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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堂内,通透明亮。
心却阴寒。
英欢坐在案前,看着门外一闪而入地人影,紧蹙的眉头才稍稍松了些。
曾参商一脸硝烟灰土之色,进来后掸掸身上地落尘,走过来行礼,脸色不佳。低声道:“陛下,城头境况今晨更糟。”
英欢本已和缓了些的面色一下又垮了,半晌才冷冷道:“已命城中多匀出一些粮水送至城头了,怎会更糟?”
曾参商半低了头。“将士们体力疲乏,多日未眠,又受城下连波攻势相迫,眼下纵是有粮有水,也都吃不进。”
面对无望之战,士气一日日萎靡下去,最后只是死局一场。
英欢凝眉,低语道:“再五日。五日后奉清路禁军无论如何也该到了……”她蓦然抬眼盯着曾参商,“北面城头,五日可能挺得过?”
曾参商脸色黑黑,半晌不言语。
英欢心头急火一窜,猛地一拍案,“说话!”
曾参商慢慢抬头。眼里忽而现水。嘴唇默默动了几动,才小声道:“陛下……”
英欢一垂眼。心突突在跳,喘不过气来。
良久,才轻声道:“你去罢。”
可她却不走,又道:“陛下……”
英欢抬睫看她,见她容苍甚苦,眼中也不复往日神采,心底不由一僵,紧声道:“你这几日休要再去城头督战,监军一职朕派旁人暂领,你好好歇息一番再说。”
曾参商摇头,抬手一擦眼角,冲她道:“陛下,臣是担心陛下,若是顺州城……”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疾速闯进来一人。
英欢越过她肩头,朝来人看去,甲上血污满布、辨不清颜色,分不出是何品阶。
曾参商立时回身去望,一眼就认出是方恺亲随,一个至麾校尉,不由挑眉道:“城头战事紧迫,你来此处何事?”
那人左膝屈下,急急一跪,冲英欢行过礼,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哑着嗓子禀道:“南面城墙望楼之上守兵先前来报,说有不明大军自南而来,方将军在北城之上领军抵守,无法分力断夺,特遣臣来禀奏陛下,看陛下何意。”
英欢遽然起身,眼中又寒三分,飞也似地往外面走去,一边道:“你带路,朕亲眼去望楼上看看!”
北戬大军如狼似虎尚且不敌,南面竟然又有大军来袭……
莫不是天要她亡!
南面城楼之外,战声甚小。
北戬集结全军之力狠攻顺州城北防弱之带,因是南面城墙守兵未布许多,只留了足够地人手把守城头几个关隘。
英欢由那至麾校尉一路领至望楼之上,也不多话,迎着青天棉云,顺守兵所指之向,远远眺去。
一片黑点。
若非有人在旁提指,她根本辨不出那是大军之象。
曾参商跟在她身后一道上来,抬手遮了刺眼阳光,也远望了一眼,而后脸色一变,指了指那片黑点前方靠侧一处,对她道:“陛下,看那里!”
英欢撇眸去看,一下便见那边黑影较之先前大了许多,依稀可见是人马之阵,当是大军先锋!
她摒息站着,静静地看那阵人马疾驰而近。
身后望楼上的士兵们无人敢开口。也都站着,数双眼睛都直盯着那一阵。
人马越来越近……
终于可见兵胄马甲。
她蓦然吸气,远处苍青寒光折日而闪,分明是邺齐人马之甲!
可邺齐大军……
怎会在此出现!
曾参商在一旁亦是看出来了,不禁急急上前几步。身子俯在望楼栅缘上,极尽目力朝远处去看,半晌猛地回身,道:“陛下,隐约辨得,阵中帅旗书朱。”
朱?
英欢蹙眉,凝思片刻,却想不出在中宛境中。邺齐大军有何部隶属朱姓大将麾下。
曾参商亦是喃喃道:“从未听过有姓朱地……”慌忙转头看向英欢,道:“莫不是有人假作邺齐大军,欲骗我等放松警惕?”
英欢脸色一冷,回身吩咐先前那至麾校尉道:“去点一队平日里素来精敏地人,不要惊动旁人,你带着从南城侧门溜出去,探一探那一阵前锋,看看到底是什么来头!”
