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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浴洋的脸在太阳花后笑得很明艳:“我在路上又看到上次卖花的那个老爷爷,我就买了一盆过来。”
刚被刘理抱出去的大花猫还没走,蹲在顾浴洋脚边“喵”了一声,站起来蹭了蹭刘理的腿。
“快说谢谢啊。”顾浴洋催促道,看起来好像是觉得要个感谢很理所当然。
“喵——”大花猫在下面叫。
“诶呀。”大概是觉得刘理反应太慢,顾浴洋推开门,自己挤了进来,三步两步到窗边把花盆安安稳稳地放置在了窗台上。
然后他便美滋滋地欣赏起自己的杰作来。
第五章
这大概是刘理第一次收顾浴洋的礼物。
不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礼物,搞不好只能算是顾浴洋寄养在刘理这里的。
后来顾浴洋是切实地送过刘理一次礼物,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小商品市场卖布料那边某个摊位上买到的一粒银色金属搭扣,形状是个张开翅膀的蝴蝶,蝴蝶翅膀上有着雕琢细致的镂空花纹,很稀罕漂亮的玩意。刘理一直寻思着给哪个漂亮的女老师做一身漂亮的套裙时用上这个扣子,但到最后他离开X城都没用上。
刚收到太阳花那阵子,刘理很开心地照顾起这盆玩意来,他说他种死过仙人掌不是吹牛逼的,那时刘理还小,某天学校上完课就搭错了经一般,热情无比地回家要给后院的仙人掌浇水。可冬天里的仙人掌哪里扛得下每天三升水,不出半拉月,那盆可怜的植物就蔫巴巴地坏死了根,为此刘理他爸爸还暴揍了刘理一顿屁股,最后刘理在那原本种仙人掌的破脸盆里撒了把问隔壁伯伯讨的太阳花种子,才算捡回一条活路。
还好,不管是老家那盆被种来充数的太阳花,还是刘理现在窗台上这盆,都还算争气,夏天里一天比一天开得生机勃勃。
顾浴洋当然也很满意。
尽管顾浴洋在家里或者在杨教授面前,对刘理的笨头笨脑还是略有微词,但他总算是一天比一天满意起来。
笨蛋没有聪明人好沟通,但笨蛋总比不讲道理或者自作聪明的家伙好。
在顾浴洋看来,杨教授属于不讲道理的那方,而他爷爷则属于自作聪明的典型。
中国人有些特性是顾浴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比如说,他们会把上一代的责任以非常强硬的态度加到下一代身上,不管下一代有什么考虑,在家人的利益面前,那些与家族无关的考虑都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从职业来说,顾浴洋只想从事自己感兴趣的工作,比如说他现在想回美国继续进修,他喜欢机械相关的东西,他的工程学学士学位可不是虚的。
可爷爷却觉得不行,爷爷说,你要是回去上学了,家里的厂和这一大帮子人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以前我没回国时你们不都是活得好好的。
——当时顾浴洋是这么回答的来着,不假思索。
然后爷爷抄起拐杖一下子敲到了顾浴洋大腿上。
顾浴洋痛得那叫一个气急败坏,张开嘴破口大骂,当然都是骂的英文,他回国才两多月,连国骂精华三字经都还没学到手。
“你叽里呱啦骂个球!!”
爷爷再次一拐棍敲来,顾浴洋弹起,抱着受伤的左腿跳去沙发后头,依然喋喋不休地骂,气得满脸通红,要是他再小一点,要是他没成年,要是他还在美国,他爷爷哪里能这么嚣张,顾浴洋一个电话就让爷爷吃不了兜着走了。
“美国有个球好!我在美国呆那么些年怎么就没觉着老外的好来!!你个小兔崽子在国外呆得脑子生虫了是不是!”爷爷也是被气得不行,打不到顾浴洋,直接把拐棍扔了过来,祖孙两个的脾气是一脱脱的像,客厅里暴跳如雷的两人一个操着英语,一个操着陕北口音的普通话,对骂不休。
帮佣的阿姨早吓得缩进了厨房,这场战役持续到顾浴洋的妈妈提着小坤包回家那刻,顾浴洋大喊一声“妈咪”,缩到母亲身后,又马上闪身出门。
后来顾浴洋就被送到了杨教授家。
因为实际上他家没有一个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看起来最疼爱他、事事都顺着他的母亲,也觉得顾浴洋回美国再进修不妥,父母都同意顾浴洋爷爷的说法,先在国内适应一段时间,学点东西,然后再去家里的企业做事。
“你迟早要接家里的班的不是。”当时妈妈对独自生着闷气的顾浴洋这样劝说道。
顾浴洋的母亲名字叫做许语博,是相当有名的大家族许氏的后人,要是硬要算起来,她都能算作中国某位周姓文豪的外甥女,虽然那亲戚是远了点,好歹也是外甥女不是。
有着这样的家庭背景,顾浴洋母亲的思想也算是很洋派先进的了,但现在看来妈妈根本是站在爷爷那边的,那不用说了,向来对妈妈言听计从的爸爸,肯定也是站在爷爷那边的了。
顾浴洋唉声叹气,妈妈奇怪道:“帮家里做事有什么不好的,你倒是说说你学的那种机械什么的,学了能有什么用,能帮到家里的忙吗?再说了,学那种专业,出来后无非是当个工程师之类,能赚多少钱?”
