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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卡列宁欲言又止般的目光中,安娜吻别了谢廖沙,之后就随奥伯朗斯基踏上了去往莫斯科的早班火车。
安娜抵达莫斯科后,帮着已经焦头烂额的玛特缪娜照顾孩子。安顿好五个孩子后,玛特缪娜央求安娜一定要把离家已经一个多星期的太太给请回来。
“上帝啊,少了女主人的话,这个家很快就会散掉的!”她红着眼睛说道。
家庭问题,尤其是出轨导致的家庭问题调解人一职,向来就不容易做。
但是已经到了这份上,安娜也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试一试了。孩子们可怜无助的样子,让安娜看了心里不大好受。
考虑到多丽娘家谢尔巴茨基一家人可能对自己并不欢迎,所以她没有登门,而是给多丽写了封信,约她到某家咖啡店见面。
她原本对这个约会并不抱太大信心,没想到多丽竟然如约出现在了咖啡店。
比起上次安娜去要钱时见过的样子,多丽打扮得要光鲜了许多,但脸色依然十分憔悴。一见到安娜,她先就问起孩子。当听到大儿子坐在窗帘后发呆,几个小点的哭着到处要去找妈妈,其中一个孩子还生病了消息后,她的眼睛就红了,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要是没有孩子,没有这些麻烦的孩子,那该多好啊!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斯基瓦!他让我太伤心了!我已经绝望透顶!”
多丽压低声,不敢哭出来,唯恐让别人看见笑话。
安娜坐到了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听她不停朝自己控诉丈夫的种种劣迹,一直讲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多丽的情绪才终于有点稳定下来。
“那么,往后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和我哥哥离婚吗?”安娜问。
提及这个,多丽的脸色再次灰败了下来。出神片刻后,她惨然一笑。
“安娜,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我有选择吗?到了我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选择?就算我能做到像那些铁石心肠的女人一样,忍心抛弃自己的孩子不要,我往后难道还能指望再嫁一个比斯基瓦更好的男人吗?我们家的三个姐妹里,我原本是最漂亮的一个。但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又老又瘦。我陪嫁的大部分财产都贴补到家用里了,斯基瓦这个蠢货,花钱大手大脚,现在根本就拿不出半个子儿还给我。出了这事,我一时不忿回了娘家,不过才住了一个星期,父母就对我有了微词。除了回去,我还能做什么?只不过心里不忿,实在不甘心而已!”
安娜默然,握了握她的手。
多丽拿出块手帕,吸了吸鼻子。
“安娜,说真的,有时候我羡慕你,不但羡慕,还非常妒忌你。并不是妒忌你的美貌和才华。我妒忌你有一个像卡列宁那样的丈夫。如果我的丈夫象卡列宁那样,不,哪怕比他还要枯燥刻板上十倍,一百倍,我也会非常乐意。对于象我这这样的女人来说,忠贞的丈夫和稳定的家庭,除了这个,一辈子还有什么求的?当然,你和我不同。你懂的比我多,心气比我高,想法自然也和我不同……”
安娜叹了口气,把奥勃朗斯基的认错和发誓原原本本地转给了多丽。
多丽沉默片刻后,冷笑。
“狗改不了吃屎,我要是再相信他,下次再出这样的事,我也没脸再闹了。现在要我回去也可以。但我绝不会再过以前那种向他讨要家用的生活了。他必须要把全部工资都交给我,我会发放给他生活费。你把我的话转给他。他什么时候答应,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安娜看了眼窗外。
奥勃朗斯基手上拿了一束花,此刻正躲在咖啡店外的墙角边不安地走来走去,不住往这边张望。
“我想他会答应的。事实上,他现在就在外面,只不过不敢进来见你。亲爱的,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夫妻之间自己说明白比较好。我去让他进来。让他自己跟你道歉,你也把你的想法告诉他,可以吗?”
