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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娇目送他身影消失在巷口的黑暗里,唇边的笑意还挂着未消,抬头看了眼天际的弯月,微微叹息一声,懒洋洋地往自己屋里去,走到门口,忽然觉得不对,回头看去,见一个朦胧身影正站在对面那间屋子的门口,正是能武。
林娇立刻明白过来。一定是自己刚才和杨敬轩在屋里哗声过大吵醒了他。只本来就打算要和他说了,所以想了下,朝他走了过去,柔声道:“阿武,是被嫂子吵醒了吗?”
能武被林娇牵着回了他的屋子躺回去,林娇点了灯坐他榻边,正想怎么开口才好,却听能武突然道:“嫂子,你是要嫁给敬轩叔了吗?”
林娇一怔,尚未开口,能武已经又道:“嫂子,其实我早就觉得你们好上了。我眼睛虽看不见,只耳朵却很灵。每次听到敬轩叔跟你说话的时候,口气就和平时不一样。敬轩叔这么好,你能嫁他,我真的很高兴。往后嫂子你也不用一个人这么辛苦了。”
林娇松了口气。见他神情仿似又带了些不安,略想便明白过来,握住他手轻拍两下,郑重道:“阿武你放心,嫂子不论嫁不嫁人,嫁给谁,你都是我的弟弟。我去哪也不会丢下你。等你眼睛好全了,嫂子还要送你去最好的学堂读书认字,长大了给你娶媳妇。”
能武心里担心的确实就是这个,怕林娇改嫁了便丢下自己,刚还偷偷在被窝里抹了把泪,只不敢提而已。现在听到她竟这样保证了,心里大石顿时落地,咧嘴笑道:“嫂子,我眼睛现在好多了,白天招娣穿了件红衣端药过来时,我模模糊糊好像瞧出了团影子呢。”
林娇这些天只顾沉浸在自己抓男人的心思里,对能武确实有些忽略,现在听见这消息,也是高兴。心想那个徐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与自己算是半斤八两臭味相投,本事却果然还是有一手的。迷药春药还有看病的药,样样皆通。他若真把能武眼睛好全了,自己便是备份厚礼去谢也不为过。又陪能武说话片刻,待他渐渐安静睡去,自己才起身回房。
林娇记得杨敬轩说次日便要去找杨氏,第二天难免便有些心怀惴惴,只等着杨氏来找自己。果然到了下午时候,听见招娣和人大声招呼的声音,出去一看,果然是杨氏,见她眉头不展面带愁色,好在并非怒意。压下微微起伏的心跳,笑着迎了将她让到后院自己屋里,让能武到前堂里去避下。
杨氏坐下,看了眼林娇,忽然叹口气摇头道:“真是冤孽!怎么的会出这样的事!早先他把你领到我家时,我便觉着不对。何曾见过他对女人这般上心?都怪我不好,我只是太放心我兄弟了。觉着他就算动了心思,也决不会真做出什么,这才更急着想给他找个合适的人娶了也就结了。没想到……”话竟说不下去了,只扶额叹气。
老实说,林娇本是做好了杨氏责问自己的心理准备,不想她一开口先便自责,心中意外也是感激。这当口这样的情况,自己说什么话安慰她也是不妥当,便只默默陪坐不语。
杨氏自责一顿过后,再看林娇,见她垂首不语。想起午后自己兄长来找时,把责任全揽了过去,叮嘱她只需去备办成婚所需礼仪,不可对她有半点无礼。这男女之事从来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杨氏哪不明白这样的道理。见兄长这样维护林娇,心中对这桩亲事虽十分不愿,却也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他又是兄长,能找她一个出嫁了的妹妹托付这事就算不错了。她平日对林娇确实也挺喜欢,只一时难接受这事实。憋了口胸中闷气过来,见她静默不语,再仔细端详她,见坐着静若姣花,再想起兄长吩咐自己时的那口气,心知是不可改变了,终于再次长叹口气,道:“阿娇,我就跟你说掏心窝的话吧。我哥难得看中个女人要成家了,我本该高兴才对。我对你是没什么看法,就算是寡妇也没什么,我也会高高兴兴帮你们备置婚事。只你知道我哥还是你的族叔,你还管我叫姑的。你说这事要是被村里人知道了,他们怎么看?我哥还是族长,他往后怎么在乡人面前立足?这都还是轻的。要真按族规论,你们乱了辈分,与通奸责罚也就差不多了!就算你被我哥护住没事,但鞭责必定难免……我……我真是想不出辙了我……”
林娇见杨氏一脸头疼,终于说道:“我其实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杨氏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就快说吧,还有什么主意啊?”