看着儿子越来越不好的脸色,妈妈又和颜悦色起来,继续说:“你要是不做,你堂叔家那边瞪着眼睛盯着家里企业的人可多着呢,你在国外这么多年,他们闲话说了不少,也该是好好干一番让他们刮目相看了不是?”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管他们干吗。”顾浴洋懒洋洋地说道,躺在床上依旧不肯起来。
说到底,还是一个观念的问题。
里面是爷爷和父母,外面是不明真相的旁人,大家都觉得顾浴洋应该为家里负起责任来。中国家长习惯用孩子能赚多少钱来作为衡量孩子能力的标准,而顾浴洋则觉得自己过得好就够了,诚然他现在开的车用的东西都是建立在家里所给的物质基础上的,可他没有这些,一样能过得挺好。
现在他还不明白国内国外的制度也不同,要是国内的制度也有国外那么健全,那“养儿防老”这句话就不会存在了。
而这个“不健全”还会持续很长很长的时间。
顾浴洋便不情不愿浑浑噩噩地在杨教授家呆了一阵子,涂花了杨教授珍藏的几本书籍后,终于获到换个地方“关押”他的结果。
所以第一眼见到那个傻兮兮乱蓬蓬的小裁缝时,顾浴洋还挺高兴的。
刘理,小小的一个男人,背影看起来瘦削得很,像个小孩一样有双圆溜溜的亮晶晶的眼睛,可他年纪却比顾浴洋大,一把大剪刀使起来顺手得很,嚓嚓嚓几声,一块布就能在他手里整齐划一地裂成几块方阵。
顾浴洋有点喜欢逗他,一点点。
因为每次被揶揄了,刘理通常的反应都是呆一会,然后反应过来了,便会有些生气,可有的时候刘理不会生气,更多时候,他都反应不过来。
顾浴洋承认,他是有点损。
在别人身上找乐子是所有炎黄子孙都有的劣根性,有点像看你不开心了我就开心似的那种感觉,就算顾浴洋在太平洋那头呆了这么些年,也没让海水把这劣根性漂干净。
尤其跟刘理熟了以后,顾浴洋便越发有些肆无忌惮,反正不管他怎么搞,刘理也不会真的生气,这男人脾气好得很,要换别人,顾浴洋这么烦人,早被别人一拳头捶到脸上了。
每天早上,顾浴洋坐着家里的车子出来,开车的是爷爷的司机,他原先开的小跑车因为某次擅自夜游晚归后也被没收充公了。
坐在车厢后座的顾浴洋,手边总会放一堆的书本,唐诗宋词,古代汉语,现代文学,什么都有了,最近爷爷也放了些企业经营管理的书进去,大概是觉得孙子熏陶中国文化熏陶得差不多了,是该干正事了。
顾浴洋打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拨开那摞书,从最下面抽出一本大而薄的东西来,封面上印着个金发的摩登女郎,随手翻翻,想想刘理看到这书后可能会露出的表情,顾浴洋就忍不住翘起嘴角。
一下车,顾浴洋便随便抽了几本书往那幢红砖头的小楼里走,这边附近的居民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一辆小轿车驶到排着长龙的公共厕所边停下来,然后推开车门走出来一个扎眼得不知道让人怎么说好的公子少爷,开始大家都还咋咋呼呼的,各种谣言疯传了一个多礼拜,渐渐地半个多月下来也都已经习惯了。
“小李子,先前跟你说过的VOGUE!”顾浴洋说,拿着杂志上了楼,迫不及待地去砸刘理的木板门。
门很快开了,刘理今天起得早,有些微曲的头发依旧蓬蓬的,他看见顾浴洋手头的书,不出人所料地一呆,下一秒立刻开心起来,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接过书坐去床边。
“我女友回国后我去看过她几次,昨天又去找她,才想起来这个书,就让她带了一本先给你看看,还好她带了些回国来。”顾浴洋解释,坐到床边,一眼瞥到窗台上自己买来的那盆太阳花正风骚地在清晨的阳光下半张着花瓣,他感觉挺满意,随手把另外几本诗词歌赋甩到床角。
