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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嘉丞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说:“好了,我没事了。”
两人急急忙忙套上衣服往外走,一瞧墙上的挂钟,正是凌晨三点半。街上行人极少,空荡荡地刮着秋风,吹得落叶飘摇。袁一诺开车,拿出特种兵的本事,不到十分钟,已然停在父母家楼下。
向嘉丞也没闲着,给哥哥打电话,让他快点过来。向嘉天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半天才醒过味,急三火四地叫唤:“都说不让你告诉她了,你瞧,你瞧!”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向嘉丞紧锁眉头,“你快过来吧。”
袁一诺在一旁听不过去:“你还跟他废什么话?上楼。”
袁父袁母都被惊动了,袁母守着睡着的小核桃,没过来,袁父穿着睡衣等在客厅里。向嘉丞几步上前问道:“爸,我妈她怎么样?”
向母和袁母聊了大半夜,从年轻时说到现在,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全都抖落出来了。袁母安慰她好一会,见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这才回家去睡觉。谁知半夜向母要去洗手间时,出了问题,她只觉得头晕,眼前所有东西都在转,闭着眼睛还在转,躺在床上仍是转。向母害怕了,别真的因为儿子气出什么好歹来。她越害怕眩晕得越厉害,一阵阵恶心,连连作呕,浑身直冒虚汗,根本没法睡觉,也没力气起床,只好用尽全力敲墙。
另一边是小核桃的卧室,袁母跟她睡在一个房间,听到敲墙的咚咚声,忙起身让袁父去瞧瞧,发觉不妙才给向嘉丞打电话。
什么都先别说了,赶紧送医院吧。等不及向嘉天,俩人给向母穿好衣服,袁一诺一躬身将她负在背上,蹬蹬蹬快步奔下楼,向嘉丞在后面扶着,转头对袁父说:“爸,你先回去吧,有我跟一诺就行。”
“小心点啊,有消息尽快来个电话。”袁父年轻时脾气暴躁,总拎着棍子追儿子满院跑。到老了反倒变得沉默寡言,和蔼了许多。
向嘉丞感激地看了老人一眼,说:“知道了,爸。”
向嘉丞陪母亲坐在后面,袁一诺开车,顺便给马雨冰打了个电话。正巧她在医院当班,陆军总院的脑科是S城最好的,袁一诺毫不迟疑,直奔文萃路。
接下来一系列的开单子、检查、等结果,再开单子、再检查、再等结果。两个大男人东奔西跑忙得人仰马翻满头是汗,头一回进医院才发现,这哪是看病,简直就是折腾人。幸好挂的是急诊,又是半夜人少,还有熟识的医生。都说中国看病难,这两位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到底还是老战友,马雨冰二话不说先给要了个单独的病房,把检查完的向母安置在那里。向母紧张得不得了,也怕自己得什么绝症。她倒不怕死,就是觉得连个孙子都没抱上,似乎以后也不可能抱上,愈发难过伤心。
忙活半宿,向母的情况好了些,仍是不愿意跟二儿子说话,偏过头去不理他。向嘉丞苦笑一下,跟着袁一诺到走廊里去等结果。
袁一诺揽过向嘉丞的肩头,好像要把自己全身力量都传递过去。向嘉丞只觉得身心疲惫,忍不住低下头,前额抵在袁一诺结实的胸口。
“我很害怕。”向嘉丞低声说,“我真怕妈她就这么……”他有点哽咽,“那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肯定没事的。”袁一诺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坚定的语气说,“向阿姨很坚强,你用不着胡思乱想,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向嘉丞刚要再开口,旁边响起一声轻轻的咳嗽,他连忙直起身子,和袁一诺一起回头望去,正是穿着一身白大褂的马雨冰。向嘉丞想起刚才和袁一诺的动作未免过于亲密,他很少在人前表露和袁一诺的关系,不禁有些尴尬。
马雨冰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样,只是双手插在大褂的兜子里,仍是那种淡然的神色:“脑部CT的结果很快就能出来,我怕你们着急,先过来说一下。从刚才的一系列检查来看,向阿姨没什么大事,嘉丞你不用往心里去。从种种表现上,可能只是眩晕症而已。至于如何引起的,还得再等一等,看看张大夫怎么说。不过我觉得,肯定没有太大的问题,向阿姨身体挺好的。”
向嘉丞明显松一口气,感激地道:“太谢谢你了。”
马雨冰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袁一诺和向嘉丞都没戴那枚“结婚”戒指,她暗自了然地一笑,转身走开。
