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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以闻五十左右年纪,个子不高,两只吊梢眼,一只悬胆鼻,脸色不健康的苍白,像京剧里化坏了妆的旦角。他演技不俗,有“戏精”之称。是张峥云好友。他的戏今天才开始,所以晚到了几天。
匡以闻瞥了眼监视器,问张峥云:“老张,白嘉年怎么样?”
张峥云知道他有同行相忌的毛病,但仍老实说:“白嘉年中规中矩,但他适合这个角色,简直是为这个角色而生的。他会越来越好。”
匡以闻评价秤杆上死鱼重量似的看一眼监视器上白嘉年,又看一眼热心向丁零传授经验的他。
匡以闻说:“来者皆是客,我去打个招呼。”
张峥云说:“你谨言慎行,少给我惹麻烦。”
匡以闻头也不回地说:“我心里有数。”
他甩开双手,去和白嘉年打招呼。白嘉年看他过来,也忙迎过去。两人一内地一香港,各领风骚数十年。匡以闻底蕴深厚,外表寒碜;白嘉年潇洒外露,初显老态,又正好代表了两地的某一时期。两人见面心中各有所忌,表面话却说得春风和暖。
丁零心中仰慕这位内地前辈已久,知道若不是演张峥云的戏,绝不可能这么快获得机会与他搭戏。他强抑心中激动,等匡以闻和白嘉年寒暄完了,才上前一步,对匡以闻伸出一手,不卑不亢地道:“匡老师,久仰大名。我是丁零,这次还请多关照。”
他动作明确,吐字清晰,在场一众人全看见听见了。偏偏匡以闻近在咫尺,却没看见没听见,掸了掸袖上灰尘,绕过丁零走了。
丁零僵在当地。
众人窃窃私语。白嘉年不太赞同匡以闻对晚辈的态度,上前拍了拍丁零肩膀,要他“别放在心上”。
丁零最介意别人对他看法,当众受辱,心里又气又委屈,想怎样又不好怎样。他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一错眼,忽然与张峥云目光相对。
张峥云似要对他说什么。
他紧咬嘴唇,转头就走,心想:“匡以闻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呢。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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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就有一场丁零和匡以闻的戏。
胡百尺与云翔火并,云芝林假扮印度门卫去救十三姨,结果阴差阳错,救了中枪的云翔。胡百尺带人从后追来,云芝林想摆脱云翔单跑,却被狡猾的云翔用手铐铐住了两人手腕,又许诺收云芝林为干儿子,要他救他。
开拍前,张峥云见到丁零,就觉得他比前几日散发出更锐利的兵气,目光简直要杀人了。匡以闻在喝水,丁零看了他一眼。匡以闻好端端的,忽然呛住了。助理上来为他拍背。匡以闻举手表示没事,他忘了手中捏着盖子,一举手,盖子飞出老远,打在一个工作人员头上。匡以闻纳闷地问助理:“盖子怎么飞了?”
张峥云心里好笑,看着丁零后脑勺想:“你啊,怨气都能隔山打牛了。”
丁零见匡以闻出丑,并没多大感触。他走到一边,深吸几口气,调整状态进入角色。
夜戏,加上混战和人工雨,拍得磕磕碰碰。
很多常驻横店的横漂们听说匡以闻来拍戏,都拥过来看他。
匡以闻大概刚到,状态还没上来,台词讲得有点滑。横漂们很给面子,他一开口,他们就又笑又叫的。匡以闻暗中得意,但自己知道不过关,等张峥云叫停。
张峥云却不马上叫停,故意似的,等丁零开口,两人对了几句,才叫停。
匡以闻头一次正眼看了看丁零。丁零状态饱满,无懈可击,他毫不畏惧地用那张令匡以闻厌憎的俊秀脸孔对着他。
于是张峥云第二次叫“Action”时,匡以闻的状态一下子回升许多。
围观者们纷纷赞叹,说姜还是老的辣,丁零虽然也演得不错,以他这等容貌的演员来说,简直难能可贵,但和匡以闻一比,就相形见绌了。
张峥云不断出示NG。他的灵感小规模喷发,要求丁零换了六种方式演。
围观者们渐渐不耐烦,看看时间,有的就走了。
丁零他们走不了,被人工雨水淋了快三个半小时,手上、身上皮肤都起皱了。越到后来,水质越差,有股臭烘烘的味道。水流到眼里,眼睛又麻又痒。
匡以闻到底年纪大了,又戴着隐形眼镜,先叫了暂停,去一旁擦拭。
丁零也忙接过纪来来她们递来的手巾擦了擦,点了眼药水。发型师见缝插针,帮他摆弄几缕乱糟糟贴在额头上的头发。
丁零说:“不必弄得好看。这种时候该怎样就怎样。”
发型师一愣,随即点点头。
张峥云看完匡以闻,又来看他,递给他一支烟。
丁零接过烟,才发现是万宝路。他平常只抽淡烟,但他一句话没说,就着张峥云手上打火机,点燃了烟头,放入嘴中。
“再拍一遍,今天结束。”张峥云说,“你还可以吧?”