刘理高兴地道了谢,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封面上的外国女郎,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嘴里啧啧称奇:“外国人的书啊。”他说。
顾浴洋忍不住想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看刘理的土包子样,他觉得有趣,而且还会有一些莫名的成就感。恩,也就一些些。
那杂志上还带着顾浴洋女友常用的香水味道,刘理又像小狗一样用劲闻了闻,终于轻轻地翻开了杂志。
他很快翻了几页,忽然露出了难掩的失望表情,最后他很老实说:“都是英文,看不懂。”
“漂亮倒是都挺漂亮的。”他低头细细地摸着内页的一条长裙,低声说:“这种衣服在国内什么书上都看不到。”
刘理那失望的样子就让顾浴洋有些不快了,他忍不住说:“你不是裁缝么,裁缝应该看着款式就能做出衣服来吧。”
听到顾浴洋这么说,刘理抬起头来,笑道:“怎么会呢,我又不是神仙,做过几百遍的衣服裤子,稍微改改样子,我确实能直接作出来,不过这种的……”他又摸过那张印有穿着漂亮黑色套裙的模特照片,“这种的太难了,要是没有图样注释,我肯定会做得很难看。”
顾浴洋就更不快了。
顾浴洋晓得自己不快在哪里,他本来是想着,要是刘理以后每次做什么衣服都能想到他的灵感来自顾浴洋带给他的那本书,那顾浴洋得多得意啊。
毕竟刘理只是中国的一个小裁缝,不是什么名牌设计师啊。
他这点别扭的心思,也是来自遗传的劣根性,在外国呆多久也褪不去。
刘理小心翼翼在旁边偷看着顾浴洋的脸色,又偷偷地瞟手里那杂志上印刷得漂亮图片,最后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书啊。”
顾浴洋现在早没了那心情,横给刘理一眼:“艺术无国界,自己看去!”
刘理便焉了。
处了三个礼拜,刘理发现,顾浴洋的脾气真是让人摸不到头脑。
那脾气吧,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是邪门,邪门得很,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横眉冷对千夫指了,当然刘理要是知道顾浴洋的妈妈是写出“横眉冷对千夫指”这句话的某人的外甥女的话,大概就会想通一些了。
而且顾浴洋对人好的时候,真是好,黏糊糊的那种,亲切和蔼,但一旦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别说对人好不好了,连跟他说一句,都是遭罪。
刘理觉得不懂,他不懂外国人的心思,他想外国人大概都是这样的吧,神秘莫测。
不过本来他也不需要懂,顾浴洋快在裁缝铺呆满一个月了,最近他有的时候都不来了,大概很快就要回去做小老板了吧。
刘理看看自己的枕头,下面还放着顾浴洋刚过来时,杨教授硬塞给刘理的生活费,刘理分文没动地放着,他想着顾浴洋最后一次来时一定要还给人家才行。
很快,那“最后一次”就到了。
顾浴洋最后一次来之前,刘理已经带他逛遍了西大街,带他重新看了钟楼,看了博物馆,看了人民大厦,看了保育院,又带他去爬了次城墙,墙这头是人,墙那头是黄色的土地和绿色的田埂,鸡犬相闻。
“最后一次”那天,顾浴洋早上过来时便直接对刘理说了,刘理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本来他两差别就很大,原本应该是一辈子都不该认识的两个人,居然能像这样拴在一起快一个月,也真是缘分到了。
刘理便开开心心地说:“那晚上我带你去吃鱼香肉丝吧。”
顾浴洋也挺高兴的样子,说道:“鱼香肉丝里又没有鱼,我才不要吃。”
饶是他这样有些嫌弃的样子,也还算吃得满意,刘理曾经拍着胸脯带顾浴洋出去吃过几次他赞不绝口的美食,次次都被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