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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纵使蒙尘,终究是明珠呢,亦如有的人,无论再怎么落魄,风采依旧绝伦。
常笑感觉到一双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带着一种初秋的凉气,配上主人温雅的气质,偏生让人感到舒心。
他的嗓音,也如春风一般醉人,带着某种梦幻般的希冀,像一只飞舞在隆冬的彩蝶,如此美丽,如此脆弱。
他说,“笑笑,若有来生,我愿投生一户寻常人家,不要锦衣玉食,不要荣华富贵,只愿清清白白,无拘无束。那时,我若遇你,你应我可好?”
今生无望,但求来生。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应我,可好?
正文 第145章 终究是晚了
常笑呆住了,望住那双清透又真挚的眼睛,拒绝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若说答应,又觉得有些怪异。她完全没有想到谭雅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以他的个性,既然之前已经说清了,他必不会让自己在这方面为难。今日,何以说出这番话,流露出这份情。
想到此,那种莫名的恐慌又涌上心头,垂下眼睛,常笑最终还是低声开口,“你好了,我便应你!”
下辈子的事,谁又说得清呢,但她很肯定,自己不想让他出事!
谭雅伦微微笑了,那笑容不像是高兴,反而特别的悲伤,竟让她有种窒息般的难受。她知道,自己的答案让他失望了,但是现在,她又能给出什么承诺呢?今天的谭雅伦,太反常了,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雅伦,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早再来看你!”不想继续沉浸在这压抑的气氛里,常笑匆匆丢下一句,落荒而逃。
身后,那道专注的视线一直胶黏在她的身后,直到她消失在门扉之后……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常笑躺在床上,尽管劳碌了一天,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却隐约有一股不安,放若要发生什么事儿似的。
到了下半夜,天空突然响起一个炸雷,常笑心里一突,猛然从床上坐起。
恰到此时,魏峰慌慌张张地跑来,平素守礼的人,如今居然一脚便踹开了房门,电闪雷鸣之中,常笑看见的是魏峰那张因过度惊吓而惨无人色的脸,他的嗓音都走调了,“不好了,李大夫,大人快不行了!”
话音未落,常笑如遭雷击,下一刻,从床上翻滚下床,连滚带爬地跑出房门,连外裳也顾不得穿,心里却实在难以相信。
几个时辰前,那人还好好的,气色明明好转了,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她还等着他过几日就痊愈了呢,怎么就不行了呢?
她不信,这一定是魏峰给她开的玩笑,一定是的!
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常笑路过庭院,绊了一跤,膝盖和手掌擦得生疼,衣裳尽湿,她却顾之不及,爬起来继续走。
熟悉的木门大开,她攀住门框,忽然没有了上前的勇气,浑身发抖,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心里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脚步抬起,一咬牙,终究沉重地放下,半个身子从门外转出。
屋内烛火明灭,仿若到了油尽灯枯。
似察觉到她的到来,那人紧闭的双目倏然睁开,眸光清亮,直直地望向她的眼。
这一瞬间,她从他眼里看到了很多东西,悲伤,留恋,包容,遗憾,复杂得让人难以分辨。
那双细长干枯的手,缓缓地抬起,隐隐向她的方向伸出,是想要触碰她吗?
常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本能地伸手,想要触碰。
一阵风吹来,烛火倏灭,屋内一片漆黑。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黑暗的屋子仿若白昼,照在那人的肌肤上,有一种冰冷的死气,那双温润的眼睛,已经紧紧闭上,抬起的双手也无力地垂在床沿,了无生气……
屋外的雨越发大了,砸在青砖之上,劈啪作响,犹如勾魂者的锁链,只让人莫名胆寒。
常笑站在门口,身下已经滴了好大一滩水渍,面色如土,脸上湿漉漉的,连眼里都是水,也许是泪,但她已经分不清了,视线一片模糊,那人再黑暗中的身影越来越淡了。
心口很疼,窒闷得难受,有种呼吸不过的感觉……
眼皮很沉,脑袋很沉,周围好黑,看不到一丝光亮,耳边隐约传来魏峰焦急地呼唤……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幽幽醒来,熟悉的青帐和雕花,提醒着她身在何方,这是她的房间,她正睡在她的床上。
头还是很沉,身子还有点儿烫,也许是发烧了吧!
