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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苏幕遮
中间失落的时光顷刻间消散不见。
成长有如一场盛大的幻想,而那些年幼的心愿却一直在洪荒中踏歌前行。生命的脉络纵横交错,宛如蔷薇图腾一样的纹理。
蜉沧不太记得自己孩提时代有过什么期许或者愿望,因为她太容易满足了,有了师傅、师母,还有风在身边,她感到很幸福。
被风踢的大腿骨花了约莫三个多月才痊愈。终于扔掉了拐杖的蜉沧心情颇为舒畅,试着原地蹦跶了几下,感觉良好。她雀跃着跑进天井捉住风的袖子:“师兄,你看,我又能跑能跳了!”
“精神气儿不错啊,蜉沧?”
“师傅……”蜉沧傻笑,微微上扬的尾音让她产生了不太好的预感。
师傅斜眼睇着她:“伤好了就给我去锻炼,风小子一脚就能踢断你的腿,也太差劲了,我早些年教给你的你全都给我扔进台湾海峡了吗?”
蜉沧只好苦着脸继续傻笑。
然而她没想的是下一秒师傅居然毫无含糊地抡起胳膊把她给甩了出去。
“哇啊啊啊——”蜉沧惨叫着,然后一咬牙,伸开双臂平衡身形半空调整重心,旋身落在了房顶——金鸡独立。
好险……蜉沧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接着叉腰冲师傅喊道:
“师傅你干什么呀!”
师傅淡定地拍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然后也吊起嗓子回吼了过去:“你师母说家里酱油没了!去东边十里外的铺子给她打半斤酱油回来!脚要是沾一下地看我怎么修理你!”
“什么……”蜉沧傻眼,她刚想抗议,又见师傅呲牙道:
“半个时辰内不回来照样修理你!还不快去!”
蜉沧在心里狠狠地吐了一口血。
风看着蜉沧在屋顶踩着小碎步急奔而去,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此时,他意识到不妙——后颈也是一紧,他被师傅提了起来。
“愣着干什么风小子!跟我上山训练去!下次再敢随便踢断我宝贝女儿的腿我连你一起修理!”
风在心里狠狠地吐了一口血。
——日暖风轻的日子里,一长串深深浅浅的足迹,慰藉着我们年轻的心。
——大概就一直这么过下去了。
——名为“生活”的细水长流。
——不知会停泊在哪一个繁华的港口。
水声潺潺。云成澹澹。湖中心是载着古老时光的乌篷船,不知几时才会抵达现实所期许的彼岸。
师傅和师母都喜欢喝茶,算着季节掰着日子等新茶上市、陈茶出仓是蜉沧常要做的事情,因而四合小院里总弥漫着一股清浅的茶香。
师傅喜喝苦丁,师母钟爱普洱,蜉沧自己则更偏好碧螺春,而当她把第四只青花鲤锦的浅口瓷杯摆上桌后,风给出的答复是:
“我吗?啊……大概比较喜欢冻顶乌龙吧。”
蜉沧边低着头一边擦拭杯沿的细灰,一边“唔”了一声,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从此以后,四合小院里氤氲的淡香又多了一份醇厚的意韵。
是夜,繁星疏落,萤灯如豆。蜉沧蜷起双腿坐在屋顶上,晚风渐凉,吹起鬓侧的碎发拂过脸颊,昼时积压的疲倦似乎在风中被化去了。摸出短笛送到嘴边,清越悠扬的笛声仿若陈酿出窖时纯洌的香味,被风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多时,一阵衣料窸窣摩挲的轻响在身后响起,尔后便有人挨着身旁坐下。蜉沧放下了笛子:“师兄?”
风只是笑笑不答话,举起自己的短笛,拾着蜉沧顿在半空的尾音吹了下去,婉转之中,又多出蜉沧不具有的平和而博大的气度。
蜉沧起初只是拄着下巴静静地听,指尖挑起缀在笛子上的流苏卷着玩。蓦地,灵光一闪,蜉沧摸出二指宽的小刀片,托起短笛半眯右眼比划了一下,随即手执刀片刻划起来。横竖点撇,随性且自成一体,风落下最后一个音,蜉沧也恰好完成那最后一笔,飘逸地钩起。
“蜉沧”二字。
风凑过来端详了片刻,评价道:“深入浅出,匀称饱满,很不错的刀法哦,蜉沧。”
蜉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便刻着玩罢了,过奖了,师兄。”
风的嘴角勾起如同温茶一般柔和的弧度,不置可否。素色的月光在他年少英气的脸上投下半面剪影,混淆了色差,透着瓷釉似的润泽光亮,姣好的唇形线条张合着,音色比古老的乌钿筝还要动听,他说:
“蜉沧……”
蜉沧心里的编钟也跟着震响了最为久远的长鸣,古老而虔诚。原来光是听一个人念自己的名字,就会涨溢出近乎幸福的满足感。想把每一个平仄雕篆在心底——那么的那么的动听啊,你的声音。
“蜉沧?蜉沧?”见她没应,风又唤了几声。
“嘘……”蜉沧下意识将食指竖在嘴角做了个噤声的示意。
风很困惑:“蜉沧,你在听什么?”
