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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立青被他打得脑袋嗡嗡直响,他甩了甩头才站定。
陈沛咬住唇,捏紧了拳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刚才打了青年的地方此时火辣辣地疼。他看着青年有些站不稳的样子,有点后悔。
“陈沛,你说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可是我不懂,我用将近一年的时间想要弄明白那种感觉,但是我没弄懂。”
“我总怕自己过于沉溺在你给的温情里,然后有一天你对我说,你走吧。我怕那天我走不了,我怕早在那天之前,我就被你炖成田鸡汤了。”
“啥?”陈沛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田鸡汤?”
陈沛自嘲地笑了起来,他用食指撮着自己的胸膛说:“现在被炖成汤的是我,您还是口密闭高压锅,老子给你炖的尸骨无存。”
杨立青摇摇头,笑着对他说:“陈沛,放开我吧。”
“放?”陈沛冷笑几下,“我就是抓得太松了,才一不留神就被你溜掉了。”
他走前几步,对杨立青狠狠地说:“老子这辈子跟你没完!”
“何苦?”杨立青苦笑几下,就想走下天桥。
陈沛手疾眼快将人扯住,又把人摁在石栏杆上。
“你又想跑?你再敢跑一步,信不信我就将你从这里丢下去。”陈沛压在他身上,揪着他的衣领威胁到。
杨立青还是平静地看着他,尽管自己大半个身子已经伸出栏杆外。
他说:“我信你敢这样做,但你不舍得这样做。”
陈沛看着他的脸,慢慢笑了起来,这种笑容却比哭更难看。
杨立青看着陈沛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又一滴一滴地打在了自己的脸上,他觉得这种咸涩的液体和硫酸差不多,都有强大的腐蚀性。
“杨立青你个孬种……”陈沛将他扯了回来,然后慢慢松开手,“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你不过是不敢喜欢罢了……”
“我告诉你杨立青,我这辈子跟你没完,老子就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陈沛在他眼前哭了两次。杨立青现在陈沛面前,有点走不动。
自己害怕背叛,然而自己恰恰用背叛,将一个深爱自己的人弄得遍体鳞伤。
他,和他最讨厌的人一样。
是啊,父子之间,必得真传。
“别哭了,真难看。”杨立青抬手拭去陈沛脸上的眼泪,然后从他面前挪开,快步离去。
杨立青的脚底刚离开最后一级阶梯,突然听到男人的叫声:
“杨自私!你个孬种!”
他看着天桥,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他边走边哭,最后甚至跑起来。
像他这样的人,凭什么拥有一个爱他且他爱的人?
陈沛蹲在天桥上,用力地抹了把脸。
杨立青还是从他手里溜走了。
青年说的对。即使现在变好了,有些事发生过,就很难回头了。
像他这样的人,凭什么拥有一个他爱且爱他的人?
杨桑燕刚才一上天桥,就听见隔空传来一句男人的怒吼。
“我那么爱你!”
如此真挚且有力的,甚至还带着一点恨的爱意。
她看过去,陈沛正揪着她儿子的衣领。
杨桑燕险些眼前一黑,从楼梯上滚下去。
“我那么爱你。”她从未拥有过这样一句情话。
她稳住气息,悄悄靠近。
那个稳重的男人哭了,因为自己的儿子。这个男人竟然爱着自己的儿子,多么荒唐可笑。
从来未有一个她爱且爱她的男人为她流过一滴眼泪,但她的儿子却有肯为他掉泪的人在,尽管那是一个多么荒唐的对象。
“我刚才以为,你要将我的儿子扔下去。”她走到蹲着的男人旁边。
陈沛被她吓了一跳,慌张地站起来。
“阿姨,对不起。”
“你就没有对得起我的地方。”
陈沛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像我儿子说的那样,放开他吧。”
陈沛咬咬牙说:“我不放。”
杨桑燕怒斥道:“荒唐!你脸皮有够厚的。”
陈沛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
杨桑燕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陈沛连忙上前迈了一步,拉住了她。
“放手!”她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陈沛通通无视,只看着她问:“阿姨,能告诉我,他要去什么地方么?”