“我没问题。”丁零学他,大大咧咧地说。
张峥云点点头。丁零的发型师挡在他们中间,对手上几缕头发犹豫不决。张峥云自己也在抽烟,他将烟叼在嘴里,含糊说了句:“这样弄。”然后他推开发型师,大刀阔斧整了整丁零湿漉漉的头发,顷刻间整出令自己满意的效果。
他的手指在丁零发间肆无忌惮地穿行,几次碰到他头皮。丁零好像闻到熟悉食物香气的瞎眼猫,竖起全身的毛,茫然看着他。
张峥云一愣:“怎么了?”
丁零醒悟过来,摇摇头,垂下目光。他听到张峥云指导发型师:“不必弄得很好看,尽量真实。你听我的。”发型师笑着答应。丁零微微苦笑,抽了口烟,一嘴浓重的苦涩。
张峥云说话算话,再拍一遍,就放演员们去休息了。
丁零这天一大早就起来拍戏,连拍了十多个小时,导演一说结束,他就像滩泥似的半靠在纪来来身上,由她和两个保镖护送去贵宾楼睡觉。
张峥云眯了两个多小时,五点又起来,投入工作。
他拍起戏来是能不眠不休的。虽然辛苦,但乐趣无穷,像吸毒,吸上了,天塌下来也照吸不误。
他团队的人大多知道他的德性,所以舍命陪君子。他忙,他们也不能闲着。
快到十一点时,匡以闻精神奕奕地来了,一来就笑:“怎么了,这是?一个个乌眼鸡似的。”
张峥云打个响亮的哈欠,看看表,终于动了善念,大手一挥,放大家去休息。他和匡以闻两人去临时食堂,找了张桌子,面对面吃剧组发放的盒饭。
两人边吃边聊剧情。
匡以闻提出给自己的人物加几个小动作,张峥云听后微微一笑。
匡以闻挺奇怪:“笑什么?”
“真巧。零儿昨天也跟我说,要给他的人物加几个小动作。你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匡以闻扒了几口饭,张峥云以为他话完了,他又问:“那你同意了不?”
张峥云仰头向天做思索状:“都可以试试。”
说曹操曹操就到,丁零带着一帮人来了。他眼睛有点肿,但精神不错。
他远远看到张峥云,冲他点点头,又漠然看了眼匡以闻的背影,去靠墙的桌子处坐了。
匡以闻筷子夹了颗卤水蛋,正往嘴里送,也不知怎地,手一打颤,半颗蛋掉地上,翻了几个跟头,落到外面阴沟里了。匡以闻满脸可惜。张峥云古怪一笑。
不久,丁零一个小助理给他从外面买了胴骨煲和酥饼。其他人则领了盒饭吃。
他们的谈话声轻一阵响一阵地传过来。丁零情绪不太好。
他对纪来来几个说:“这种言情剧本以后你们先看,你们觉得合适再给我看,别什么都往我这儿扔。”
“……拜托了好几次……我们……”
“跟项莲说,让她回绝司马导演。就说剧本我看过了,女主很出彩,男主形同虚设,所以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谢谢司马导演经常想到我,我对言情剧没有偏见,但一要戏好,二要角色好,不然给我看剧本也是白看。”
他那边说的郎朗有声,匡以闻这边听的心肺起火,暗骂不绝。
他想:“拍了一大堆狗血言情剧,还真好意思说。得了吧,大家混口饭吃不容易,你仗着小白脸还能看的时候,有什么演什么,做好自己本分。演技这种事,我们这种不幸长得歪瓜烂枣的来就行。”
他瞥见张峥云脸上隐约笑意,心里又一惊,想:“老张最爱这调调,那小子人精一个,别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吧?”