“——你的声音。”
生命里无可比拟的隽永的回响,是你轻唤我的名字。
第12章 江城子
又到了吃嫩笋的季节。蜉沧一早就爬起来,收整东西准备上山挖笋,一般她可以挖回两筐,一部分自家留着,师母爱吃,另外的拿到镇上卖掉,时鲜品种很受欢迎,又能得到不菲的收入。
蜉沧一家四口人,目前只有两个经济来源,一是蜉沧时不时上山采的竹笋、野菜,二是师母闲时在家做的手工刺绣,蜉沧刺绣以前一直想不通仅靠这两项怎么可能负担得起家中的开销,后来才知道师傅的一身拳脚功夫早在年轻的时候就为他积蓄了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财富,否则暮年时期也不会活得这么逍遥自在——尽管师傅老在她和风面前捋着胡子不住感叹,年轻真好。
沿着青石路阶拾级而上,青草茸茸,绿意鲜嫩,苍苔滑石间的细流琳琅作响,泼珠溅玉,早晨湿气略重,晚间的凉意还没有完全退却,便从轻薄的练功服的领口和衣摆的缝隙直往里钻,蜉沧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于是加快了登阶的步伐,时不时蹦跳着,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
山坳林地里,深褐色的土壤冒出了大大小小被棕色外皮包裹着的笋尖,娇态喜人。蜉沧开心地一拍巴掌,提起刨刀和小铲子就冲了进去。小姑娘特有的漆黑杏圆的眼睛微微虚起,乌珠一扫,就挽高袖子开挖了。
笋若要挖得好,必须得有极好的眼力,根据破出地表的笋尖估断是否值得一挖,否则挖出来的竹笋不是已经老了、就是还没长好,更有可能毁掉一批上等的主材。不过蜉沧做这一行早已驾轻就熟,眼光可谓难得一见的稳准狠,挖出的笋鲜嫩又好吃,连不少成人都望尘莫及。
不出三盏茶的工夫,蜉沧已经刨出了一筐笋,太阳刚露背,在林叶的远端晃动着虚影,也有从间隙落下的浅金色的光柱,在薄雾朦胧中柔化,在土地上铺成浑圆的斑迹。风来到笋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苍翠掩映间,漏着支离的朝曦正竭力透过空气亲吻跪在地上的小女孩挂着薄汗的额角。个头小巧,身着一领亚麻布的旧衣裳,袖子挽到手肘以上,露出细实却线条优美的小臂,肤色饱满而健康。侧脸轮廓无比精致,眉眼内敛而柔婉,眸子仿若置于端砚中细细研开的徽墨,湖笔一点,意蕴深长。垂在鬓边的碎发随着动作起伏轻轻晃荡,浸润在幻光里的小姑娘,宛如一朵天空放晴之前绽开的玉兰花,丰腴的花瓣上,有朝露酣眠。
风有一瞬间的失神,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忘记前进。晨风忽盛,枝杈与冠叶簌簌嘶响,蜉沧由于出门匆忙而没能绑紧的发带倏然松脱,乌丝狂泻,乱发飞扬。蜉沧惊呼一声,一手撂下铲子,一手拢住了长发,慌忙去抓那桃红色的发带,不想发带却轻轻从指尖擦过,飘向高处。蓦然,一抹鲜艳的红色闯入视界,袍角飘飞,宽袖一展,将缎带轻松拢走,轻盈落地。
蜉沧惊诧道:“师兄!”
“嗯。”风点点头,把缎带递给蜉沧,“早上看见你不在家,猜你是上山了,就来看看。”
蜉沧接过缎带,挽起头发匆匆束成马尾,然后拆掉另一边没散的发髻,也绑成马尾,刚要说什么,张口就连打两个喷嚏。
风微微蹙眉,握起蜉沧的手,掌心摩挲着她冰凉的手背:“受凉了?穿得太少了吗?”
