意,心里一喜,顺着目光瞧去,却是那一盆兰花。不免有些得意,只因那梅花高几是前朝遗物,空着放在那里又不像样子,才抱了一盆摆着。因有这一盆兰花,倒平添了几分雅味。有人奉承几句,他就当了真,只当林海也是看中这一处。
张有才悄悄地拉了一下林海的衣襟,林海方醒悟过来,抬手便指了那兰花问道:“这个卖是不卖?”
那掌柜的也料不到林海会到这里来买这一盆极常见的兰草,只当他是问那梅花高几,因说:“卖,怎么不卖?”说罢,便又细细说起这高几的出处来历,几样好处,又是如何艰难才得的。
林海听了好笑,恍然想起他问得不妥,怪到人家误会了。又见他这样热心肠,就不忍说不买。况他本是无事出来逛的,见他说得有趣,也生出几分兴致。
最后出来,那梅花高几自是没买,到底买了一本书。林海想着那一盆兰草,也没得心思,就没再往别处逛去。且天也变了,起了风,更兼太阳也没了。
张有才便说:“原没想着天就变了,老爷不妨过去那边茶楼吃一碗茶,轿子也该过来了。”
林海点了点头,说:“又抬轿子来做什么?把马牵来就是。”
张有才便劝道:“风太大了,骑马哪里有轿子暖和?”又说:“老爷该顾惜着身子,这样大的风,一路吹回去,别说老爷,就是我们也擎受不住。”林海方点了头。
不说林海回去后,对房里的几盆兰花越发的上心,到了第二年春上,又亲往坊市寻访各色兰花。林珗兄妹几个也只当他是因贾敏而移情兰花,自不拦阻,且喜林海又有了精神,平日里也与林海探讨一番哪样花该如何养,及至慢慢堆砌了一个真正的兰草堂。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卢慧娴忙完,想要几日闲时又是冬至,待冬至一过,便是年下了,越发的忙得脚不沾地。
林珗几个身上有孝,不好出门,只遣家中仆妇送了年礼去。别人知他们家里情形,自不见怪,只说他们知礼。
初八时,贾母打发人接了一回黛玉,黛玉自不肯去,只说在家守制读书,使人送了一卷亲手抄的经书过去,贾母也无可奈何。
春去秋来,便是一个寒暑。
这一年秋天的大比,林琰便错过了,崔懋和许朗两个进了场,不想崔懋落榜,许朗又中了,是第八十七名。
隔年正月里,林珗兄妹几个行了除服礼,自然要先往荣国府去。
林海原没打算过去,只是贾母事先递了话过来,叫全家人都去。
这一日,正好变天,乌云密布,似要下雪的样方。
贾赦贾政两个在侧门前相迎,林海林珗林琰父子三个忙下了马,林珗林琰上前打千儿问好,贾赦倒还罢了,贾政犹爱读书之人,忙上前亲自拉了二人起来,上下打量着,一连道了几声好。卢慧娴领了张凤娥和林黛玉也下了轿行礼,贾政也是欢喜,略叙了两句,贾赦贾政便领了众人进门。
门内已有几顶小轿候着,丫头们扶着卢慧娴几个上了轿子。又有一盏茶的时间,轿子在一垂花门前落下,邢王二位夫人并李纨王熙凤妯娌两个正候着,见来了,忙迎上去。也不用婆子,王熙凤亲上前打起轿帘。卢慧娴见她装束,忖度是王熙凤,便不肯要她伺候,自下了轿,笑道:“怎么好劳动嫂子。”
卢慧娴之后是张凤娥,黛玉在最后头,见之,两人便上前问好。“说这话就外道了,”王熙凤说罢,便迎上两步拉了她姐妹二人的手,问:“这个是张妹妹罢?这个是林妹妹罢?”问一回,又说:“赶紧进去罢,老太太正等着呢。”一面让了贾赦贾政和林海以及林珗林琰进去。
王熙凤扶着林黛玉,李纨便上前扶了张凤娥,一行人跟在后面也进了垂花门。
门前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她们来了,一行人迎上来,一行人一面打帘子一面往里通传:“大老爷二老爷姑老爷林大爷林二爷林大奶奶林姑娘张姑娘来了。”
林海等人进门,只见两个人扶着贾母迎上来,林珗林琰忙上前见礼,被他外祖母一把拉住,“我的儿,都长这门大了。”说罢,便大哭起来,“心肝儿肉”的乱叫。底下之人劝了一回,林海方行了子侄礼,林珗兄妹几个方拜见了外祖母。
贾母忙叫起,拉着黛玉到身前,因问林海:“这便是玉儿罢,和她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思及贾敏,贾母又伤感起来,“我这些女孩儿,只她一个最得我的心意,又孝顺知礼,我也最疼她。今一旦先我而亡,竟不得见面。”说着,又大哭起来。众人忙相劝,方才略略止住。
贾母又说:“如今好容易团圆,正该高兴,我又提这些个做什么?”看见两个已经成人的外孙,又高兴起来,令黛玉在身边坐下,又拉着林珗说:“这日子过得真是快,当年才多大点的孩子,”贾母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比划着给林海等人看,一边说:“如今都娶媳妇了。”说到这里,想起卢慧娴来,因问:“你媳妇呢?”
卢慧娴忙上前,贾母拉着打量了一回,再瞧一回林珗,端的是一对璧人,遂点头笑着一连道了几声好,转过头去看着王熙凤说:“把你比下去了。”
王熙凤笑着说:“老太太见了外孙媳妇,眼里哪里还有我们?”
贾母笑骂了几句,又招了林琰到跟前,说:“都长这门大了,听说已经进学了。”林琰应了个是,贾母又说:“这次来,就多陪我老婆子几天。”说着,又把宝玉拉到跟前,看着眼前并排站着的二人,贾母越发的高兴,道:“你们兄弟要和睦相处。”两人自是应了。
最后叫了张凤娥到跟前,笑着赞了两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