林娇道:“我若是被休了,不再是杨家的媳妇,和桃花村也就没关系了……”
杨氏眼睛一亮,拍了下桌子:“哎呀我怎么没早想到这个!对啊,你要是被休了,你跟我哥就没关系了。到时候他再娶你,就不算犯族规了。就算有人说闲话,也就是背后说而已……我这就赶紧去找我哥说去。叫他找个由头去村里先给你个休书……”
杨氏匆忙起身要走,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说:“这样不行!”与林娇对视一眼,再看向门口,见杨敬轩进来了。
杨氏知道必定是他不放心自己,怕会为难林娇才跟了过来的,倒也不吃惊,只跺脚道:“我的哥哎,怎么不行?”
杨敬轩说:“我确实是犯了祖宗族规家法在先,该当惩处。我既做出,就当受罚,我心中才安。她日后是我杨家的人,我娶她要娶得堂堂正正,要去告祭先祖。这样轻巧避过,先祖面前我无颜以对。”
杨氏气道:“行,行,你是我哥,我说不过你。你皮糙肉厚丢脸当众受点罚也没什么,那她呢?她经得住罚?”说罢指着林娇。
杨敬轩看一眼站杨氏身后的林娇,说:“她的罚我一并受。我在,谁敢动她一根手指?”
杨氏又惊又怒,道:“你不要命了?加起来就是两百鞭,你受得住?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咱们杨家的香火想想!”
林娇也是被他这决定给惊了。她昨夜后来冥思苦想,灵光乍现之下终于想出这主意,觉得目前情况之下,确实是唯一两全之策,解了杨敬轩与她的辈分问题。本以为他一定会欣然采纳,没想到……
她早知道他的价值观与自己的就是南北两个极端。她佩服他勇于直面责任的勇气,但这在她看来……也简直太没必要了。
“敬轩,”林娇终于也忍不住,近前到他面前,劝道:“你再想想吧。我这主意利己又不害人,为什么不行?”
杨敬轩朝她微微笑道:“阿娇你放心,乡下用的鞭子不过是马藤草所制,且用寻常手法发鞭用力,不过伤及皮肉而已,不会损筋动骨,我经得住。”
杨氏本被邻家的话点醒勾出希望,没想到竟一口拒绝,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不可能会改了,气得顿脚道:“好,好。我不过是你出嫁了的妹子,你的事我也管不了。你送去挨打好了,打完你自己备婚事,别来找我!”说罢气冲冲而去。
林娇暗叹口气,不死心又劝道:“你娶我,心里那一关真的就这么过不去吗?非要受刑了才安心?”
杨敬轩凝视她片刻,道:“阿娇,我能娶你,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只我犯了族规家法,那却又是另一码事。我若取巧避过,今日身体虽免于受刑,往后一世却都难忘我犯的错。不如现在担了我的错,求个往后一世心安。”
林娇再也无话可说,实在是所有的话在他面前都会败下阵来。解决的方法不是没有,没想到他却要选择最艰难的一种。与他对望片刻,见他目光坦然,终于长叹一口气,伸手轻轻抚了下他的脸,低声道:“为了我,真的是难为你了……”
杨敬轩握住她手,笑道:“我已把我们的事告诉李大人了,大人愿当我们的主婚人。他叫我哪天带你过去见下他,说要送你见面礼。等这事解决了,我就带你去。”
林娇面上露出笑,心里却暗暗叫苦。现在才真的是体会到了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言来圆的后果。
“我妹子就是这脾气,过两天就好了,你别放心上,”杨敬轩安慰她,想了下有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晚上不能来,你别等我。你就安心待在家里等我来娶你,哪里也不要去,村里更不用你去,听见了没?”
林娇点头,送走杨敬轩后,正有些心神不宁,忽然见招娣兴高采烈跑了过来嚷道:“娇姐,刚杨大人给了我五十钱,叫我守好门,看见村里有人来找你的话就叫我去找他,要他不在,就把刘大叔叫来,咋回事啊?”
