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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留着这个也没什么用了。」对方温和地说。这时一个小链子从皮夹的缝隙滑了下来,落到地板上,男人有些惊讶地拿起它,好像现在才想起有这么个东西。
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白金链子,下面坠着一个D的字母,在廉价的旅馆里幽幽闪耀着它的价值。
「这个也给你吧。」男人说,把坠子放在床头柜上,「不过你卖掉它时最好隐藏一下身份,你应该有些这方面的路子吧,否则可能会有麻烦。」
塞文迟疑地拿起那个坠子,不得不承认,他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它,和钞票不同,它有一种属于另一个世界优雅迷人的气息,贫民区永远找不到这样的东西。
他抬起头,这时他注意到男人的皮夹里嵌着一张女人的照片,是张并谈不上多么漂亮的生活照,一个棕色长发的女子在阳光下微笑,灿烂得像朵春阳下盛放的蒲公英,并不绚烂却有着难以形容的朝气和优雅,背后是一大片蓝得要命的天空。
「她是谁?」塞文说,「她真漂亮。」或者说,她看上去真幸福。也许是男人的态度,也许是那照片中的女子让他的恐惧小了一点,男人这会儿一点也不像个冷酷的杀手,他像是一个忧伤的普通人,他经常看到这样的人,孤身来到这个国度旅行,灵魂却在另一个地方徘徊停留。
「她是我妻子……」杀手说,他的声音在那一刻温柔得、也忧伤得,令人心碎。
他慢慢地坐在床上,好像他的身体已不足够承受他的重量。
「她死了……」他说。
他低着头,蓝色的眼睛静静看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笑得灿烂依然,与人世的疾苦全然无缘。
「他们杀死了她,即使我杀死所有的人,她也回不来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界上。」他慢慢地说着,悲伤从他身体的每一寸缓缓渗出来,沉重而无助。
他站起来,然后他轻轻说了句什么。他说的是正宗的英语,塞文听得懂一点——他的客人大部分是游客。
他说,「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
塞文从来没理解过这句话,他曾经听别人说起过,这是某部戏里的一句台词,但他从不知道它有什么意义,这并不是个值得去做的选择题,他总这么想。可是,他看着杀手慢慢踱步离开,他眉宇间的神色那么凝重,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认真地思考,生存或是毁灭的问题。
塞文幸福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对于他这样的人说,有了钱很难觉得不幸福——这笔钱还没有多到会让他觉得不幸福的程度。
他没有卖掉那个小坠子,有些鬼使神差,但他想他是被它迷住了。他把它装在里面的口袋里,有时拿出来把玩,是个细细花体的D字,字体让它优雅,白色让它洁净。
他曾有一次被人发现有这么一个坠子,但塞文凭自己的力量保护了它,直到后来他花光了那笔钱,又开始大量的接客,他仍没有卖掉那个坠子。
可是这个坠子,却给他带来了麻烦。
那是一个星期天,虽然自由职业者不存在星期天,但塞文还是觉得自己要同上帝一起休息,所以星期天他几乎从不接客——特别有钱的除外。
那天,他正愉快地晒着太阳,一伙人找到了他们,他们像是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那里,穿着和这个地区一点也不相称的衣服,当他们出现在塞文身边时,后者觉得自己像沾在昂贵西装上的剩菜。
一个黑色短发的男人冷冷地看着他,那会儿塞文正靠在墙边,在这伙人杀气腾腾的目光下他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这种目光,那是杀人者的目光。
