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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参商眨眨眼,心中略有所动,他待她这般好,倒叫她无所适从起来,当下也不敢再看他,只倚着车窗前缘盯着逸天楼门口一个劲地瞧。
沈无尘在一旁坐着,问她道:“你今年二十二?”
她随口“嗯”了一声。不知他问这要做什么,目光只是被那楼里刚出来地两个人吸引去了。
沈无尘见她心不在焉,不禁看过来,“在想什么?”
曾参商下巴轻抬,朝逸天楼门口指去,“卫尉寺的刘奇大人,我想下车去同他打个招呼。”
沈无尘眉峰横扬,顺她所指看过去,望了一瞬后,眸子忽地眯了起来。闭紧了唇不再开口说话。
曾参商正欲起身下车,却见那两人已散开各自走了,不禁失望地一叹,回头再看沈无尘。就见他目光凝重,直盯着先前与刘奇说话的那人背影,一路望过去。
她略感好奇,“沈大人认得那人?”
沈无尘眼角一动,收回目光,低眼看她道:“只见得背影,许是认错了。”
曾参商抬眼再望,就见那人一身白衫渐行渐远。脊背挺直,纵是从后而看也知那人定是一身好风致。
沈无尘伸手将车窗侧帘放下来,遮过她地目光,冷冷对外吩咐道:“回府。”
曾参商心奇不已,不知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想问却又不知能不能问。正在心中琢磨时。就听他道:“为何见了刘大人想要去打招呼?”
她讪讪一笑,“今日皇上问我。将来是不是不愿进太常寺……”
沈无尘双手交握起来,轻笑道:“依你的性子,定是不愿了。”
她点点头,扯扯袍边,不知怎么同他说。
他瞥她一眼,又道:“怎么,是想去卫尉寺?”
她见他一下便猜中了,也就不刻意隐瞒,又点了点头。
沈无尘轻轻叹了一声,道:“枉你聪明过人,却不知皇上地心思。”
她皱眉,“沈大人什么意思?”
沈无尘道:“皇上恐怕是想要你去户部。”
“户部?”她眉头更紧,显是不情愿,“去户部做什么……”
他目光透着不满,“就冲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要把你扔去户部敛财。”他见她开口欲问,便又继续道:“这些日子以来朝中地动静你还看不出么?东面南岵境内……怕是要大兴兵事。”
她心中一下子便明白了,抬手去拨那车帘垂旒,不紧不慢道:“圣心难测,沈大人倒是看得清楚。”
沈无尘听她这话,眉头不由一动,复又沉眉低思,良久才道:“皇上欲幸西苑习骑射,怕也不是因你提了才定议的。”
曾参商摸摸鼻子,不屑道:“本就不是我主动提的,那一日是皇上先问我懂不懂骑射诸事,我说略懂,皇上才说,过些天去西苑一趟……”
沈无尘忽而转头盯住她,“殿前司诸班里会骑射的人不在少数,皇上为什么要你伴驾?”
曾参商心中小惊,竟没料到沈无尘如此犀利!
英欢问她此事,是看在她同是女子之身,行事当是便利不少才要她伴驾的……可这话又怎能对沈无尘说!
慌乱过后,她定定神,低声道:“我又如何能知道皇上的意图?沈大人既是善于揣摩圣意,不如自己猜去……”
沈无尘却不再说话,交握着地双手越捏越紧,人似石僵。
回京十日内,由枢府过发送往各路禁军的急令不下数十件,而英欢先前本是执意要狄风归京观大婚之典地,现下也不再提了……军器监及驿传二处的官员近日来也频频入宫觐见,想来英欢这回是真定了主意了。
外加昨日听说英欢欲幸西苑习骑射,更让他感到心中没底,脑中隐隐冒出个念头,却是一直不敢往深处去想……
闹市之声渐远,过了州桥河,朱墙宅影幢幢映目,又行过几条街后,马车才是一停。
沈无尘下车,才回身便见曾参商已经跳下来了,不禁撇嘴道:“往后别动不动就跳上跳下的,没个样子。”
曾参商一恼,“又不是姑娘家,怎么不能跳?”
