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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我向来只站在真理的一边。”
卡列宁看了眼那个黑发男人,在他们斗嘴的时候,仰头看向二楼,正要继续往上去时,楼梯口忽然出现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身影。
自然就是安娜。
她应女大公的邀请来到这里,认识了那位艾伯特亲王。
过得还算愉快。
虽然女大公请她在这里安心做客,欣赏小白堡周围的动人风光,并且告诉她,她会把她现在的去向告知彼得堡家中的人。这样,只要有任何关于卡列宁的新消息,他们就会第一时间送来。
但她心情丝毫没有放松。更无心欣赏什么森林风光。
如果不是上次欠了女大公一个大人情,她是绝对不会跑到这里来的。
现在她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坐在彼得堡的家里,等着卡列宁回来。
刚才她在楼上房间里小憩时,厚重的柚木门也没完全挡住楼下大厅传来的噼啪交剑声。
她被吸引了出来,想看个究竟时,竟然看到卡列宁站在楼梯的下端,仰头正看着自己。
几个月不见,他比她印象中要消瘦不少。
但眼睛却更炯炯有神。
但是为什么,他正捂住左边胳膊,看起来仿佛……受伤流血?
“阿列克谢!”
“安娜!”
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同时朝着对方奔去。
只不过,一个往下,一个往上。
“哦不不,你站在那里别动,我上来!”
卡列宁看到她比自己上一次看过时要大了许多的肚子,见她摇摇晃晃要朝自己跑来,胆战心惊,慌忙出声制止,说着话时,几步并作一步地跨过楼梯,奔到了安娜的面前。
“安娜!”
他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接着,充满思念和感情的吻就如雨点般地落到了她的脸上,最后,他吻她的唇。
她仿佛忘了反应,只剩被动地接受他的亲吻,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开始往外涌流,甚至打湿了他的脸庞。
“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最后,她只剩这样低低的呜咽之声。
“是的,我回来了!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卡列宁抱起安娜,抱着她往对面一间开着门的房间里大步走去。
————
“看看,见到这样的一幕,难道你竟没有半点感动,或者羡慕?”
艾伯特亲王靠在一楼楼梯边,仰头看着卡列宁把安娜抱进房间,两人身影消失后,扭头看向女大公。
女大公握着手里的剑,剑尖点在地上,依旧怔怔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二楼楼梯走廊。
“就算你坚持再和他决斗一次,也要等他和他的妻子诉完衷肠之后了。现在冲上去,你不觉得太煞风景吗?”
艾伯特亲王拿掉她手里的剑,示意她挽住自己的臂膀,“这段时间里,或许我可以陪你到外面走走。小白堡附近这片森林的风光,我敢说,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
夕阳渐渐西沉。
残阳却并不如血。象冬日壁炉里散发出温暖火光。
“……你真傻,为什么故意让她刺伤你的胳膊……”
安娜已经替他包扎好伤口,忍不住还是低声埋怨。
好在只刺到皮肉,并没伤及骨头。
但即便这样,也足够让她感到心疼。
这让她想起之前在彼得高夫庄园外遇刺时的一幕。
那一次,他也是因为她受了伤,还差不多就是同个部位。
卡列宁半靠在床头,眼睛含笑,唇角含笑,整个人从头到脚,仿佛全都散发着笑意。
虽然已经和她亲热了很久,但他现在还是舍不得放开她,依旧紧紧抱着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没有受伤的一边胳膊上。
“虽然很惭愧,但还是不得不说,”他低声说道,“如果不使诈,说不定我就败在了她的剑下。她一定继续阻挠我来见你。我无法理解女大公,我甚至有点怕她了。她和我认知中的任何女人都不同。所以我宁愿让她刺一剑,这样我不但能立刻见到你,还能博得你的怜悯之心……”
安娜为他表露出来的厚颜无耻感到好气又好笑。但别说责备,就连嘲笑,她也觉得舍不得。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躺在他的身边,和他说着话,就觉得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安娜,你瘦了不少……”
卡列宁凝视她,目光充满怜惜,“当我知道我失去自由的这两个月时间里,你在外面为我做的一切后,我的感动、骄傲和幸福感,都是前所未有的,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你也瘦了,阿列克谢……”
安娜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现在你回来了,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但是我也很抱歉。因为这件事,导致了你的免职。我实在是无法理解,既然你获得了名誉上的清白,那就表示你是无辜的。既然无辜,沙皇为什么还要免你的职?我知道政治对你的重要性,我很抱歉,真的非常抱歉……”