「我听说,你有一个坠子。」对方说,他的声音冷硬得像在往木板里定钉子,毫不客气。
「一个坠着D字母的坠子。」他又加了一句,看到了塞文想要否认的表情。他知道这些贫民区的小混混,不吃点苦头是不会把好处吐出来的。
塞文恍然地回忆起那个英俊的金发男人,自己应该不会引起这么一堆衣冠周正男人的造访,他们肯定是来找他的。塞文并不是个笨蛋,他准备立刻交出那个坠子,虽然他很喜欢它,但显然它不属于他。
「是的,是我在一个旅馆捡到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们的……我给你们就是……」他战战兢兢地说,去拿那个坠子。
对方皱了下眉头,塞文知道他在怀疑这个回答,可是塞文不想说出真相,他不愿给那个男人带来麻烦。如果一口咬定是捡到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引擎的声音传了过来,塞文惊讶地抬起头,一辆高档轿车四下无人地冲进了他住的街区,弄得一路鸡飞狗跳,垃圾四溅。接着它刹住车,一个男人从车里跳出来,他看上去是坐惯了名牌车的人,大力关车门的样子没有半点怜惜。他的头发是很浅的亚麻色,削得很薄,让他看上去像个年轻的大学生,他的五官英俊挑不出毛病,却带着和他年龄不相称的孩子气,而那看上去竟然很招人喜欢。
他一边从车子里出来,一边嚷嚷着,「迈克尔,找到那个坠子了吧,我受够了在酒店等,所以就跟踪你们出来了——」他突然停下来,紧紧盯着塞文。
他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琥珀色,可是被再漂亮的眼睛直直盯着都让人不好受,塞文不自在地缩了一下,手里还拿着那个坠子。
那个人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踉踉跄跄地向他走过来,像是喝醉了酒,眼中却闪耀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先生,我们找到了——」黑发男人说,被称作「先生」的人一把把他推开,好像他挡到了他最钟爱的电视节目,他冲到塞文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手里包着那个白金坠子。
「杰兰,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对不起,跟我回家好吗?」他的语气如此轻柔,像在和一个婴儿交谈,眼神那么深情又脆弱,塞文从没被这么深情的眼神看过。
他结结巴巴地想辩解,「先生,你看,你认错人了……」
「先生,」被叫做迈克尔的人有礼地俯下身,向做求婚状半跪在地上的男人说,「他不是雷森先生,您认错人了……」
「够了!」男人一挥手,这个动作中可以看出一些老大的风范,「我受够你们的胡扯八道了,你们总说这个不是、那个不是,是把我当白痴吗!」他转过头,深情地凝视塞文,「他是杰兰,我知道,我怎么会认错呢。」他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塞文感到每一根头发都竖立了起来。「我怎么会认错我的杰呢,对吗?」
他微笑,笑得塞文毛骨悚然。
他求助地看着他背后的几个人,这个人的神经显然不正常。
可是他的部下们好像集体瞎了一样,对这一幕视而不见,塞文一动也不敢动,任那个神经病和他绵绵说着情话,一边紧盯着他身后的几人,看他们小声用英语说着话,等着他们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过了几分钟,叫做迈克尔的男人走过来,和刚才一样有礼地弯下身,「德安先生,这里看起来这么乱,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呢。」他说,「您和……呃,雷森先生先上车吧。」
叫德安的那位先生点点头,深情地看着塞文,「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杰,我准备了礼物给你。」
「等一下,你们——」塞文叫道,他可不是什么见鬼的雷森先生,为什么他要跟这个神经病一起走啊!