杨桑燕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这么苦苦纠缠究竟为了什么?”
陈沛顿了顿,又说:“因为能够用心爱他的人,实在太少了。”
杨桑燕用力甩开陈沛的手,瞪着他说:“杨立青不需要你廉价的同情!”她说完毫不犹豫地离开。
陈沛再次拉住了她。
“我不同情他。”
“我只是想好好爱他。”
杨桑燕一愣,木然地扭过头去看他。
背光而站的男人很高大,他的肩膀很宽很宽,宽得容许他承受一个男人的重量。
她胸口很闷,感觉全身的力气在刚才那一瞬都被抽离自己的身体——以至于她再无力甩开这只手。
☆、叁拾肆
在东去的列车上,杨立青首次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饶国臣热心地问他要不要到车站去接他,他一口回绝。他相信,他会选择最慢的方式到达饶国臣的家。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浓郁的地方口音,让杨立青开始想象他的样子。
下了火车,杨立青上了一辆观光巴士。这一路他都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他让自己用平常心对待。
车子从清晨摇晃到中午,终于到达。杨立青下了车,深呼吸几下才迈步走向一个巷子。
这边的人都是自己起房子,经济实力雄厚的就会建七层,一般的就是三四层。杨立青经过巷子入口的那几幢房,再走几步就看到一幢房子前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头上没有白发,皮肤白净,身材发福。
杨立青很讨厌这种一眼就能认出对方的感觉,因为这样就证明自己和他的样子真的非常相似。
饶国臣看到杨立青朝他走来,立刻站了起来,脸上是掩饰不了的兴奋。
“家东。”饶国臣亲切地叫了一声。
杨立青停住了脚步,静静看他。饶国臣虽然已经发福,但不难看出他的五官标致,他身高目测也有一米七五六公分,自己不过比他高一两公分,此时几乎是与之平视。
自己和这个人如此地相似,血缘这种东西真的让人难以抵赖。
杨立青移开目光,支吾几声才叫了一声:“爸……”声音颤抖得厉害。
太难看了。杨立青自责到。
“哎,快进来吧。房间我已经替你收拾好了,进去休息一下,我去做饭。”
杨立青一路低着头前进,楼梯是回旋式的,走得他头晕目眩。
房间非常安静,采光很好,阳光直接射进房间,还有几缕散射到杨立青坐着的床上。
杨立青安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青菜下锅的声音,锅铲和锅相碰撞的声音,他爸哼歌的声音……
他轻轻侧过脸,看着那扇很大的窗子。这里是二楼,从这里跳出去应该不会死吧?能不能从这里逃走,消失在这个被人叫着不属于自己的名字且不属于他的地方?
最终,杨立青站了起来,走向那扇房门。
听到他的脚步声,饶国臣背着他问:“怎么不先洗个澡休息一下?”
杨立青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走近那个光着膀子炒菜的人。
饶国臣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看着某个地方发愣,也不再说话。
“你不是有老婆吗?怎么是你做饭做菜?”不知隔了多久,杨立青才问了这么一句话。
那人拿着锅铲站在灶前等水开,依然背对着他说:“你阿姨她去摆摊了,我在单位的工作比较清闲。”
得到这样的答案让杨立青内心一阵讥讽和恶寒。
“待会儿你去休息一下吧,我先去送饭,回来和你一起吃。你要是饿了也可以先吃。”
杨立青心中的憎恨如同雷雨前的乌云,正以最快的速度聚集在胸口。
“我去睡觉,你回来叫我。”他扔下这句话就跑回自己房间。
他回房,将自己用力摔在床上。
凭什么!凭什么饶国臣不肯将这些温柔和体贴放在他们娘俩身上?如果当初……
杨立青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猛地收紧了自己的下颚。
他怀着怨恨睡着了,直到有人来叫他。
“哥,吃饭了。”
杨立青打了个激灵,条件反射地坐起来应了一声。
哥?杨立青的心情非常复杂。
他洗了把脸才走上顶楼开餐。不过刚露出一个脑袋,就听见饶国臣叫他:
“家东,赶紧过来吃饭,饿坏了吧?”