卡列宁哈哈一笑,收紧搂住她的那边胳膊。
“亲爱的,如果是在从前,我可能确实会感到遗憾,甚至是不平。但现在,当我得知沙皇的这个决定时,我没有半点失望感,真的没有。我甚至感到很轻松。安娜,这样我就终于可以彻底丢掉我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工作使命感。办公厅没有我,其实依然会运转得很好。从现在开始,我所有时间都属于你和谢廖沙,哦当然,还有你肚子这个快要出世的孩子,你无法想象我是多么期待它的出生。知道吗,一度我曾经羡慕过列文的生活方式。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他那样的生活。但现在,这终于可以变成现实了。我们可以长期住在庄园里,做一对可能偶尔依然会闹点情绪的农场主夫妇……”
“阿列克谢,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不遗憾吗?”
安娜强行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睁大眼睛凝视着他。
他回望,沐在夕阳斜照下的目光显得柔和而平静。
“安娜,相信我。这失去人身自由的两个月时间,对于一生的物理时间来说,可能非常短暂,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实际的我来说,却漫长得仿佛已经过了一辈子。我想了很多。想我花费了前半辈子一直在做的事。我意识到,对于政治,我其实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那种热情和理想,现在的我,更多的,不过是出于一种习惯驱使,逼迫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继续做着相同的事而已。我也在想我和你的事。我们曾经的决裂、复合和现在的危机。你不知道,每当我想到你真的可能已经下定决定会和我分开,而我什么也不能做,甚至现在,连人身自由也被剥夺,我就沮丧得无法入眠。我整夜整夜地醒着,反复回忆你曾指责过我的那些话。安娜,你骂我骂得没有错。我明明是个习惯独断专行的人,吝于给予你我的信任,拒绝别人的一切反抗,却非要把我的这种恶劣品格用关心和爱护的名义包裹起来,一旦你有所反弹,我就觉得是你亏欠了我。现在想想,我是多么的可笑。还有娜塔莎。我以为我把她当自己女儿一样看待。但我终究还是爱她不够。我只延续了我兄长做父亲的风格,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应当顺服,因为大人的经验是经过现实无数次锤炼证明的,所以天然地具有正确性。我却忽略了她也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喜怒和渴望幸福的心情。在我禁闭的那段日子里,我意识到,我有多渴望能再次获得你的爱,我想她也就有多渴望能获得她自己理想中的生活。但是已经迟了。等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粗暴已经改变了她的一生……”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
安娜的眼睛里,隐隐开始有泪光闪动。
“不不阿列克谢,我应该向你道歉才对。这两个月,不止是你,我也想了很多。我的任性自私和冷酷,也给你带去了许多原本没必要的困扰。有时候你的决定确实让我感到生气,但那也是因为我首先无法带给你足够的信任感。这一点我必须要向你道歉。还有娜塔莎,在这件事上,我也愈发深刻感觉到了自己的自私和冷酷。如果那时候,换成是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倘若她是女儿,她长大后,告诉我她不想嫁给她不爱的人,就算已经有婚约,就算和你彻底决裂,我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在她和伯爵的婚礼上,我们都曾送上过祝福。现在,我们还欠她一个道歉。虽然她现在可能已经不需要了,甚至会鄙视,但是我们还是有必要为我们当初的独裁和冷漠向她道歉。”
卡列宁沉默。
片刻后,说道:“虽然我难以想象这种情况……但是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我会考虑的。”
安娜吻了吻了他的唇。“我爱你,阿列克谢。以前我好像从没对你说过这句话。”
“我也爱你,安娜。现在我想我明白了,关于你曾质问过我的爱你的所谓附加条件,就是想爱你。就这么简单。”
安娜微微一笑,继续吻他。
卡列宁捧住她的脸,凝视着她。
“安娜,我也不能保证以后我们就会没有任何分歧和争端了。但是答应我,不管怎么样,不要再随意说要分开了。”
安娜笑,“知道了,亲爱的阿列克谢。”
说完,再次吻住他的唇。
————
两个月后的一天清晨,安娜在庄园里顺利生下一个六斤八两的女儿。
卡列宁欣喜若狂,给女儿起名为阿芙罗拉,意思是司晨女神。
一周之后,娜塔莎和丈夫一起来庄园看望新生的孩子。午餐过后,卡列宁把娜塔莎单独叫到书房。
“叔叔,您有什么事?”