常笑微微松了口气,她似乎做了一个噩梦,梦到雅伦死了,幸好,是梦……
才想起身,手掌出传来一阵刺疼,常笑抬起手,看见被布条包裹整齐的手掌,常笑身子一震,猛的转头,原本完好的木门此刻歪在一旁,地上还掉了一些木屑,显示着不久前曾遭受到某人的粗暴对待。
常笑缓和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不是梦,不是梦,雅伦,雅伦——”常笑掀开被子,从床上猛的站起,激烈的动作让她的头脑有些晕眩,险些就要载到。
“夫人!”正巧屏儿端着一碗药进来了,见此情景,忙走过来将她扶住。
她身手矫健,既即使扶住了常笑,另一手的药碗竟也没有洒出半点药汁,反而顺势将药碗搁在了一旁的小桌上,一脸担忧道:“夫人,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如今又染了风寒,怎不晓得爱护自己。”
常笑心里一酸,哽咽着开口,“雅伦——”
屏儿打断她的话,“谭大人已经去了,夫人先将药喝了吧,待会儿屏儿再扶你去看大人!”
闻言,常笑似被人抽空了力气,任由屏儿将她扶回了床上,屏儿端过药碗,见常笑眼眸呆滞,不免微微叹了口气,舀起一匙药汁送到她嘴边,嘴里宽慰道:“夫人,魏师爷已经将谭大人收拾好了,他现在干干净净地躺在厢房里,若是寻常人,指不定一把火就要少了,但是谭大人,魏师爷说了,等你去了再做安排。”
常笑机械地喝了,眼睛里却瞬间模糊了!
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谭雅伦精神奕奕的样子,哪里是好转,分明就是回光返照。自己纵使给他配了解药,终究是晚了,病入膏肓,又哪是一时半会能救得了的,她终究是输给了时间!
他本不是罗嗦之人,昨晚上却说了许多话,仿若要将这一辈子的话都要倾吐而出,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了,总归都是他心里想的吧!
还有那句来世之约,当时自己只觉得荒唐遥远,如今想来,在他眼里,也许是此生最后的愿景,来时的盼望,那是离他很近很近的……
可自己呢,不但没有给他一个答案,反而落荒而逃,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吧!但是,她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又想起那个让她迷惑的微笑,在她说出“等他好了,她便应他”的笑容,现在看来,她完完全全理解了他的悲伤,因为他永远不可能好了,愿景终究是泡沫,今生无缘,来世也无望,那个时候,他应该是绝望而遗憾的吧!
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是不想让她有负担呢,还是不想勉强,带着满腔的不敢落寞,杜赴黄泉,又怎知她会快活?
雅伦,你知不知道,你就这样去了,给我留下了一个莫大的包袱,你的遗憾,也变成了我的遗憾。因为,我知道了,你临死前对我的情,至死不渝!
尽管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你仍旧是当初的谭雅伦。
一步错,终身误,月老牵错了红线,让你郁郁而终!
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脸颊滑下,是愧是悔是怜……
屏儿看她落泪,心里难过,不禁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嘴里笨拙地安慰着,“姐姐,别哭,屏儿陪着你……”
不是公子,不是夫人,不是王妃,是姐姐,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需要亲人的安慰,她给……
常笑在她怀里放声哭了,屏儿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心疼而柔软。
平复了情绪,常笑一口喝光了药,便和屏儿一起去看谭雅伦。
他仍旧躺在病死的那间屋子里,身上已经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头发梳过了,衣服也换了新的,连指甲都被重新修剪了一遍,看得出来,做这些事情的人很用心,也很尊敬。是魏峰吧,他一向很敬佩这个谭雅伦,刚刚路过庭院的时候,常笑看到他站在走廊里,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过了,整个人显得很憔悴,一宿没睡了吧!