张大夫把他们叫进去,交代一下检查结果,果然没有太大问题。属于脑血管性眩晕症,开了阿司匹林和抗凝药物,嘱咐平时要注意饮食,多卧床休息,免受太大的刺激。
这时向嘉天才心急火燎地蹬蹬蹬蹬跑过来,满走廊嚷嚷:“妈――妈――”抬眼见向嘉丞和袁一诺守在病房门口,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扑到躺在床上的向母身上,差点哭出声:“妈你这是怎么了妈――”
“哎呦……”向母颤颤巍巍地呻吟,费力挑起眼皮瞥了大儿子一眼,有气无力地嗔怪:“你瞎喊什么瞎喊?我还没死呢。”
“可是……可是……”向嘉天纳闷地挠脑袋。
袁一诺抱着双臂倚在门边:“你来得真及时,正好检查完,你怎么就不晚上再来呢?没准还能给你弄张床顺便睡一觉。”向嘉丞怕妈听了生气,用胳膊肘碰了袁一诺一下。
“嘿嘿,嘿嘿。”向嘉天出了名的厚脸皮,也不在乎,只瞧着自己的母亲,忧心忡忡地握起母亲的一只手,说:“妈你没事吧,可把我急坏了。”
向母长长叹息一声,半晌没言语。
向嘉丞轻轻走上前,道:“妈,医生交代过了,这病没大碍,只要休息得当,不受刺激……”
“不受刺激。”向母冷笑一声,“我跟你受的刺激还少吗?”她瞧瞧二儿子,再瞧瞧站在门边的袁一诺,怒气上涌,喝道:“你给我出去!”她一指门口,用力过猛,眩晕感又涌了上来,扶着额角倒到病床上。
向嘉天埋怨地看向弟弟:“还愣着干什么?快出去吧。我来劝劝妈。”
向嘉丞脸色青白,咬着唇不出声。袁一诺上前一拉他:“走吧。”两人并肩坐到走廊里的椅子上,向嘉丞双手撑住额头。他这半宿担惊受怕、忙里忙外,早没了平时镇定自若的样子,显得既颓唐又狼狈。
袁一诺一点不在乎,拉过向嘉丞,下颌抵在他的发顶,慢慢抚摸他的后背:“没事的,老人家一时想不开,至少她身体没问题,你可以放心了。剩下的事,慢慢来吧。”
向嘉丞无奈地道:“妈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下不了地吃不了饭,下午就得出院,没人照顾哪行啊。你瞧我哥那样,唉――”
袁一诺笑一下:“不是还有我呢吗?”他故作轻松地掰着手指头,“我会做饭、能收拾屋子、还勤快、有力气、稍稍懂点医疗知识,这样的‘护理’哪里找去?”
向嘉丞抬起头,对上袁一诺略带戏谑的眼,支支吾吾:“我就是怕,我妈她……万一跟你说点不好听的话……”
“行了。”袁一诺无所谓地一耸肩,“我就当没听见。任打任骂任劳任怨,谁让她是咱妈呢。”他把“咱妈”两个字说得分外重,露出大狮子状似无辜的可怜巴巴的经典眼神,逗得向嘉丞竟扑哧一声笑出来。
袁一诺见左右无人,揽过向嘉丞的脖颈,在他光洁的前额轻轻吻了一下,低低地说:“会好的。你乖乖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咱妈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老公有信心把她拿下。”
“嗯。”向嘉丞点点头,心里宁定了不少,“那我给你买点饭,你先垫一口。”
袁一诺偏头瞅瞅屋里那对母子,站起身:“一起出去吃吧,你哥扮演孝子正在兴头上,一会可就说不定了。”
44、巧遇
人生就是这样,没事的时候天地都是通亮的;身边每个人都面带微笑;所有事情游刃有余。可一旦有了事;就会发现什么都凑到一起;塞得你心里头满满的,连个喘气的空隙都没有。向嘉丞走出医院,天下雨了,秋雨夹杂着霰雪;迷迷蒙蒙昏昏暗暗,冰冰冷冷直往衣襟里钻。
心是灰的,天也是灰的,交相辉映重重叠叠;于是也便更加郁结气闷。
向嘉丞没回家去休息;他今天还有十分重要的活计要完成。他开着车走进雨里,雨刷调到最快档,刚刚清晰,下一秒就被淋得模糊不清。雨水不是直上直下的,它迂回着、扭曲着,仿佛泼墨山水,皴得毫无章法,混乱如人的心境。
向嘉丞走神了,他出于本能地起车、转弯、提速、停止,随着车流像小船一样游荡,其实心思已不在路况甚至方向上。他脑海里全是旧时的画面,一幕一幕、一场一场。从天真无邪的童年,到意气风发的少年,再到坎坷艰苦的青年。死去的父亲、虚荣而又随便的哥哥、固执严厉的母亲,和蔼亲切的袁母、暴躁粗鲁的袁父,当然还有最爱的袁一诺……
他不指望母亲能立刻接受他们的关系,但真的没想到她的反应会那么强烈。向嘉丞有点后悔了,他能承受住任何打击和鄙视,能坦然面对别人的嘲弄和讽刺,但无法面对最亲亲人的,哪怕只有一点的失望灰心。更何况居然闹到母亲要住院,他应该再晚一点,再谨慎一点,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呢?太过顺遂的生活麻痹了他的警惕性,他把一切都看做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了。可事实证明,能接受这种关系的,仍然是少数,母亲根本完全无法理解。
一诺呢?他在母亲身边就能好么?万一她再把他骂走,自己又该怎么办?