杨立青看到刚才叫他‘哥’的少年。他和饶国臣长得不像,不过同样的,他们的皮肤都很白。
饶国臣知道杨立青看着饶慧恒,赶紧说:“慧恒,给你哥盛饭。”
少年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杨立青立刻说:“不用了,我自己来。”
饶慧恒将饭碗和饭勺递给杨立青,然后走开。
他们不是一家人。饶慧恒叫他‘哥’和他叫饶国臣‘爸’一样,不带任何感情。
这是一顿无言的午饭,听着他们父子的对话,杨立青夹着菜,吃着饭,如同嚼腊。
饶慧恒放下碗,有礼地打了声招呼就跑走了。
杨立青也放下饭碗,多余地问了一句:“他去哪里?”
“别管他,贪玩。”饶国臣还在吃饭,饶慧恒和他的饭量都很大,“他这几天都住在他朋友家,净知道玩。”
杨立青随便应了几声。
晚饭过后,杨立青依然缩回房间,甚至在离开这个地方之前,他都不愿再踏出这个暂时领地一步。
他不出去,自然就会有人攻进来。
饶国臣敲响了他的房门,杨立青没有立场将人拒于门外。他坐在了杨立青的床上,杨立青从包包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他。
饶国臣摇摇头,说:“早戒了。”
杨立青将烟拿回来,给自己点上。
“你也少抽点。”
饶国臣问了杨立青的近况,时不时也问问他妈的。
杨立青自顾自地吞烟吐雾,敷衍地应着他。
“你妈妈……还是一个人?”饶国臣问的小心翼翼。
杨立青咬着烟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饶国臣笑了笑,说:“我以为你妈妈当初嫌我不够上进,是因为有了别的人选。”
杨立青浑身一僵,继续盯着他。
“她也是怕我不能给你们带来更好的生活吧,那你们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杨立青咬着烟,口齿不清地答:“很好。”
饶国臣“嗯”了一声,许久都不说话,直到杨立青在一边抽完了一支烟。
“那你今天也累了,好好休息吧。”饶国臣一拍床,站了起来。
杨立青也跟着站起来,说:“好的。”然后将他送出去,关门的同时也锁上门。
他走到窗前,拉开一边的窗帘,接着将窗拉开。他趴在窗框上,给自己点燃了这一晚的第二支烟。
他抽得很急,一口接一口,马不停蹄地。
杨立青很后悔,他恨自己每次都被好奇心害得很惨。
他想看看那个背叛了他和母亲的人长什么样子,想看看那个在他心中始终是黑暗最大boss的人长什么样子。
他来了,却发现一直影响着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母亲上班,家里一直只有他一个人,他几乎一个人活了近二十年。寂寞无聊时,他觉得聊天和想东西最能打发时间。他想的东西很多,同一样事物他总喜欢分作很多个面来想,以至于他养成了谨慎的性格,也养成了他多疑和难以信人的心理。
不过他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懂得自我保护没错,能少吃亏,减少损失。
但他筑起的铜墙铁壁,让外敌难以进攻,自己也围墙自困。
杨立青用两指夹着烟屁股,用拇指和无名指揉了揉额角。
他掐熄了烟屁股,扔掉,再重新点了一支烟。
陈沛藏在他对面那家建筑制造的阴影里,仰着头,静静看他抽烟。
他从窗台往下扔烟头,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青年拉上纱窗,转身离开窗台,陈沛才走带那堆烟蒂旁,慢慢蹲下捡起一个,让它在自己手心躺着,它甚至还带着余温。陈沛觉得有些烫手,连忙将东西扔了。
他站起来,犹豫再三,最终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杨立青想上厕所,但他的房间里没有。他轻轻拉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尽量不发出声音。在主卧房旁有一间厕所,他的目的地就在三楼。
楼道的灯光很暗,想必这家人都睡了。他走向厕所,但隐约听到有说话的声音。
往厕所瞧了几眼,没人。是从主卧房传来的,他悄悄走过去,留心听。
隔着一道门,他们又是用方言聊天,杨立青不能听得太清楚。
“你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