那位黑社会老大毫不客气地拖着他向车子走去,他停下反抗,因为迈克尔的枪正抵在他的后背上。
「你们想干嘛!」他呻吟,他只是一个穷光蛋,没有丝毫利用价值,他都答应把坠子给他们了,这些人还拖着他到底想干嘛。
「先跟我们回去,哄哄老大。」迈克尔轻声而简短地说,「他精神不太正常。」
塞文瞪着他,然后被强行塞进了车里。
他精神不太正常,哦,当然,看出来了,他的精神严重地不正常,整个行程中,这个人一直在拉着他的手情话绵绵,而塞文也从他的长谈中听出了一点眉目。
这个男人的全名是韦森·德安,是美国某地的黑社会老大,他爱上了一个叫杰兰·雷森的部下——很可能就是那天自己碰到的金发杀手,可是后者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他结了婚,很爱他的妻子,这位老大求爱心切,干出了一大堆蠢事,并最终导致他可怜的忍无可忍的部下大开杀戒并逃离了他。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第一次见你时的事?」旁边的人深情地问,他好像这么说上一天都不会烦。塞文看着窗外的风景,忖思着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德安先生毫不介意地继续他情深似海的独角戏。
「不,不是你记得的那次,那次是你把刀子放在我的脖子上,说‘德安先生,我们需要好好谈谈’那次吧,不是那次。」他笑起来,塞文觉得这个人可能有些被虐倾向。
「你总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老找你麻烦,其实之前我就见过你,是在佣兵训练营那次,我混进去查一个叛徒,他以为躲到训练营就安全了。」他幸福地笑着,像小孩子手里甜甜的糖果,单纯得掺不进一点不违和,「哦,你认不出我,我当时染了头发,带了隐形眼镜,怕他认出来。你是教官,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时,你从营地里破旧的帐篷走出来,穿着迷彩服,手里拿着枪,金发灿烂得简直残酷,因为打那会儿我的眼睛就离不开你了!我一直觉得那里又破又简陋,可是你往那里一站,所有的风景好像都有了意义……」
他又傻笑起来,「我当时被你操练得好惨啊,我打不过你,却总是喜欢和你对打,因为我想触碰你,每次碰到你的心都跳得那么快。可是你的性格却总是那么温和,好像什么也惹不恼你,和那里一点也不想称。我有一次问你为什么会干这个,你淡淡地说,「混口饭吃呗」,其实我当时是想知道你的要价,但就算有什么别的重大理由也没关系,我发誓有一天一定要把你弄到手。
「知道吗,训练营里那几个家伙都是我杀的,因为我不喜欢他们看你的眼神,好像要把你吞了……」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塞文皱眉,在他看来这更像某个黑帮片的场景,介于两个人都长得很帅,也许还能归为偶像剧,可是他一点也无法适应成为其中一方和这个男人演对手戏。
他的手里仍攥着那个坠子,因为他一直没有放开的机会,韦森的手始终紧紧抓着他的手。
车子长驱直入地开到市中心,在一间最为豪华的酒店前停了车——这里只住得起冤大头的外国人——他们把他拖出来,塞进酒店里。
塞文的打扮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因为他无论怎么看都和这里不相称,像有人在雪白的大理石墙上踢了一脚一样,刺目又难看。但他身边那个深情男人和保镖看上去很不好惹,所以并没有被好奇地围观。
塞文努力忍住自己四处观赏的冲动,他被大厅人的目光盯得很不舒服,还好他们很快进了电梯,来到贵宾房,这里的环境清幽,逃脱了被当成猴子的处境。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当韦森拖着他进卧室的时候,塞文一看就看到那摆在中间的大床,他忖思着需不需要和他上床,这听上去并不算太糟,他看上去很阔绰。但塞文并不太想那样,虽然这世界上总有些人得不到所爱而到处找东西代替,可是他认识杰兰,并且颇喜欢他,他不想冒充那个人。
可是韦森并没有要求床上服务,他只是把塞文按在沙发上,继续向他诉说相思之情,他的话前言不对后语,思维有严重的混乱,中间加杂着大量的道歉。直到折腾到第三个小时,他才算疲倦地睡去,睡前仍紧拉着塞文的手,死活不肯松开,后者摆出奇怪的姿势,好一会儿才确定他睡着了。
他们部下们像影子一样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小心地给他脱掉鞋子,盖上被子,放好枕头,动作利落得像专业看护。然后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从老大手中救塞文的手,到把手拿出来的时候,塞文的手指已经被折磨得快伸不直了。
D字母的小坠子从手里掉出来——现在想来多半是德安先生名字的首字母——落到地毯上,那位黑发部下默不做声地捡起来,做了个手势示意塞文外面说话。
塞文跟着他来到另一个房间,看来他们包了这半层楼,因为这里除了德安那边的人,没有任何别人的踪影。他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面前还被很客气地放了一杯热咖啡。
「长话短说,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对方说。
「不必先生那么客气了,没人那么叫过我,」塞文说,「你可以叫我塞文。」
「好吧,塞文,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德安先生把你当成他的情人了。」他说,坐在他对面,「德安先生的精神因为注射了大量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