林娇苦笑了下打发掉招娣,坐着发呆起来。
李知县那里,她倒不是特别担心。真躲不过去的话,自己可以单独先去见他,答应帮他设计工程图纸,他只要替自己保密,不叫杨敬轩知道就可。相信他不会不帮这个忙。现在最烦心的反倒是杨敬轩要坚持受罚的事。估计他很快也会去找三叔公,难道真的要受那两百鞭的刑罚?
林娇越想越头疼,也没心思去前堂了,一直窝在自己屋子里,倒是能武仿佛觉察出了什么不对,摸了过来坐她面前陪着,林娇不想让他也空担心,勉强打起精神出去前堂照应生意。
这夜三更时分,林娇仍未睡着,正在榻上辗转,忽然听见隔墙小门处传来拍打,起身出去一看,见是轮到坐夜的招娣,说:“娇姐,不得了了!三叔公来了!不晓得为啥怒气冲冲的叫你出去!我要不要去找杨大人?”
林娇晓得迟早是有这一关的,也不惊讶。叫招娣回前堂不必去找杨敬轩,回屋穿整齐了衣衫,便秉烛过去。果然见三叔公来了,唯一的意外就是只有他一人。
三叔公神情焦躁,一看见林娇,便虎着脸道:“叫这里的人都走开,我有话说!”
林娇说:“三叔公,我这里是脚店,我的伙计走开了,不定也有客人进出。您若有话要和我一人说,不如去我后院?我叫阿武避开便是。”
三叔公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往后去。
能武已经听到动静起身在张望,听林娇低声叮嘱了一句,虽有些不放心,却也听话地出去了。
三叔公一进中屋,便怒道:“春娇啊春娇,我可做梦也没想到,你竟然把主意动到了大河头上!大河把你的事都跟我说了!你赶紧的给我走,走得越远越好,往后再缠着大河,我……我……”
大约确实是气极了,三叔公停了下来,不停喘着粗气。
林娇说:“三叔公,你都听了什么啊?”
三叔公拍桌怒道:“春娇,你还装什么!我跟大河爷爷那是兄弟!大河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用狐媚子手段勾了他,他会不顾祖宗礼法要娶了你?你这是害了他你知不知道?我只要还有口气在,我就要替我老兄弟看着大河,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他只是一时糊涂受了你的蛊惑。我现在一个人来,还是想给你留点面子。趁别人都还不知道,你赶紧给我走,能武族人会看顾的!”
林娇摇头道:“三叔公,敬轩让我走,我才会走。”
三叔公气噎,瞪大了眼厉声道:“春娇,你决不能打大河的主意!我决不允许你毁了他!你要嫁人,行,只要不是大河,你随便想嫁给谁都行!就是不能是大河!你要再敢缠着不放,我就叫上全村人去县衙里联名告你!”
林娇叹了口气。
她已经看出来,这个三叔公对杨敬轩倒确实有几分护着。估计是杨敬轩找他说了事,这才半夜三更拼了把老骨头也要赶这么远的路过来阻止。
杨三叔公确实是在惊怒交加之下赶了过来的。他与杨敬轩的爷爷是堂兄弟,除了之前的杨太公,村里也就他算得上德高望重。前些年杨太公得势,他自然说不上话,现在杨太公没了,杨敬轩成族长,又不是经常在村里,所以实际的一些日常事物都是他经手。傍晚时杨敬轩回村找了他,他听到了这个便称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的坏消息,苦劝无果之后,哪里还坐得住,当即便叫儿子套了车送自己过来。他本想疾言厉色把这勾引男人的春娇吓倒,没想到她看起来并没听进去,又急又怒,手都微微抖了起来,道:“春娇,你只顾自己勾了大河想过好日子,你可曾替他想过?他找了我来,说要娶你,这个族长也不当了,还愿公然接受鞭罚。他若真这样做了,这一辈子都别想在村里抬起头做人!这可是他的祖地!你是要陷他于不忠不孝吗?春娇,就算三叔公我求你了,求你别再缠着大河,只要你不缠着他,这事我会替他瞒下来,也就没人会知道……”
林娇见这老翁倒确实是出自对杨敬轩的爱护之心,踌躇了下,说:“三叔公,我要是先被休了,不是杨家的人了,和桃花村也没关系了,这样他再娶我……”
“这样也万万不可!”
林娇话没说完,便被三叔公给打断了,见他瞪大了眼,胡须一吹一吹道,“就算你不是老杨家的人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