沈无尘缓缓往内行去,口中道:“急什么,谁说你是姑娘家了?”他回头看她一眼,眼中轻闪,“已是受皇恩能够出入禁中的人了,行事也该懂个分寸。”
曾参商看着他这神色,不禁一臊,这才知是自己想差了,简直就是做贼心虚……任凭他随口说什么,自己就先往女扮男装上去想了。
沈府后院花厅里已摆了逸天楼送来的酒菜,一张桃木小几做工精巧,旁边摆了两只黑漆木凳,厅前帘珠被人挂起,两个丫鬟规规矩矩候在一边,见他们过来,低头轻声道:“大人。”
沈无尘撩袍入座,看着曾参商坐好,目光晃过她的脸,移至桌上菜碟上,低声道:“先吃再说。”
曾参商听他这么说了,便毫不客气,拾箸既食,一副狼吞虎咽之样。
沈无尘嘴角悄悄弯了弯,抬手一挥,将两个丫鬟遣退,又对她道:“当心噎死。”
说着倒了杯酒,放到她面前。
曾参商抬眼看看他,握住那酒杯,却是不喝,反问他道:“你怎么不吃?”
沈无尘扫一眼桌上酒菜,“太医说,这些日子忌食油腻之物。”
她舔舔嘴角,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禁放下筷子,“那你……”
沈无尘目光在她脸上乱晃,看了她半晌才轻声道:“我看着你吃。”
曾参商被他这目光搅得顿无胃口,只觉肚子里地酒烧得她整个人都热起来,脸上也是火烧似地红,只觉尴尬万分,不禁主动找话道:“先前说东面战事,此次可是要同邺齐联手伐岵?”
沈无尘微点一下头,“两国既是缔盟,定当如此。”
曾参商手指划了划那杯口,眉毛轻挑,抬眼看他一眼,好似想到了什么,却是欲言又止地模样。
沈无尘望着她,“有话直说。”
曾参商支吾道:“怕说了沈大人发怒。”
沈无尘似笑非笑道:“你还会怕我?”
曾参商瘪瘪嘴角,又看他一眼,这才撑肘于桌上,*他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小声道:“沈大人有没有发现,皇上与邺齐皇帝陛下之间,有丝不对劲?”
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十九
沈无尘按在桌边的手指紧了紧,面色如常,眼睛直直望着曾参商,低声道:“你说什么?”
曾参商只当他是未听清,便又低声道:“那一日在江边,沈大人没见着皇上的神色么?再有,那一夜邺齐皇帝陛下遣诸卫至行宫外候馆歇息,独留陛下一人在宫中;次日明明是康宪公主封后册命大礼,邺齐皇帝陛下竟亲赴江边送行……”
沈无尘脸一黑,“这些话是你听旁人说的,还是自己心里琢磨的?”
曾参商见他面色陡变,不禁怔了怔,遂又道:“先前随驾赴东境的官员中,或多或少都传过类似之言……我以为沈大人也听过,这才问的。”
“我并未听过一字,”沈无尘面色愈僵,眼底隐隐带了怒气,“这等荒谬之言,旁人道无妨,你竟也能说得出口!”
这一声低喝,让曾参商整个人一震。
她脸色煞白,看着沈无尘发怒的样子,才知道自己先前是口无遮拦了……沈无尘身负皇恩为人刚正,又怎会容得了旁人说此大逆不道之言?
这么一想,便觉人似掉进了个冰窟窿,心底凉凉的一片,坐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话已同水般泼了出去,难不成还能收回?
她握着银箸的手僵着,低眼望着桌上酒菜,默默不语。
沈无尘恼了半天,终是收了怒意,面色松了几分。看她道:“你先前的话,我就当是没听见,继续吃罢。”
他知她心性单纯,心里藏不住事,应是未对他设防。才对他说出这些话的。
他位高权重又极得皇上宠信,因是朝臣之间地这些小言小语传不至他耳边,只是今日听她这么一说,他才知原来大家心中对此事都存了暗蒂。
想来也是,那男人霸道无羁行事没个分寸,英欢又屡屡犯界从不敛心中之情,二人那一日在江边背道相行之前的长久一眼之望,众人皆见。
既是这般做了。又怎能挡得住臣子们心中做如是想。
他看着眼前低头沉默的曾参商,心底不禁暗暗叹了一声。
能堵住她的口,却堵不住旁者数众的口。
手不禁去捏旁边地玉杯,一口饮尽其中之酒。
火辣辣的酒水一路贴心而下。
罢了……纵有闲言碎语,也不过是这一回。
将来,那二人只怕也再无相见的机会,又何畏天下人之口……
曾参商抬眼看过来,盯着他手中未落之杯,眉头小皱,“沈大人不是不能饮酒么?”