安娜抱了抱多丽,从包里拿出小镜子和粉盒,帮她整理好有点散乱的头发,又用粉扑帮她掩盖住她脸上刚才因为哭泣而留下的泪痕,最后凑过去低声道:“多丽,我非常赞同你预备掌控住家里财政大权的想法。加油!现在斯基瓦一心想你回家,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希望你不要对他心软!另外,有件事悄悄告诉你,很快,斯基瓦应该就能得到一个挂职的职位,他可能不会主动告诉你,那个职位能给他带来每年一万卢布左右的收入。这笔钱,不要让斯基瓦一个人悄悄给藏了。”
在多丽惊讶的目光注视中,安娜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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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解人的任务能这么顺利地完成,安娜自己也有点意想不到。
按照和卡列宁先前的约定,离开咖啡店后,她就去电报局给卡列宁发了封电报,告诉他自己明天会回彼得堡。但是到了下午的时候,因为出版商伏尔古耶夫的热情邀请,安娜决定多留一天,和对方详细谈谈关于自己现在正在写的这个系列小说的情况,所以她又给卡列宁补了一封电报,告诉他取消了原定行程,自己大概会改坐后天中午的那班火车回去。
和伏尔古耶夫的见面也挺愉快的。
事实上,除了之前那次泄露她身份引发了点不愉快之外,和他的合作一直都算顺利。出版商恭喜安娜的新小说取得了巨大成功,表示沃恩教授的故事一直在青年报上连载,已经吸引了大批的粉丝,等这个中篇连载完成后,就可以停止连载,然后,在几个月后,推出第一本包括新故事在内的合集小说。所以他需要和安娜确定交稿日期,以保证到时候的出版和推广工作。
至于报酬,他承诺,一定会给安娜一个让她满意的出版合同,希望以后一直能出版她的这个系列作品。
安娜对他的帮助表示感谢。之后,和青年报的主编也见了面。
对方虽然早就听说过奥勃朗斯基的妹妹是个美人,但真见到安娜时,一开始还是露出惊艳之色。安娜不卑不亢,态度落落大方,双方相谈甚欢,最后还一起吃了晚饭,最后愉快地告别。
当天晚上,在多丽的邀请下,安娜住在了奥勃朗斯基的家里。
他们夫妇应该已经和好了。白天奥勃朗斯基买来讨好妻子的那束花也被插在了客厅桌子的花瓶里。虽然多丽对奥勃朗斯基还是不理不睬,但奥勃朗斯基却显得非常快活,和几天前跑到彼得堡向安娜求助时的样子判若两人,看见安娜一次,就感谢她一次。最后还恳请安娜,请她回去后,一定要在卡列宁面前帮自己说说好话,让他得到那个他想了很久的职位。
这种需要政府部门人员挂职的铁路公司职位,就算不给奥勃朗斯基,也会被别的某个官员给谋去——编制就摆在那里。所以安娜倒也不反对让奥勃朗斯基得到这个好处。他还欠自己的钱没还呢!
所以,当安娜用半开玩笑的方式和他提及自己的那笔钱时,奥勃朗斯基脸红了。
“哦安娜,等哥哥得到那个职位,我再省吃俭用个一两年,你放心,那笔钱我迟早一定会还的……”
安娜对他的话表示极大的怀疑。但也就笑了笑,不再追着和他较真下去。
第二天,安娜动身预备离开莫斯科了。
奥勃朗斯基所在的部门有事,所以安娜谢绝了他要请假送她去火车站的提议,和多丽、玛特缪娜以及恢复了欢乐的孩子们告别后,就坐了奥勃朗斯基家的马车去了火车站。
抵达火车站的时候,离开车还有半个小时。她在候车室里等了片刻,听到车站调度员在候车室门口大声嚷嚷,允许乘客进入站台,提了简单的箱子,跟随人流往站台去。
进入站台,她朝自己的二号包厢车厢走去时,忽然,看到对面走来了一个头戴黑色帽子的男人。
因为个子颀长,加上他身上自然流露出的那种风度,所以即便站台上人很多,他也显得非常显眼。
安娜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仿佛在找人,视线在站台上走来走去的人群里扫来扫去,表情略微严肃。
居然是卡列宁!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这里看到他,安娜竟然觉得一阵激动。停下了脚步。等他的视线扫到自己这个方向时,她立刻掀起遮住自己脸的紫色面纱,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
卡列宁立刻看到了她,眼睛一亮,脸上原本严峻的表情消失了,朝她快步而来。
两人很快走到了一起。
“上帝啊!您怎么会来这里?真是个惊喜!”