张峥云见他一个劲扒饭,压低声音,含笑问他:“喂,老匡,你觉得零儿这人怎么样?”
匡以闻挑了挑眉毛,故意不解:“谁?”
张峥云深知他,脸上笑容愈发明显。
匡以闻没办法,败下阵来,又往嘴里塞了几口白饭,才不情不愿地含糊一句:“他呀,嗯,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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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零进《金竿钓鱼》组后,就一门心思扑在组里。
横店的戏份结束,他们转战厦门与上海。
丁零入行以来,没这么闲过,也没这么忙过。说闲,因为他期间除了出去拍了两天杂志封面,接受了三个采访,参加了四次饭局,就没其它活动了。说忙,因为张峥云“惊喜”不断,共演者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一面提着劲,像海绵一样快速吸收知识,又像蚕一样尽力吐出,一面处处小心,提防别人给自己下绊子。夏振一三个月前走了,但不时还会来“探探班”。戏拍了半年,他整整瘦了一圈。脸愈发小巧,眼愈发大,看着像个洋娃娃。
新年即将来临的时候,丁零的戏终于要结束了。
他拍的时候固然觉得百般辛苦,一旦见到尽头,却留恋起来。
他拍这半年戏,比以前拍六、七年的加起来还有劲。原来,戏可以这样拍,人可以这样演。张峥云,是真的好本事。
云芝林在上海滩经历了一番,声名利禄,尽皆到手,但最终难逃被乱枪打死的命运。
年底的上海,刚下过两场有气无力的雪。雪没落到地上就化了,唯空气和地面冻得脆绷绷的,仿佛冷藏柜。丁零和一帮群众演员穿着单薄夏衣,躺在地上装死,仿佛冷藏柜里的鱼。
张峥云让一群“军官们”在面前跑了十几回,终于有点意思了。
他吁口气,转眼看地上的“死人”。一眼看到丁零。他那瘦弱的样子,他看着都替他冷。
他犹豫了下,就大跨步走到丁零身边蹲下。
丁零化了“死尸妆”,脸色黄黄紫紫,可怕又可笑,正是张峥云要的效果。
似乎感受到他的靠近,丁零慢慢睁开眼。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以往总是水波晃漾,迷乱人心,现在也像被冻成了玻璃珠,看到张峥云后,才略微波动几下,如风吹过荷叶,引起细颤似的委屈。
张峥云顿时心脏抽动了两下。
他俩这段日子谨守各自界线,合作越来越融洽,好像两个从未合作过的陌生人,一次次摩擦,一次次对合,终于养成了默契。丁零从没在导演面前示过弱,张峥云也没对任何一个演员抱有超过职业所需范围的关心。现在可能是临近尾声了,大家都有点松懈。
“冷吧?”张峥云问他。
“冷死啦。”丁零不自觉嘟了嘟嘴。他为了抗寒事先喝过几口酒,胸腹是暖的,但四肢末端已经失去知觉。头也越来越疼了。
张峥云从怀里掏出一小瓶卡慕干邑,一手穿过他脖子后方,微微抬起他的头。他说:“对不住。你喝一口这个,再忍一忍。”
丁零想说已经喝过了,但嫌麻烦,没说出口。他张嘴,喝了两口酒,肚腹间顷刻升腾起一阵烈火。
他注意到酒不是新开的,半金属扁瓶里只有小半瓶琥珀色液体。他忍不住微笑,舔了舔干裂又湿润的嘴唇。
张峥云的眼睛跟随他的舌头转了转,停在他嘴唇上。
丁零心有灵犀般知道他想做什么,他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张峥云干咳几声,将酒瓶放回兜里。“再忍一忍,”他说,“你的戏马上就杀青了。”
杀青,也意味着他快要离开这个剧组。不能再每天跟着他、看着他了。他到底对他满不满意呢?他们是否,又要疏远了?
丁零昏了过去。
是纪来来先发现不对的。她不顾拍摄还在进行,大着胆子去丁零身边探视了下,就像根弹簧般跳起身体,来到张峥云面前。
她十分坚决地说:“他不能再拍了。他昨晚就开始发烧,今早烧到三十九度。我必须马上送他去吊水。”
张峥云一愣。剧组人员听见的都停下手上动作,等着他指示。没听见的察觉氛围不对,纷纷探听怎么回事。
副导劝说纪来来:“都已经拍到这步了,马上就完。重新再来,得费多少功夫。”
黄时欣也说:“反正是扮死人,躺着不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