见他只在书房里不停来回走,却始终没有说话,娜塔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啊,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卡列宁停下脚步,终于问了这么一句。
“还行,”娜塔莎耸了耸肩,语气十分平淡,“他很忙,但我对他没什么不满。男人本来就是这样。叔叔您之前,不也这样嘛!”
“是的,是的……”卡列宁点头。
娜塔莎等了一会儿,见他似乎并没别的事,于是说道:“那么我去看阿芙罗拉了。她真是个可爱的女孩,看起来就像个天使,谁见了,都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她。”
“啊等等——”
卡列宁叫住侄女,终于下定决心,在她奇怪的注视目光下,略微困难地说道:“娜塔莎,其实,我是想对你道歉……”
“道歉?您向我道歉?”娜塔莎露出惊诧之色。
“是的,道歉。”
这个词一旦说出口了,接下来的,仿佛也就没那么难了。
“娜塔莎,我确实是想向你道歉,为之前你的婚事。刚才你说过得还行,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你的真心话。我希望这是真的。因为这样,我才会觉得更容易说出接下来的话。虽然,你和伯爵的婚事一早是你父亲定好的,作为监护人,我的职责也是帮助履行这桩婚事。但是,在一开始遭遇到你的反抗时,我原本是有能力可以做些别的什么事情去帮助你,或者至少让婚期延后些,好让你有更多的时间去接受这件事,从而让局面不用变得那么对立的,但是我却完全没有。当时我的唯一反应,就是用更加强硬的手段去压制你,最后终于如愿完成了我作为监护人的责任。现在回想起来,我为自己当初的冷酷感到后悔。你的婶婶安娜也一样。她为自己当初没有尽心帮助到你感到内疚。我知道现在对你说这些,完全没有意义了。但安娜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我们现在的态度。现在,除了希望你和伯爵能过得幸福外,我们也希望你能原谅。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善良听话的孩子,所以更有必要让你知道我们现在的想法……”
随着卡列宁的话,娜塔莎脸上刚开始的惊诧表情渐渐消失。
她的眼睛里,渐渐有泪花闪现。
最后眨了下眼睛,眼泪倏然滚落了下来。
“娜塔莎,非常抱歉带给你的伤害。以后我会好好弥补你的……”
卡列宁见她突然哭了,感到慌张起来,于是不住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哦不,叔叔——”
娜塔莎用力摇头,“我只是太意外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因为这件事向我道歉。是的,一开始,我确实怨恨你们,我觉得你们是夺去了我幸福人生的罪魁祸首。所以我曾迷失过一段日子。在被安娜婶婶骂哭,然后,我跟着我丈夫离开彼得堡时,我再次陷入另一种迷惘,觉得十分沮丧,仿佛我的人生就此就要结束一样。但是后来,当我知道您出事后,我简直急疯了,并且,我也非常害怕,我害怕就此真的失去你,那样这个世界上,我就彻底没有了亲人。那时候我天天在上帝面前祈祷,只要您能平安回来,我就决计不再去怨恨你。感谢上帝,后来您终于没事了。我也听说她为了你,勇敢去觐见沙皇陛下的事。我对她既感激,又感到敬佩。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成为她那样的女人。”
现在轮到卡列宁惊讶了。
他定定地望着自己的侄女。
娜塔莎擦去脸上的眼泪,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