蜉沧心虚地揉揉鼻尖,像是在逃避责难一样地别过脸:“啊,稍微有一点……”
别扭而稚气的情态映在眼中,风不禁失笑,伸手解开脖颈下的斜领盘扣,肩胛一缩,把外袍脱了下来,抓住蜉沧的手腕,轻轻一抖,巧妙地把衣服直接套在她身上,顺手替她理了理大出不少的袍子,微笑道:“呐,这样就不会冷了吧。下一要注意点啊,生病了的话,师母会很担心的。”
蜉沧怔愣了一下,局促地搓搓手:“师兄只穿一件里衣的话,也会冷的吧……”
“我不要紧哦,重要的是蜉沧。”风不甚在意地微笑着,拿过蜉沧手里的铲子,蹲下,把蜉沧刚才在刨的竹笋利落地铲起,扔进了竹筐,抬起脸,笑容变得有些无奈,“一旦蜉沧有什么三长两短,师傅可是会以我没有好好照顾蜉沧把我修理得三天下不了地的。
“好了,剩下还有多少要挖呢,我来帮忙吧。”
蜉沧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然后点了点头,“嗯。”
原本体温偏低的身躯现在裹在宽大的袍服里,一片融融暖意,满满的,满满的,都是少年清新而温和的味道。
那些青涩而稚嫩的情感缓缓流淌在心尖,滋润着酣眠中的种子,终有一天会破土而出,成长为一株繁盛的绿萝;那些刻录着你我欢笑的流年,必将化为粉白色的花朵,常开不败,多想把一切就这样拢在手心,把永恒在一刹那收藏。
然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们所存在的纪年。
蜉沧,出自苏子瞻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这个名字是师傅为她取的。不管是时间还是空间,每个人都渺小得不值一提,就如秋时,水边只有一日生命的蜉蝣,就如一颗流入大海不见踪迹的粟粒。但是苏子瞻也说过,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永恒根本就不存在,但它却可以延伸在短暂的生命里。
“所以一切都取决于人们自己。”师傅是这么说的,“生命一旦有了自己的意义,那么就单方面可以成为‘永远’。”
永恒无法计长——因为幸福已无以估量。
蜉沧开始相信,她的生命已经找到了构架“永恒”的支点,因为她的胸腔里,蒸腾着快要喷薄而出的幸福感。
是喜欢吗?可以在一起?永远吗?
和这个少年?
花瓣落地的声响,是年华最为辉煌的诗章。
那年蜉沧十岁。而岁月的航帆,正缓缓绕过幼年的最后一个岬角。
第13章 更漏子
夏天的风微醺着恬静的暖意,容易叫人心生倦怠,清闲的日子宛如温情脉脉的水,在茶匙轻轻与壶杯相碰之间不着痕迹地渗漏过去了,百无聊赖,又自在悠闲。屋后的竹笕水珠滴溅在石头上的清脆声音和檐下古老风铃的叮咚鸣响交织成催眠的音符,让神经和思维都不可遏制地懈怠下来。
蜉沧坐在大堂靠门的椅子上,食指轻叩桌面,望着门外人影稀疏的街头,打了个哈欠。
啊,虽然不累但是也好想睡觉……现在只有下午两点而已。
蜉沧伏在桌上,侧过脸枕着胳膊,阖上眼打起了盹。
云雀恭弥是偶然路过的真的是偶然路过的——闲来无事上街收保护费然后转过拐角就看到了这间在日本小镇街道上显得颇为特立独行格格不入的中国茶馆。凤眼锐利的目光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大敞的门扉边小憩正酣的女人,眉头一紧,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去来。云雀恭弥抬了抬下颚,盯着茶馆招牌回忆了半天——自己每个月的中国茶叶供应商?
云雀恭弥再度把目光放回到蜉沧的身上。乌黑的直发披满肩头和背部,用黄杨木簪子在后颈的位置挽了个式样简单的髻。碎发掩映下肤色白皙,眉目沉静,睡颜安详,呼吸平稳而均匀——浑身上下散发着温婉和安宁的气息。
但是这张脸——真是没由来的眼熟。
云雀恭弥感到一股莫名其妙而又似曾相识的烦躁从心里蹿起来,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直接抽出浮萍拐来摆平这种烦躁的时候,惊讶混合着惶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咦咦咦咦?!云雀学长?!”
云雀恭弥颇为不满地偏过头,挑了挑眉毛:“哇哦,草食动物?”
沢田纲吉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提着纸袋的手禁不住打起抖来:“为、为什么云雀学长会在这里……”
“这是我的并盛,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你有什么问题吗,草食动物?”云雀恭弥玩味地翘起嘴角,一抬手就亮出了拐子。
“不不不绝对没有!!哇啊——”沢田纲吉连忙摆手,吓得后退几步,脚下一绊,瘫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