向嘉丞沉重地叹息一声,如果是别人,他可以想出一千种一万种的方法,只要有耐心和毅力,总会成功的。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母亲,他无法面对那个流着眼泪满面凄惶的至亲的亲人。向嘉丞耳边又响起父亲临刑前的嘱托:“好好活着嘉丞,千万别倒下,这个家就指望你了……要做个顶天立地的人,不要……不要像爸爸一样……”
向嘉丞下了车,走进“向氏制衣店”。他几乎一夜没睡,眼底下是浓重的阴影,显得十分憔悴。前台的丹丹看着,暗吃了一惊,上前轻声问道:“向哥…你不舒服么?”
向嘉丞猛地警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店里了,他对上丹丹略带忧虑的目光,一笑:“没有,今天我要赶制蒋先生的衬衫,有客人你们帮着招呼一下吧。”
丹丹点点头:“我明白,向哥。”
向嘉丞去办公室,匆匆洗了个澡,站在淋浴下,任有点发烫的水冲了很长时间,略略收拾心情,强打起精神,到工作间做衣服。
蒋先生昨天刚打过电话,想要一打300支面料制成的衬衫,尤其希望先做出一件来,用于一个星期后比较重要的一场宴会。
这种面料很难打理,非常容易起皱,洗涤护理都需要特殊方式,而且价格极为昂贵。一般向氏这种店里很少采购这种布料,除非客人有所要求。即使采购也十分有限,因为衣料保存起来极麻烦,处理不当就容易发黄。
最喜欢用这种布料做衣服的,只有蒋先生。
向嘉丞又走神了,他脑海里全是母亲的愤怒和袁一诺的安慰。哥哥肯定是指望不上的,说不定医院里只剩下一诺和妈妈两个人,相处起来得多麻烦,刚才请个护工好了,又或者让袁母帮着照料一天,有个人说话也许母亲情绪能好一些。不过还有个小核桃呢,袁母得看着小核桃……
“叮”的一声轻响,向嘉丞一抬头,见杜杜正把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轻轻放到工作台旁边的小几上。她明显是听到丹丹说什么了,瞧过来的神色也带了几分关切。但却并没多问,只冲着向嘉丞笑笑,带着女孩子特有的温柔和善良,然后悄悄地走下楼去。
向嘉丞的心头涌上几分感激,端起咖啡啜饮一口,苦涩带点微酸的滋味在舌尖绕了几绕,最终那股暖意直达体内。他用手指挤按了眉间几下,缓解睡眠不足带来的疲惫和倦怠,放下咖啡,低头继续工作。
可仔细一瞧,向嘉丞悚然一惊,一颗心陡然直坠下去。他急急忙忙把工作台上的布料铺展开,仔仔细细端量好半晌,颓然地垮下肩头,双手按在工作台的边缘,欲哭无泪――他剪裁失误,这块布料已经废了。
向嘉丞本来想用这块仅存的布料先给蒋先生做出一件来,满足他急需的愿望,然后再从国外进口,缓缓制作。如今,一切计划全部泡汤。再订购,从意大利运过来,最快也得两天以后,做一件衬衫按要求应该8天。蒋先生这件因为是急需,仅限六天,也就是说,向嘉丞必须在后面四天加班加点,才能在指定的时间内,交出做好的衬衫。可以向嘉丞如今的身体状态,能否承受这样精神高度集中的劳作?万一再做不好,钱倒是次要的,拖延了期限,丧失了应有的信誉,这才是向嘉丞最担心的问题。
向嘉丞站在工作台前很久很久,恨不能狠狠咬自己一口。他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只能放弃。他必须亲自给蒋先生打电话,说明原因,请求对方的原谅,继续宽限几天。
向嘉丞自从开了这家“向氏制衣店”,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没想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