小校登时领命而退。
英欢只是站着,半晌之后看城墙下面无声无息出去了一列人马,飞速朝南面奔去。才收回目光,对曾参商道:“随朕回府衙去等。”
回至府衙一堂内,命人摆了点简膳进来。
英欢自己不碰食箸,却命曾参商吃。低声道:“都瘦成什么样了!”
曾参商不愿,却不敢抗命,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吃起来,口中小声道:“陛下也日渐消瘦……”
英欢看着她,不再开口。
先前跳脱张扬地那个年轻女子,现如今在军中被磨砺得这般敛重,她却不知该喜该忧。
就连她自己,在军中这大半年来。心性也早已不似从前那般不豫所得,反是处处都裹着沉杂之思。
战事疲民……
若有一日天下再无战事,当是大幸!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外面便生起响动,零零碎碎的脚步由远及近,不多时便停在门外。
英欢紧而抬眼。见那至麾校尉已然回来。不由自主起身,声音微颤:“如何?”
小校拜过她。让出身后一人,禀道:“应是邺齐大军没错,但臣怕事有万一,特带回来前锋阵中一人,请陛下过问。”
身后那人甲胄青亮,眼中炯炯,上前便单膝跪倒,“在下刘觉,乃朱将军麾下致果校尉,叩见陛下。”
英欢挑眉,着他起身,虽听他利落几言,颇有邺齐铁骑之风,可仍是不敢轻信,便问他道:“你口中朱将军,是指何人?”
刘觉垂首道:“朱将军单名讳雄,从我上征战多年,大历十二年平南岵东部诸州后,被除权知镇州府事,领义平军节度使衔,统南岵所占数州军务。将军麾下之部屯于南岵时久,一年多来未曾参战,因是陛下未得有闻,也在常理之中。”
英欢听他言辞有理,条据清晰,心中顿生好感,当下信了他三分,下案两步,又追问道:“既是屯于南岵之部,为何会在此时入得中宛境内来?”
刘觉恭谨道:“我上领军东进攻伐吴州前曾发上谕与将军,命其领兵北上,屯于中宛边境,如若听闻西面有事,即时率军入宛!”
英欢闻言轻怔,胸口脆然一震,浅情渐涌……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临行之前,还为她考虑了这许多!
刘觉又道:“因将军屯兵偏南,所以一路北上耗费了些许时日,才至边境便闻顺州被围,日夜兼程领军疾驰向西,仍是晚了这几日,让陛下受罪了。”
堂中其余几人闻言皆是愣住,谁都没料到竟会是这样。
英欢看他半晌,忽而不动声色道:“虽说如此,朕亦不能听你一面之辞,便轻信了你。”
刘觉微微一笑,头稍抬高了些,对她道:“朱将军压阵在后,命在下为先锋,近城以通两军之意;临行之前曾对在下说过,如若在城外受阻,遭陛下相询。便让在下对陛下说…………大历十年秋,将军曾赴逐州,于城外亲手交与狄风将军一样东西,那东西是当年我上命他专程赴逐州、请狄将军回京带给陛下地。”
此言将落,英欢一下便扬了唇。上前道:“朕信你了。”
当年那东西……
除了他与她,朱雄和狄风,还有谁能知道得这般清楚?!
欢若平生,欢若平生。
这一生,只有他,才是她能真心倚付的那一人!