安娜笑容满面地问。
卡列宁凝视着她。
仿佛被她不加掩饰的欣喜之情所感染,他的一双眼睛里,渐渐也露出了欢喜之色。
“我……”
他略微不自然地看了下四周后,低声道:“部里今天正好没事,我想空着也是空着,你电报里,不是说今天坐这班车回彼得堡吗?所以索性就来接你。”
☆、Chapter 41
卡列宁还没来得及买票。所幸这班车人不是很多,安娜所在的包厢里还有位置;补了张票后,两人并排坐到了一张椅子上。对面是个独自出行的老太太,火车一开动;就靠在位置上昏昏欲睡。
安娜开始低声向卡列宁讲述自己前两天充当调解人的经过;顺便也提到昨天与出版商和青年报主编见面的事。
卡列宁一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听到这里;这才仿佛开始集中注意力,点了点头:“恭喜你;安娜,我相信你的书一定会很成功。”
“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安娜笑了笑;再仔细看了他一眼后;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卡列宁确实有点心事,就是这两个星期折腾得他寝食不安的小提琴。
离最后期限就剩一天了。
明天,就是谢廖沙这个暑假的最后一天。
但现在;不但谢廖沙对他感到绝望,卡列宁自己也开始绝望。
他已经不指望能在最后一天时间里就练习到能够拉出一支曲子的水平,现在正在考虑用别的什么途径代替。
听到她发问,他终于回神。
看她现在心情不错,他决定趁机和她商量下,能否改成别的什么方式。
“安娜,我……”
“对不起,打扰一下。”
他刚下定决心,对面那位之前一直在打瞌睡的老太太仿佛有了精神,开口了。
“这位先生,请问您熟悉彼得堡吗?”
卡列宁只好先回答她:“是的女士,还算熟悉。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您的地方?”
“太好了!”老太太显得挺得意,“我就说,看您的样子,绝对是个老彼得堡人,问您保准没错。是这样的,我要去彼得堡看望我的老姐妹,已经十几年没见面了。我敢担保,等她看到我,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我简直太期待了。她住在桑德城门边,我之前从没来过彼得堡。您知道下了火车后,该怎么去那里吗?”
“当然,我预备坐租马车的,”老太太跟着又说,“但我听说,彼得堡的出租马车车夫比狐狸还狡猾,要是让他看出来,我是第一次过去,指不定原本只要付五十戈比的路,他故意要给我绕上一个卢布。虽然我有钱,但也决不允许被人这样当傻瓜对待,所以想先向您问好路线。”
“您的谨慎非常有必要,”卡列宁说道,“据我所知,火车站到桑德城门有几种路线方式可以选择。如果你坐出租马车,车费大概在四五十戈比左右,不会超过一个卢布。除了出租马车,火车站也有通往那里的公共马车,编号H线,从早上八点直到晚上十二点,每隔半个小时一班,每人五个戈比的车费。希望我的回答能对您有所帮助。”
老太太露出满意的表情,道谢过后,看了眼坐在位置上一直微笑的安娜,朝卡列宁恭维一句:“您人可真不错。而且,女儿都这么大了,您自己看起来却还挺年轻的。”
安娜愣了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立刻看向卡列宁。
他的反应和她差不多。一开始也是一脸懵样,等回过神儿,表情立刻就有点僵了。
“谢谢您的称赞,”片刻后,卡列宁终于面无表情地予以纠正,“但是,她是我的妻子。”
“哦上帝!”
说错话的老太太瞪大眼睛,捂住嘴开始道歉,“实在是抱歉,我居然会认错!但愿您和您的妻子不要放在心上。太太,也向您道歉,您看起来不但太年轻了,而且,您和您丈夫好像也……”
她打住了,没再继续说下去。
安娜今天穿得确实比较年轻,整个人显得时髦又娇俏,和穿戴严谨又保守的卡列宁相比,年龄差距对比就更加明显。
另外,安娜从老太太那句没说完的话中之意猜测,或许外表和穿着还在其次,他们俩从落座后就一直保持着的距离以及并不像边上那几对普通夫妇那样表露出来的只有夫妻间才有的感觉,才是令这个老太太把他们的关系错认成父女的主要原因吧?
这确实叫人尴尬。但再看一眼卡列宁现在的表情,安娜忽然又想笑。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