沈无尘挑眉。回过神,一晃手中酒杯,苦笑道:“竟是忘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一抿唇。动手夹了几样素菜到他面前,“空腹饮酒本就伤身,再加你才病好……”
沈无尘伸手,压住她的筷子,不动声色望向她,“你担心我的身子?”
曾参商蓦地抽回手,结巴道:“谁谁……谁担心你!”脸色泛红,“你要是病不好。皇上那里还不知要怎样担心呢。”
他眼中神色令她莫名心慌,他这哪里是对男子的态度?!
沈无尘手指落案,微微一笑,“说得也是,二十日未出府,朝中不知堆了多少事等着我……”
曾参商看他两眼。踟躇道:“沈大人。我先前的话……”
心底还是怕的,倘是他真地去告诉了皇上。那她……
沈无尘动箸拨了拨她给他夹的菜,低声道:“我说了,就当没听见。再者,若不是你同我说这些,只怕我也不知朝中竟有这些话在传……往后若有类似之言,记着告诉我。”
曾参商小松了一口气,想到他先前所说政事,再瞧沈府这宅子,眼睫一垂,心中竟是闷起来。
沈无尘吃了几口菜就放了筷子,“怎么?”
曾参商摇摇头,又看看他,嘴唇动动,还是忍不住道:“沈大人为何能得皇上如此宠信?像你这般年轻便位及人臣的,放眼朝中,竟无第二人。”
沈无尘眼中微动,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许玩味之意,不答反问道:“你以为呢?”
曾参商手指捻了捻袖口,声音更低,“刚去礼部的时候听人私底下说,你和皇上,那个……”她目光晃至一边,“反正就是……那什么,唉,不说也罢!”
沈无尘看她半晌,突然道:“皇上御榻之上没有我的位置。”
曾参商大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竟不敢信这话能从他口中道出!
他目光定定,“你想问的可是这个?”
她尴尬不已,“我……没有……沈大人你……”
沈无尘笑且不语,看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颇是有趣,因是半天才道:“这么多年来,这种话我听得多了……最初是气愤难耐,现如今听了,只是觉得好笑罢了。不过,就算我说没有,恐怕你也不肯相信。”
曾参商连忙摆手道:“也不是,只不过……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娶,朝中难免会有猜忌。”
沈无尘看着她,不说话。
她辨不明他这目光何意,索性道:“当初你状元及第,风光无限,朝中就没重臣想要将女儿许配给你?”
沈无尘轻笑,“自然是有。不止有,还很多。”
曾参商心底更奇,“那你如何能拒得了?”
他眼中之光稍黯了些,“自幼便定过亲,得了状元后拒人之请也在常理之中。所以无人刁难。只不过还未等我娶她过门,那女子便身染急疫而亡了。”他唇边带过丝苦笑,“说来也讽刺,我自始自终都未见过她是什么样的人。”
曾参商身子微僵,不知能说什么。
本是随口问的。却不料他竟如此坦诚,而这些话又是她先前根本未想到地。
见惯了沈无尘儒雅不惊的一面,此时他眉宇间的浅壑倒叫她有些恍惚起来,越觉不知所措。
她试着开口——
“沈大人,天下女子这么多,你将来……”
他忽而一笑,“你这是在安慰我么?”看见她愣在那里,他笑容又大了些。“我若是想为了娶妻而娶妻,又何必等这么多年。一直未娶,不过是因没遇着让我动心的罢了。”
目光带着热度,扫过她地眉眼颊唇。
她慌乱错开眼,只觉自己无所遁形,身上地秘密好似就要暴露在他这比阳光还要炽烈百倍的眼神下。
使劲稳了稳心神,才开口,想要避开这个让她窘惑的话题,“七日后西苑赐射之宴,沈大人去否?”
沈无尘微一点头。嘴角咧开,“倒要见见你的本领。”
曾参商不敢再看他,耳边只留他这一句之音,清浅微漾。叫人心中麻痒一片。
陌生的情绪溢满胸腔,辨不清,亦不敢辨。
花厅外一池碧水随风而皱,池边垂柳干枝上绽出一颗嫩绿新芽。
春至,心浮动。
大历十二年三月四日,上幸西苑,命从驾文武官行宴射之礼,宰执以下。酒三巡,乐作。上临轩,有司进弓矢,上命人陈赏物于东阶,以赉能者。中最好。
清风款摆。吹动翠柳新枝。碧天白云下埒垛亦生浅辉,苑深之处苍苍林木遥不见底。马儿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