大历十三年十月十二日,北戬大军围城始攻,顺州守城之兵力疲不敌。上亲上城头督战,士气大振,千人连呼数声万岁,声闻数里,大骇北戬大军。
十三日,宁皇夫染疫,病亟,上怜之甚盛,使卧床以养,旁人不得与近。
二十日。城困而危,奉清路禁军拖而不至,城中粮水缺紧,守兵不敌城外强攻之势。愈抵愈萎。
城将危时,邺齐大将朱雄领七万人马自南岵北上,挥锋直向顺州城外十里北戬大营,烧其粮草数仓,又战北戬大军于城北,大败其兵。
二十三日,邰援军至,三军混战于城外数里处。时方恺数次请战欲出,上念其连日体衰,驳而不准。
二十四日晨,北戬兵败,一役折损三万余人,撤营北退百里而扎。滞而不走;城中两军诸将不解其意。请上夺之,上命二军分屯于城外东西北三向。不袭不发,近城以护。
夜风过窗而入,凉透一帐芳榻。
寂寥之夜,却极安神。
自战以来,许久都未得如此安宁一刻,许久都未得如此甜香之梦。
北戬大军北撤至今,不过十多日,城中水粮复送,将兵休养伤病,杂乱诸事渐渐平落,而顺州城被困之危,仿佛如同上辈子地事一般,夜里梦里不愿忆。
初晨时分知城外诸营屯防终是安妥,人便瞬时软了下来,浑身骨架噼啪散开,碎了一床。
于是倒下。
然后阖眼。
一觉,睡至天地变色。
……不愿再醒。
夜色浓溺醉人,她翻身,锦被滑落,旁边有人帮她拾起,重又盖回她身上。
她胸口热了一下,却醒不过来。
鼻翳微动,熟悉地味道。
乱尘同血气混为一股,刺鼻而入。
热烫之气撩过她地耳廓,仿佛拨动了她体内深藏的机关,令她微微颤栗,热流涌过脊柱,又朝身下冲过去。
她长睫掀动,拥着薄被,终是醒了过来。
窗外月光扑进来,一地清波,又落了半扇银辉在他肩侧。
眸色黯淡,点滴水,碎簇火。
似梦非梦。
她眉头小动,眼不眨地望着他,隔了许久许久,才顺目而下,看向他地身子,哑声道:“回来了?”
他眼中一下涌出诸般情潮,可人却静坐在那里,看着她,点点头,声音亦哑:“……回来了。”
她扯开薄被,一舒身子,襟前中单滑开大半,床榻之间骤然雪亮。
他呼吸微微有些重,看着她,薄唇缓缓一弯。
她半撑了肘,支起身子,另一手去拉他地袖口,待触上他凉滑袍袖地那一刹,眼角瞬时红透了,“再也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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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三十八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眼里情潮翻涌,沙哑的声音在这寂夜中更是颤人心弦,“……再也不走。”
她用力撑榻,身子倾过去,靠进他怀中,罗袖半褪,凉滑玉臂搭上他的肩,三两下便解了他的袍子。
他未动,低眼看着她。
她小挣了一下,将手从他掌中抽回,而后两只手利索地探进他衣内,沿着他裸实的线条前前后后摸了一番,未见有伤布,才放了心,手松松搭在他颈侧,抬头对上他闪烁的双眸。
他大掌按在她腰后,用了些力,开口欲言。
可她却将身子贴过去,仰起下巴,不及他开口便吻住他,软软的舌尖滑进他口中,缓缓勾搅了一番。
微咸的汗味,裹着尘嚣土味,滚滚染透她的唇舌。
她舌尖掠过他薄薄的嘴唇,长睫如扇般扬起,声音轻哑:“抱我。”
他动容,眸中洞邃,两臂一用力,紧紧抱住她。
她软偎在他硬梆梆的怀中,心一下下在跳,眼眶越来越湿,满腹千言欲道与他听,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夜如凉水。
他松敞锦袍落在腰间,玄带迤榻,怀中馨香阵阵溢,同他满身仆仆战尘混为一处,没来由得令人心荡……终是闭了嘴,不欲再言。
她如小猫般,柔软且安静,靠着他不说话。
什么话都不必再说。
只要这样抱着他便好。
可她生怕这是一场闪逝秋梦,他哪里能够回来得这般快?
两手不停地轻轻摩挲他的身子。只有时时触到他,才敢信他真的回来了。
他大掌握了一把青丝在后,将她搂得更紧,低声道:“睡够了?”
她在他怀中动了动,摇头。
身子虽软。却同他贴得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
闭了眼,抬手顺着他的喉结一路滑下来,长睫端湿沾泪,垂垂欲滴。
多少个夜来都是噩梦交加,战火血沫、背叛离情,纷纷扰扰有如漫天巨网,将她的心绞得死死的。
“陪我睡。”
她红唇轻颤。声音细淡。
他按住她不停在动的手,低头亲亲她地额角,大掌抚过她曲软的背脊,“回来后还未洗过,浑身脏得紧。”
她不管不顾,一把将他推倒在床,软伏在他身上,不叫他走。
长长柔柔的发扫过他的肩,她的脸轻轻贴着他的,呼吸相闻。心跳同速,绵软英悍寸寸相契,密不可分。
于是他不再动。
双臂环上她细腰,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身子。
知道她苦。想像得出这些日子来。她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