常笑坐在床沿,握住他的手,失去了生机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常笑望住那张容颜,已经从苍白转为了青灰,常笑轻轻笑了,笑得眼里都是泪,语气轻柔得像是惊扰了什么,“对不起,雅伦,我本应该亲自给你拾掇的,但是,我很没用地晕了,倒是麻烦了魏峰那小子!你就原谅了我吧,大不了,你最后的心愿,我应了。
人呐,只有一颗心,没办法同时给两个人,过去我给了你,后来又给了阿熙,这辈子是给不回来了。只有下辈子,你不要觉得难过,我是舍不得骗你。其实,下辈子也没什么不好,这辈子太多磨难,家国,天下,都是枷锁,尽管无意,牵扯上一星半点,也无法逃脱。就如你,明明是淡泊名利的性子,偏生入了这污浊的官场,不但人生无法自主,连婚姻都要受制,好不容易远离了京城,又爆发了这该死的瘟疫。
而我呢,明明只想做个平头老百姓,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不求财,不求利,只想和心爱的人平平淡淡的厮守一生,到头来,却卷入了天下最大的权力之争。为此,我失去了我第一个宝贝,被迫和爱人分离,甚至不知道未来还要遭受多少苦难。
我知道,其实你也累了,在家里你睡不好,因为事事不顺心,到了清远,也睡不好,因为有太多事情让你操心,你这辈子也苦,是该歇歇了!只不过睡的长一点儿,再次醒来,不高兴的,通通都能忘了。若真有下辈子,我们都做平民百姓,我遇见你,我应了你,好不好?”
低眸间,一滴眼泪落入他的手心!
这时,屋内似乎亮堂了不少,常笑转头,从大开的窗户里,看到放晴的天空出现了无色彩虹,从天空的这头,延伸到那头,出奇地美丽,又出奇的温润。
常笑看了看彩虹,又看了看闭目的谭雅伦,静静地笑了,于悲伤中迸射出几许神采,“雅伦,你听见了是不是?我常笑说话算话,下辈子,我应你!”
正文 第146章 黑衣人
谭雅伦去世的第二天,梁太守派人来了清远县,当然了,还有京城的特使,他们还不知道谭雅伦已死的消息,只是来传达指令。京城来的密令已经下达到太守府,此为谭正上折,由昭王批准,让梁太守遵从谭雅伦指示,务必要割除霍乱。
只是这消息来的太晚了些,谭雅伦已经去了!
常笑一行人早就等在了城门口,见几匹飞骑径直从远处驶来,卷起片片尘土。
京城里来的人,有一个常笑很熟悉,正是谭雅伦当初的贴身小厮三儿。当初谭雅伦离京的时候,并未带上三儿,而是留下这个信得过的人,帮忙照顾自己的儿子,以及父母。一旦谭府有什么变故,三儿都会在第一时间通知谭雅伦。此次三儿来清远县,一是谭正知道谭雅伦任职的地方遭了瘟疫,心里着急,派个可靠的人来看看,顺道让三儿帮衬着点儿,仰或交代了点儿别的事。二来,三儿许久不见自家公子,自己也想来看看。
得知谭雅伦死去的消息,三儿脸都白了,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说是一个多月前,他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虽然知道,常笑不可能骗他,但他还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直到常笑领着他去看了谭雅伦的尸体,三儿伏在谭雅伦的床榻前,哭的撕心裂肺,“公子,你怎么就丢下三儿去了呢,老爷还要三儿劝你回去呢,夫人本就身体不好,这都是想你给想的,小少爷已经会叫爹了,也盼着见你一面呢,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站在屋子里的人听着三儿的哭声,都不免红了眼,常笑的眼泪总是擦了又落,落了又擦,无声饮泣,心里的悲痛却不比三儿少。
等哭够了,三儿才想起常笑,回过头,狠狠瞪她一眼,“你不是大夫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公子死在这里,你知道他有多么喜欢你么?为了你,放弃了仕途和家庭,巴巴地跑来这穷乡僻壤,受尽了苦楚。可你呢,你呢,你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李常笑,你对得起公子的深情么,对得起么!”三儿说一句,走一步,说到最后,已经离常笑不到三步,伸出双手,竟似要来掐常笑。